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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墨倾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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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着微微雨水,走过漫漫长街。
长安城内,一夜间,迎春花徐徐开放。
他站在桥头,戴了斗笠,遮了面容。一双眼却是紧紧盯着桥下人群中那一身青衣的女子。
她手执一把二十四骨油伞,步伐缓缓塌上河畔青石板。唇边带着些许微笑,眉眼弯弯。他微微愣神.半晌,垂眸抿唇,转身与她擦肩。
柳枝倒影,抚了面。
未走两步,他顿下,微笑,欲抬手,一迟间。
那一边的桥下,男子着着一席锦衣,同样微笑着向她挥手,而后,拥她入怀。
他手指握的泛了白,面色死寂。
犹如那一年的夜晚,他站在远处无声目送她离开。江面上雾霭浓浓,她扶舷回头看,同一色的青衣,同一把油伞。
“画儿,若我未能送你,就莫要等我了。”语句中万般不舍,却只能狠了心。他是刺客,生死于他乃身外之事,剑起剑落,两界间。而她正值大好年华,笑面如花。他给不了她安逸的生活,他给不了她一个正常的家。他对她最好的爱,或许只能放了她。
她听完他的话,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却又很平静的坐在村头那颗古树的树干上,半晌,对他说”沈墨,为我唱支歌罢。去了长安,大抵就再也听不到了。”
那时不过是四年前。如今,这时间不长,却又不短。不长,他还未忘记走时她的模样,不短,她的面,已为他人欢喜他人忧.
花梨木床,镂花香炉中散出些许烟雾,弥漫了淡淡清香.他侧头睁眼,她手中端着只瓷碗,正背身盛药。他垂眸,手臂撑起欲要起身,牵了背上的剑伤,疼痛传来,他没有蹙眉,低头看伤口已经缠上了绷带.抿了唇,眼底划过几丝动容。
她小心转身见他醒来,手指比了比示意他要小声.轻笑。续而蹙眉。
她说“你长得真好看。”走了两步,“背上怎么那么多伤疼吗? ”
三岁习武,七岁持剑杀了第一个人。九岁为了躲避追赶摔下山坡断了三根助骨,奄奄一息。师父双手冰凉的抚过他的伤,狠狠按下。
“墨儿,下次若在如这般不小心,要的便就是你的命。”
他眼底露出的冰凉,是他趟过血海经过万般血染印出来的,他曾视生命如草芥.他从未在意过任何人。从小到大,在他最需要人爱护的时候,他只掉过一次泪。伤还未好,师父丢下剑,冷眼对他说“你若不想练,便滚出去。”那时他只有四岁,或许有人怜悯过他,却见他满身的血,在冰凉的雨夜,推给他一碗凉了的饭,合上木门。
或许,他只是需要一些关心,却迟迟未有人对他说过一句“沈墨,你疼吗?”
他沉默,不是不会疼,只是他已经习惯了疼而已。
她会握着他的手,轻轻哈着气。“手怎么这么凉?”
她会端来现做的热饭,”吃点吧,你早上肯定又没吃饭,胃不好要多注意些.”
再笑盈盈的递来果子”可甜了,你尝尝.”
她会抱住他,泪流满面。哽咽道“沈墨,我们离开吧。你不持剑,我也不是知县的女儿。”
他在屋顶的寒风中想了一整夜.他想带她走,又不能带她走,他不愿让蜚语流言侵蚀她.他想名正言顺的牵过他的手,铺十里红妆接她尽他们的家.
可就在那夜的第二天,她站在街角,望着他“沈墨,我爹升了官职,下月便要去长安。”
他轻笑,抬手抚上她的发。“还要等我吗?”
她抬了头,对上他的眼“你若还在,我便等你,哪怕容颜已逝,生尽华发.”
她坐在房中,正执笔书画。亲近的待婢阿汐慌忙跑进来,她抬眼微笑,略带指责。“又出了什么事,至于如此慌张?再不小心些犯了错,又要罚你了.”
阿汐望着她,手里举着一枚玉佩.低头抽抽噎噎的说完.
“小姐,您不要太伤心了.”
笔落,墨倾洒,染了画。
她发间插了一只白纸花,眼神空洞望着门前,尸体抬过。她从未如此失礼,不顾手下拦截,单手掀起盖布。呆愣在原地,泪却没有流下。
小姐,昨夜,景香楼中失了火.万物皆为灰烬,唯一一具尸体,也烧的面目全非.可她认得,那是他的剑.她取下,我手指拂过剑身,那上面刻着一个字.------画.以及那朵未雕完的花.
那是她院中的牡丹.彼时正开得艳丽.她将它们一一摘下,洒在他坟头.
“沈墨,你不是很厉吗沈墨,你怎么会死沈墨,你,能不能不要躺在那里”
她信佛,为了渡他,她没日没夜的打坐.直到府中连一支笔都为留下.
那夜船上,她本欲跳如江中,却被人拉住绑了下。她跪在地上,低头连流满面。
妇人垂眼瞧着她。万般讽刺道
“他既然已经死了,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我想想。我辛辛苦苦将你拉扯大,教会你一手好琴,礼画书法,本就是庶出,难得赢了你父亲几番疼爱。你却不知回报。你非要闹到他耳中去,害了自己,更连累了我!”
她突然轻笑,抿唇退下。却像是一朵凋谢了的花。
她不在执笔书画.
长安四年,他爹领她去宰相府祝寿,她淡妆微笑,一曲乐毕,行了礼便坐在一旁,心神飞远,平静而括淡.那一宴,美人无数,但他自此爱只上了她.
千万聘礼,一纸婚约,红线千扎.他欣喜地掀开她火红的盖帘.她泪如雨下.
阴了天,雨水拍打着枝桠地湿了一片。茶楼内,茶香扑面,台阶之上,沈墨停住步。刚好隔了半面屏风。
“沈墨?”她轻唤,带了疑惑.
沈墨站在屏风的另一边,面色苍白。顿了顿.
“小姐有何事?”
倾画看不清他的脸,抿了唇,声音有些微颤。
”只是觉得,公子很像一位故人。”
”怕是小姐认错了人。”
倾画轻笑继续道”那位故人大抵已与我阴阳两隔了。我只是一时糊涂,生了痴。方才认错了人,望公子,莫要见怪。”
他听着回廊中,她走下楼梯的的脚步声.一步一回音,震在他心头.
他并没有死,那夜失了火,死的人,却不是他.他本想造出这样一番假象,借此脱了身.
他果真是脱了身,师父再也没有找过他.可他又不想一穷二白便去找她.她说她会等他.他便捎了信,放在她每日都会去的长亭花丛后.
天意毕竟不如人,那日她伤心欲绝,疲劳过度晕了过去.替她而来的,便是她的母亲.阿汐跪在一旁.她手上攥着她一家人的命.她毕竟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哪敢不从.
长安城,入夜繁华,霓虹闪烁.长街之上熙熙囔囔,酒楼厢房,花酒连香.
戏子裹着浓郁的妆,遮掩着脸上的沧桑.唱着别人的故事,说着别人的哀伤.爱埋在心,恨藏于骨.
他抿了口茶,他对她的爱,大地就如同他与手上的这把剑,师父曾说,一把剑,一生只能配一位主人,而一个人,一生也只能忠心于一剑.人与剑融为一体.人失了剑,剑便使了魂.剑失了人,便是失了它的利度.
他爱她,入了骨,失了她,丢了魂.却不愿去打扰她的生活.
她喜静,不喜轰烈,不爱繁华.她终于有了安稳的生活,他又有什么理由去打扰他.
他自是已经家财万贯,无可奈何,却依旧以剑为生.改了名,换了姓,他却依旧是沈墨.
马声长鸣,刀光剑影.他的剑,不喜遗顿,而见了那人眉眼时,他却犹豫了片刻。
刀枪直入他的左臂,划破了他的外衫,入骨的瞬间,他没有蹙眉,反身瞬间,剑划过风声,滴血未沾。身旁的人一一倒下。
回头,他挑了眉,用剑抵住他的劲,缓缓道”弘敬?”
那人眸子沉沉,却并未慌张,看了他半晌道”你,大概是喜欢画儿的罢?”
片刻失神,沈墨的心中颤了颤,却顾做淡然,笑道”你莫不是该求我放了你?”
画楼外,此时琵琶声依旧隐隐传来,不知何人一曲似唱尽了人生万般无奈。
弘敬抿唇看向沈墨。”你可以杀了我,但是莫要伤了画儿。”
他是丞相府的少爷,金钱与美人,他想要却从不怕没有,可是他遇到了她.即便知道她心中深处爱的人不是他,可是他依旧不愿意放弃.他对她好,她一一报回.即便她是他的妻,
“这些年来,她心中最爱的人,还是你.”
沈墨不语,他以为他在恨他他起身,似乎突然想确定了什么。似乎突然放下了什么。收了剑。
”你可想好,若是如今你不杀我,莫要后悔。”
话音从背后传来尽管满身伤痕他轻笑不语,站直了身向那处庭院走去。留下身后血迹斑斑。
弘离想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抬手退了赶来的官兵。
晚风吹来,已带了些许暖意.
一片繁华光景中,倾画望着月亮独自坐在院庭之中摇椅上,微微哼着歌,使得周围的繁华都变得安然静默。
沈墨持剑立于屋顶之上,半片月光撒下的微光照的他的影子淡而修长。
他再度将她望去。
千里外的村落之中似乎又生起蒙蒙炊烟。
她抬头将他看去。对他轻笑。
”沈墨,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