1、柜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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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励风慢慢地靠近柜子。他用手里的一把小钥匙缓缓插入钥匙孔。铁锈摩擦发出刺耳如小孩哭声一般的声音。——弟弟，会不会在柜子里哭呢？
柜门打开了。背着光，他看见柜子的角落里，蜷缩着一具小小的骸骨。
即便刚刚打扫过卫生，空气中还是混杂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尿骚味。那些骚味参透到每一面墙每一寸土。他甚至觉得那些味道粘滞在他的皮肤，然后渗入他的骨髓。
疯癫。
高励风忽然想到这个词语。在床榻上疯疯癫癫的母亲，身上也是散发出这种味道。疯了的母亲，总是抓着他的手，用凄厉的声音哀嚎：“我的钥匙，钥匙呢？”没错，母亲只会对他这么说。
一只扫帚映入他的眼帘。他抬头看见黎天晴那张可爱的脸。
“风风，杂物间的东西都丢了好不好？”黎天晴撒娇一般的问他。他恍惚了一下，随即笑了。“除了柜子其他都扔了吧。”
“啊……”黎天晴嘟了嘟嘴，“柜子里有东西吗？”
高励风的话哽咽在喉咙里。他很不自然的避开话题，“天晴，我们先回屋去吧。”
真相，他是说不出口。即便总有一天，他会和对面的这个女孩结婚，然后生个孩子，相濡以沫的走完一生，也是如此。
我的弟弟在柜子里。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他最亲爱的弟弟，那个一向乖巧的跟在他的后边的孩子，会一辈子躲在柜子里。
弟弟出事完全是自己的错。那天他叫他躲在柜子里，是为什么呢？那个乖巧到过分的孩子，为什么那天要真的听他的话吗？他常常会在夜里，想很多东西。弟弟在里面有没有哭？在黑漆漆的柜子里，他有没有害怕？
阳光透过窗户投射在地面，站在大厅里，高励风凝视着在阳光中漂浮的微小颗粒。他听见那个孩子的声音。
“哥哥，你回来啦？”
他想要回答的时候，却看见父亲站在身后。父亲的声音和弟弟的声音混在一起。“我要出去做礼拜。”父亲冷冷的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父亲总是这样，对谁都冷冷清清的。像和人们隔了层看不见的薄膜似的。明明是最亲近的家人，却像是陌生人——最亲近的陌生人。
也许只有基督知道他想什么。高励风在嘴角带出一抹嘲讽的笑，转身换上了一副关切的表情安慰揣揣不安的黎天晴。
这个可怜的女孩子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高父板着一张老脸。
废了一些功夫安慰好黎天晴，发现时候也不早了。就收拾好东西送她回家，毕竟家里有个神经不太清楚的妈妈。总的来说还是不太方便。
打开灯，黑漆漆的客厅才算有了些光。还算给刚刚到家的满身疲惫的高励风些许慰籍。
黎天晴是在父母宠溺下长大的小孩，二十几岁还依在父母身边的娇娇女。被父母养成一个天真烂漫不懂世事，满心满眼只有爱情的小女孩。
才把她送回家，就被拉住讲了好一通情话才被放了回来。
“是励风呀回来啦，吃饭了吗？”妈妈穿戴着清清楚楚，但一旦靠近就可以闻到那身体带有的那股难闻的尿骚味。
高母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用慈祥的语气细细地询问晚归的孩子。
早上被妈妈毁地一塌糊涂的房间也被收拾地清清楚楚。
高励风已经习惯了妈妈时不时的犯病，觉得习以为常。就像吃放喝水一样的自然。静静地看着妈妈犯病时疯癫的语言和举止，慢慢地等待妈妈清醒过来收拾自己制造的残局。与一个冷漠的旁观者无异。
有时高励风都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一家人，明明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明明天天同在一个饭桌上吃饭。低头不见抬头见。却连个陌生人都不如，如果不是因为血缘关系联系也许这个家早散了。
不，高励风看着急匆匆走向厨房的妈妈，还有一种更深的东西束缚着我们，把我们紧紧缠绕在一起。
吃过晚饭，高励风就回房了。为了毕业答辩他查阅了会儿资料。高励风轻轻地推了下眼镜，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那几张薄薄的纸上。
哥哥…哥…
微弱而又清晰的声音若隐若现的回荡在高励风耳边。
而高励风又怎样呢？他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叹了口气。就放下资料关灯睡觉了。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高励风就起了床，刷完牙洗完脸把毛巾随手放在卫生间的置物架上。
带着清爽的皂角味，高励风站在卫生间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舒展筋骨。
也不知怎么了，晚上睡觉总算睡得不舒服一起来就腰酸背痛的。
“钥匙！”
房里传来了母亲尖利的声音，伴随着并不陌生的摔打声。
高励风眉头不由得皱起一个小小的疙瘩，这很奇怪母亲的病一直很稳定。按理来说还有十几天左右才会发作。而且这回的动静…
很不正常。
平时母亲发病都是由父亲亲自照看，除了偶尔母亲的病状十分严重才会叫高励风来搭把手。恰恰不好的是，父亲去公司上班了。怎么也不能在短时间内回来。
“钥匙！钥匙！怎么不见了！”
尽管心中有许多的疑问，可眼前这场景却不允许他再思考下去。
谁知道陷入癫狂的高母会做出什么事。
高励风一进入卧室就被迎面袭来的铁盒子砸中了胸口，突然的袭击使得高励风猝不及防地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而造成这一切的高母并没注意到那些。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木头盒子，眼睛挣得通红，好像下一秒眼球就会脱框而出；紧咬着牙；恶狠狠地看着高励风。
那副模样，似乎高励风不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亲生儿子而是和她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的杀父仇人。
“你知道钥匙在哪吗？”
“你说呀！”
嘶哑且压抑的声音不像是人发出的正常声音，反倒像是直接从气管里面之间发出的声音。
高励风就站在那里，目光直视着站在他面前的高母。
无论高母的提问有多么急迫多么难听，高励风还是像一个木头人一样，不闻不动。
高母最终像是因钥匙丢了而无法承受不了这巨大的打击，双手抱头蜷缩着身体躺下了。
那惊慌失措的面容被紧贴着她脸庞的手臂挤压变形，形成一副更可怖的面孔。
怀中还紧紧抱着那个木头盒子，明明因为已经承受不起住痛苦蜷缩成一团而那木头盒子四角包裹着尖锐的铁角也因为用力的挤压而愈发推向小腹。
是因为心里的打击太大而使用□□上的疼痛来转移注意力吗？
“钥匙钥匙钥匙…”
在不断的囔囔自语中，高母原本瞪得通红的眼睛慢慢闭上了。像是失去了意识一般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高励风？他还像原来那般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一切。
他早已习惯了这一切。
时间真是个可笑又可怖的东西，不是吗？
傍晚，高父依着他的时间表回来了，他一回来就把高励风赶出了房间。把房门牢牢地锁上了，将自己和高母关在同一个地方。
他总有办法对付发狂的高母。
“滚开……我的，我的……孩子”
“嗯，他……不……十六年了！你该醒醒了！”
细微的声音透过薄薄的门板钻入站在门口的高励风的耳蜗中，隐约可以听见高父高母的谈话。在高父面前，高母像是突然回复了神智一样同一个正常人别无二般。
就像她的病根本不存在。
随着时间的推移，高父高母的交谈越来越激化。
连高励风都可以清晰地听到每个字的发音，夹杂着家乡土话的交谈急促而又激烈。
“他是我们俩的孩子！”
极具冲击力的话语从高母的喉咙里嘶吼出来，似乎是因为多年的情绪都积压在心底无法发泄，她的声音也同她多年的情绪一般。被压得极低。
明明是用最大的声音嘶吼出来的。
可她激荡在语句中的感情被在场的所有人都接受了。包括高励风。
因为那其中的感情也深埋在他们心底。
你看，果然他们是一家人。
久伫无语，高励风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累积的情绪都随着母亲的嘶吼爆发出来。
他觉得眼前一黑，身体不由得晃了晃。他缓缓的蹲下来。手紧紧的抓住了头发，指节都发白了。
他想以此唤回不知迷失在哪的神智。
当高励风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堂屋的木沙发上了。
他紧紧的闭着眼睛，就连高父“砰”的一声甩开门拽着不停挣扎的高母走出去的时候也没引得他睁开眼。
没有交谈，只有不停挣扎时衣服摩擦的声音，还有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和急促慌乱的呼吸声回荡在这空旷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他知道他们去哪，杂货间。
果然不出他所料。
你看，他们不愧是一家人。
当高父高母的交谈响起的时候，高励风只觉得那声音近在耳前。
一句一句像刻在心里。
明明离得那么远。
“醒醒！他已经死了，高励明已经死了！”
“是我们杀了他！是我锁上了柜子！”
“不这样他一样会死的，他生了那样的病，我们根本负担不起。为了他我们做得够多了！”
“还那些钱我们花了多久？”
“但他也是我们孩子。”
“高励风呢？他也是我们的孩子，不能为了小幺毁了他。”
“励风……我的孩子……孩子。”
“你还要疯多久？我们欠小幺的已经够多的，所以不能再欠励风了。”
后来充斥在高励风耳中的只有女人压的极低的抽噎声。
第二天，当高励风起床吃饭的时候，他发现高父高母居然等他吃饭。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自从那件事发生后他们家就再也没有过。
在饭桌上高父高母十分自然，二人间充满了多年不见的默契。
“励风我和你爸爸决定把杂货间里的东西卖掉。”
“嗯。”
小小的柜子里入目的都是黑暗，虽然目不可见。可高励风心里依旧平静，好像这里就是他的最终归宿。
他紧紧的抱着那小小的身躯，原本在手里的钥匙不知在何处了。
是的，钥匙一直在他手中。
——自从他知道他的弟弟永远不会从柜子里出来后。
“哥哥你回来了！”
“嗯。”
作者有话说第1章 柜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