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罔事

5、第五章

　　刘忻是八月末乘飞机前往北京，我没去送机，因为那要花掉我大半天的时间，而那天正好是我要给庄小典补习的日子。
　　我就在他家门口看他将沉重的行李搬上了车，冲着离去的汽车招招手的时候，看见他似乎在抹眼泪。
　　我想我一定是看错了，因为后来刘忻又将上半身探出了车窗，大力向我挥挥手，就像我认识庄小典的那个下午，他在对面的丁字楼那样，大声道，“一一，一定要来找我！”
　　他知道，这对别人来说或许是要努力才能达到的约定，对于我来说，只是点头这么简单的一个承诺。
　　但我没有点头，只是笑着继续挥挥手。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他所在的那个城市，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全国最好的一所学校。
　　刘忻一直都沿着那条别人看似最光芒的路前进，一步一步在掌声和喝彩中走下去，走得很累很辛苦，走得忘记了自己是谁。
　　感谢他比我大了那么一点点，让我清楚地知道了——他的路，我不要。
　　我想去的那个学校在更南边的城市，那里有我最喜欢的大海，有四季如春的景色，我想学的专业也并非是别人眼中最热门的金融、经济，亦不是旁人看来最适合我的数学、物理、化学。而是冷门到不能再冷门的人文社会学。
　　对我这样总用旁观者眼光瞧着周遭的人来说，这个专业似乎更适合我。
　　更重要的是——庄小典想要考的学校在哪里。

　　我从刘忻家先去了理发店，走近校门的时候，就看见庄小典站在理发店门口的邮筒旁边，兴致勃勃地和其他理发师们说些什么。他全部朝上吹的发型看起来很精神，露出了他漂亮的高高的额头，特别是那微微上挑的剑眉，在那群人当中显得分外的俊朗。
　　因为我偶然说过白色的头发看起来坏坏的，他重新染回了黑色，看起来便更加沉稳，颇有二十岁年轻人的那种青涩的成熟。
　　他穿着一件很普通的蓝色竖条纹的衬衫，下摆扎进了裤腰中，更突显了那双细长的腿和高挑显瘦的个头儿。
　　他曾经担忧我会嫌弃他的笨，其实他真的是个很聪明的学生，我只需要指出一次他的错误，他必然不会再犯。他更是一个勤奋的学生，有一次我看到他的垃圾桶里塞了厚厚一叠草稿纸，偷偷翻出来看，才发现上面重复抄写了好几遍曾经做错的题目。
　　我想，作为这样学生的老师，一定很有成就感、很喜欢教这样的学生，更重要的是——我喜欢他。
　　我喜欢他专注做题目的样子，思索的时候，用牙齿紧紧咬住下嘴唇的较真的样子。我也喜欢他和别人说话的样子，神采飞扬，或嬉笑或正经，虽然表情不算丰富，却充满了让人目不转睛的魅力。
　　他的目光向我这边偏了一下，看见我站在书店门口，丢下他的同事们向我这边跑过来的时候，那群人发出了很响的哄笑，他又折返了回去，抡起拳头玩笑似地要给其中最吵的那个一拳，那些人便抱着头一哄而散，躲进了店里。
　　“他们在笑什么？”我看着他飞快跑到我的身边，问。
　　庄小典看了看我，脸上露出了很淡很淡的笑容，“他们说：‘晓晓，你的女朋友来了。’”
　　我觉得自己在心跳加速，却仍然镇定问道，“那你承认不？”
　　庄小典没接话，接过我手上的书包背在自己的肩上，“走吧，我已经和经理调过班了。”
　　他走的很快，只让我看见了他的背脊，因为长期锻炼而显得很宽阔的背，背着我粉红色的小猪书包，看起来有些滑稽，却更有一些温馨。
　　女朋友……女朋友。庄小典，我是你女朋友吗？
　　庄小典，你喜欢我吗？
　　我觉得他是喜欢我的，高三没有了暑假，虽然还没有搬到那个木质的教学楼，但已经开始提前集体上自习。每次下课去逛书店的时候，他总站在邮筒的旁边，有时候是和同事一起聊天，有时候只是一个人站在那里。看到我的时候都会跑过来，脸上带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些小零食，开始是我不太爱吃的橄榄或者肉铺，后来慢慢的摸准了我的喜好，便塞着一些梅肉或只是一瓶可乐。
　　我想，他是喜欢我的——用我的智商来分析。
　　但爱情本就是没有逻辑，也不似选择题一样确定的，即便我再分析再推测再论证，也不如他一句亲口的“我喜欢你”来的有力。
　　我有一些沉默地跟着他回到家，他的房间一如既往地干净明亮，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啪一声打开。
　　“我不要可乐。”我坐在椅子上冷道，每次都是可乐、可乐，没错我很喜欢喝可乐，但他如此懂我的喜好，却不知道我究竟想要什么。
　　这让我觉得心里堵得慌，很憋闷。
　　“怎么了？很累？”他走到我的身后，一手轻轻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想也没想，挥手想把他赶开，动作却没有收住，打在了他的腰上，他晃了一下，另外一只拿在手上的可乐便泼在了我的头发上。
　　“啊！”他慌忙拿起放在床上的一件刚刚洗好折好的T恤，擦掉泼在我头上的可乐。
　　“T恤能擦得干净吗？”我瞪着他，阻止他毫无意义的忙活，“我要洗头。”
　　“你等等，我给你去准备水。”庄小典将T恤拿走，走向门口的时候又转身看着我道，“一一，别生气，我给你洗头，免费的。”

　　他家只有男士用的清扬洗发水，等我顶着湿哒哒的头发出了浴室，满身都是他头发的味道。
　　“下次洗头的时候来我们店里，我让他们给你用好一点洗发水。”他有些不好意思道。
　　“谁稀罕，我又不在意这些，用肥皂也行。”我坐在椅子上，瞧着他从抽屉里拿出很专业的吹风机。
　　“女孩子的头发很重要，以后你的头发归我管了，绝对不能让它用肥皂这么低档的东西。”他摇摇头，调了个适当的温度，用小风给我从头开始慢慢吹。
　　“说的好像是你的头发一样。”我笑起来，喜欢他有意无意表现出来对我的在意。
　　“除了关心你的头发，我没有什么擅长的。”他淡淡道，一层一层很熟练的帮我吹出层次。
　　我心中咯噔了一下，听出来话语中传来的自卑，我心中觉得有一些刺痛，道，“除了学习，我对时尚一点感觉都没有，别觉得我们这些书呆子有什么好，平常走在人群里，学习成绩越好的看起来越像土包子。”
　　“这只是雕虫小技。”他辩驳。
　　“会者不难，难者不会。”我道，“庄小典，不要看不起你自己的手艺！”
　　他沉默了一会，关掉了手上的电吹风，夏天的知了在外面吱吱呀呀的叫着，却更感觉到这个房间的寂静。
　　“一一，你那么聪明，成绩那么好，什么也不缺，你说我们认识、是朋友的时候我心里想着：真是做梦一样。你说想要教我功课，我心里又想着：真是做梦一样。可人不能总在做梦，所以有时候在邮筒边等你，如果下课铃声响了三分钟，你还没出现，我就会想：庄小典，那些都是梦呢，这才是现实，醒醒吧。”
　　我没说话，静静听着他说的一字一句，预感到那里有我想要的答案，却也明白那是他最艰难的表白。
　　“所以，一一……”他放下吹风机对我说，“你说看我因为你慌慌张张很有意思，我很高兴你能因为我觉得开心，但一直在半梦半醒中很痛苦，一一，别让我再做梦了。”
　　说完，他背对着我，看着窗外的艳阳。
　　我的头发还湿着，滴滴答答的落着水，他刚刚说要管我的头发，现在却让它这么湿漉漉的狼狈不堪。
　　“好吧，那就最后陪我玩一次。”我看着他道，“庄小典，老实说，你喜欢我吗？”
　　“喜欢。”他想也没想开口道，因为背对着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他的口吻却是坚定又温柔的。
　　“我也喜欢你。”我道，看他诧异地转过头，用那双漂亮的黑水晶一样的眸子看着我。
　　“不是在玩儿你，”我看着他认真道，“我说的是真的，庄小典，我喜欢你。”
　　他没说话，显然在考虑我这句话的可信度。
　　“如果我说的事实让你觉得在做梦，你要做的不是让我用残忍的谎话骗你回到现实，而是你自己去相信我的话。”我拿起吹风机开始吹自己的头发，我不喜欢温柔的小小的风，这太浪费时间，于是将按钮调到最高档，整个房间似乎都被吹风机的轰鸣声音充满。
　　他看着我这么折腾自己的头发，走了过来，从我手上接过吹风机，重新调回到原来的档位，慢慢将我的头发吹干，又用梳子梳通，用灵巧的手指给我编了漂亮的人鱼辫。
　　乱糟糟的头发不再遮挡我的双耳，也没有捉弄我的双眼，他拿着镜子半蹲在我的面前，让我看镜子里面的那个被整理得精神又漂亮的姑娘。
　　“我喜欢你，一一，做我的女朋友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