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茵茵》笑叹摆渡人

1、相遇

　　今年的夏天是个极其炎热的夏天，天气闷热的让人哪怕是静静站着都会冒出汗水。路上行人很少，少数的几个也都打着遮阳伞，行色匆匆地快速走着，仿佛再迟一刻，就要被毒辣的太阳蒸发成空气。
　　我正打算从市区赶回学校，炎热的天气让我一刻都不想呆在外面，只想回宿舍打开空调喝点冰水降温。好不容易等来一辆公交，上了车，欣喜地发现竟然还会有座，这辆公交的线路是开往郊区的，至少要开一个多小时才能到，所以能有个座，真是太让人觉得幸福了。
　　车里开了空调，但还是热得让人隐隐冒汗。又到了一站，上来几个人。我心里烦躁，本不想转头去看，只是上来的一个男人引起我的注意。那人拄着两根拐杖，双腿看起来似乎行动极为不便。
　　是个残疾人呢。车厢内的人都看着他，互相看了看，要不要让座呢，大家都在观望，略有迟疑。
　　他走过了几排座位，那几人都有些犹豫。我坐在靠前面，他慢慢走了过来，我看到他的那一瞬，心忽地一痛。还来不及回味这种异样的刺痛感，我这才看清他的脸色似乎很不好，有点儿不正常的苍白。我下意识的站了起来，他抬头看了看我。
　　“坐吧。”我站到一边，指了指座位。周围的其他人似乎都送了口气，有人让座了，自己就不用让了。
　　“谢谢。”男子哑着嗓子说了一声，然后走过来准备坐下。谁知这时汽车忽然一个急刹车，我连忙伸手拉住一旁的椅座保持重心不让自己摔倒，但是那个男子双手柱着拐杖腾不出手来，也不能把握重心，只能任由自己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我试图去扯住他，奈何力道太大，我自己又自顾不暇，根本阻止不了。旁边人被这一幕惊住了，都下意识地闪到一边，与他保持距离，车里顿时嘈杂起来，大家都有些责怪司机，但是看到外面这么多的车，也都不好说什么了。
　　看到上来的那个残疾人摔倒，司机停了车，走过来问了一句，“你没事吧？”那人低着头，撑起身子，朝司机摇了摇头。司机试图伸手扶他起来，被他摆手拒绝了。
　　他不着痕迹地捏了捏大腿，我靠他近，似乎看见了他嘴角隐忍着的疼痛。司机回去开车了，他自己试图撑着站起来，试了几次竟都没站得起来。他有些无助地坐在地上，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衬出了他清瘦单薄的身体。
　　我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蹲下身架起他的一只胳膊，一手环住他的身子，然后跟他一起用力，把他扶到了旁边的座位上。他的脸色更加惨白，还来不及说声谢谢，他就已经弯腰吐了出来，我这次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他。吐出的秽物在这密闭的空间里显得味道很大，周围人纷纷捂住鼻子，像躲瘟神一样离得远远的。
　　我也皱眉看着他，竟有些担忧地想，他是不是中暑了？
　　“你还好吗？要不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他弯着腰伏在我的手臂上，无力再说一句话。到了一家医院门口，司机不顾违反规定在非站台的地方停了车。
　　我扶着他下了车，带他进了医院。折腾了半天把他弄上了临时病床，医生告诉我，他的确是中暑了，而且已经深度脱水状态，他这种身体情况是不适合在这种天气出来的，如果再迟来一会儿耽误了治疗，他可能会休克危及生命。
　　我坐在他床边，医院的冷气开得适度，我也不再觉得燥热，看着他安静的沉睡，心反而静了下来。忽然又觉得自己很搞笑，本来这会儿我应该已经躺在宿舍床上，而现在自己居然带一个陌生的男人进医院看病，还坐在他床边守着，真是难以想像。
　　看着他清瘦的侧脸，我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另一张男子的脸，一样的苍白面容，一样高挺的鼻梁，甚至连眼神，都是那般的相似。有那么一瞬，我甚至以为是他回来了。忽而自嘲地笑了，最近的自己，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到了傍晚，他的点滴打完了，我叫来医生替他拔针。拔针的时候医生的动作把他弄醒了，他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我。“用力摁五分钟。”护士叫我摁住他手背上的棉球，我见他醒了，有些尴尬地抬手抓起他的手，用力摁住针眼部位的棉球。
　　护士走了，两人一时静默无语。我看着那个棉球，只听他开口说：“谢谢你。”
　　“没什么的。”我笑着说。
　　等他又休息了一会儿，我便送他回了家。临走的时候他忽然叫住我，吞吞吐吐地说：“你…”我等了半天见他也没下文，就拿出笔在他手上写了个电话号码，“这是我的号码，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找我。”
　　顾茵茵拿着笔跟他挥了挥手，温暖的笑容一时竟温暖了他的心。
　　待她走后，他紧紧握着手心，那块被她抓过的手掌心，仿佛还在隐隐发烫。
　　回到学校的我，对于刚才自己主动留号码的行为，忽然觉得自己真是不正常。要知道以前都是别人跟我要号码我不肯给，如今，竟主动给一个只相识半天的陌生男人留下号码，难道真的是因为他与那个人相似的脸？我难受地用被子蒙住脸，忍住心中隐隐的疼痛，不愿再想。

　　自从那天过后，已经过去了好多天，我的手机没有收到任何陌生号码的来电或者简讯。不禁让我觉得很失落，甚至有些后悔当时应该主动跟他要号码的。
　　有一天晚上，我忽然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我忐忑地接了电话，那边却良久没有吭声，只听到有隐隐的喘息声。
　　“是你吗？”我虽然这样问，心中却那般笃定就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那么肯定。我的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安，我试探着问“你怎么了？”
　　他终于开口说话“能不能…来帮我一下？”

　　又一次带着他从医院回来，这一次我一直把他护送回了家。因为他从楼梯上摔下，右胳膊骨折，估计要两三个月不能好。他的双腿本就不方便，如今这段时间的生活都会很困难。我决定这段时间来照顾他，我告诉自己只是出于同情与基本的道义，毕竟，他没有亲人不是吗。
　　我是在跟他的交谈中得知的，他从记事时起就被寄养在养父母家中，他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养父母告诉他他被丢弃在他们家门口的时候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如今，养父母也都因为操劳过度去世了，可能如今，唯一跟他有点儿关系的，就是养父母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了。
　　撑着他的胳膊把他扶上床，这样的他可以说已经生活不能自理，因为没有双手，他根本是无法移动的。他患有比较严重的小儿麻痹，双腿看起来就比较瘦弱根本没有什么力气。
　　好不容易折腾着躺到床上，他有些累，微微喘息着。
　　“你还好吗？”我看着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也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他的眼神有些悲伤。
　　“我是不是很没用？”他的嗓音有些沙哑，这一句，是问句，他却用的肯定语气。“我真是废人一个。”忽而他又自嘲地笑了。
　　这个笑容，猛地又让我想到当年那个阳光下朝我微笑的温暖少年，他们的笑容，竟如此相似！
　　他转过头惊讶地看着我，接着竟伸出手，替我轻轻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你…哭了？”他的神色有些复杂，看着我的脸，竟露出一丝心痛的表情，他小心地抚摸着我的脸颊，“不哭”。
　　看着他手上的泪水，我这才意识到我竟不知不觉流出了眼泪。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两张极度相似的脸在我面前不断地重叠，分离，又重叠，又分离。我冲出他的家门，我需要时间，理清自己的感情。
　　林默，自己的初恋。相恋了三年，患有先天性急性哮喘，两年前在美国突然发病去世，自己甚至都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只留给我无穷无尽的悲痛与绝望。
　　我无数便的告诉自己，林默死了，他已经死了。眼前的这个人，是与林默毫无关系的李彦。看着他孤独单薄的身影，苍白瘦削的脸颊，还有那悲哀自嘲的神情，无一不刺痛着我的神经。可是谁又能告诉我，自己那般的对待一个才见过几面的陌生男人，这样的自己，是不是掺杂了甚至完全就是因为对林默的感情？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我会认真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