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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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上一次登上擂台，究竟算是六年还是五年。
那时正好是霜露时节，也正是这样的一个时节帮助了赵天宇猜测出茶的品种，一举逆转夺魁。
现在，盛夏刚过，但人心的燥热却没有丝毫的退散，因为都说心静自然凉，但这些年月发生这么多事，是没几个人能做到真正静下心来的。
哦，对，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实在让人感觉不到只是过了五六年，简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赵家兄弟俩都百感交集。
上一次，赵天宇上台，赵慧祥观战助阵，为的是赵家的兴振。
这一次，赵慧祥硬说自己身体好得差不多，要赵天宇带他来一起对付外敌。
于是，赵家兄弟携手面对大藤佐一郎和程锦祺的挑战，要捍卫要报复的实在太多，赵家的荣誉，爹娘的殒命，还有杭州乃至国人茶界的尊严。
这样的家恨国仇交织在一起，叫人感慨，也令人感到沉重，被压得透不过气。
来到三深会堂门口，赵天宇定定地看着大门的牌匾，眼里脑里却全是一件又一件过往，挥之不去，扯得心口一阵疼。
深吸口气，看看身旁的赵慧祥，也正呆呆的思想着什么。
“大哥？”轻轻地唤。
赵慧祥回过神来，朝赵天宇莞尔：“咱们走。”
说罢，握紧赵天宇的手轻轻攥了攥。
大藤和程锦祺一早就来到了会堂，已等候赵家多时。
赵家兄弟，赵家的黄阿叔、黄婶、秀兰等，还有李老爷、陈家小姐、谢先生以及众多茶家掌柜，他们进入时，大藤正气定神闲，吹了吹热气，细细地呷着手里捧着的龙井，而程锦祺则死死地盯着赵家兄弟，轻蔑的邪笑里却带着怒火和仇意，好像恨不得立即将他们扼杀。
赵天宇，赵慧祥，淡淡的扫了两个仇人一眼，径直坐进给赵家预备的座席，与大藤茶社的座席正好对面。
门口，挤了越来越多的人，有议论纷纷的，也有的高喊着口号，无外乎打败日本倭寇、捍卫祖国尊严的，聒噪的很。
许久，主持人才走到了中央，拿起喇叭扯着嗓子高喊：“诸位茶界精英，以及茶道爱好者，欢迎光临此次‘江南茶艺会’！众所周知，江南茶艺会原是清朝年间，承蒙皇上对茶道的爱好以及对各茶界名流的厚爱，特举办该盛会，以弘扬中国茶道文化，嘉奖茶界豪杰。而今日，时隔六年，新的江南茶艺盛会由当年宣统年间杭州府知府，现著名侨商刘铭坤先生举办，为的是弘扬茶道文化，同时促进中日茶道文化交流，互相学习！”
拥在大门口的人群中一阵唏嘘。
但主持人又接着说了：“当然，这次盛会还有另一层商业上的意义！这次比赛，参赛方为日本驻中国江南著名茶商，大藤茶社，以及我们杭州老字号，宣统元年‘一品茶状元’获得者，赵家茶园！大藤先生与赵家茶园已经签订协议，如果赵家获胜，大藤先生愿意放弃所有江浙茶市的股份，而一旦大藤茶社获胜，大藤茶社将占据赵家茶园股份的九成九！显然，这是场关系到江浙茶市未来命运的比赛，究竟鹿死谁手，还请各位拭目以待！”
人群又是一阵更沸腾的议论纷纷。
“九成九？那不是直接就把整个赵家茶园夺去了吗？”
“要赵家茶园也落在日本人手里，杭州还有中国人自己的茶园茶社了吗？”
“别说杭州，就是整个江南都没了！”
“那可不行…”
忽然有人高喊一声：“中国人必胜！”
“对！赵家必胜！”
“捍卫中国茶道尊严！”
“赶走东洋贼人！”
门口里炸开了锅。
赵天宇和赵慧祥叹了口气，互相点点头，眼神坚定，又与身后黄阿叔他们互相交换了眼色，怒目瞪向大藤和程锦祺他们，而后者阴冷地看着他们，皮笑肉不笑。
主持人高喊了几声安静，才平息激动的人群，继续说：“担任此次盛会评委嘉宾的，主要是留洋归国的茶界泰斗，还有杭州各国的领事，以及刘铭坤先生本人，请大家欢迎！”
坐在正中的评委席上的所有人起身，拱手，脱帽行李，所有人也象征性地给了些掌声。
刘知府意味深长地看了参赛两方一眼。
“好，多不赘言！比赛现在就开始！首先是第一轮的比赛，考验双方的炒茶技艺！有请协助人员摆上炒茶锅，并请双方选手上场！”
程锦祺是等不及主持人把话说完就走向擂台中央。
赵天宇缓缓起身，深呼吸，走向炒锅。
赵慧祥拉住弟弟，看了看赵天宇还打着包扎的臂膀，微锁着眉头，却说不出什么话。
赵天宇笑笑：“大哥放心，二弟不会让他轻易得逞。”
“尽力就好，万要小心。”
“嗯…”
茶叶如下雨般倒入锅中。
手掌接触炒锅灼人的温度那一瞬间，赵天宇感觉到手臂伤口处像是又被插了一刀一般，然后一阵一阵的刺痛。赵天宇咬咬牙，继续开始劳作。前些日子，赵天宇就针对目前手臂上的伤与李老爷他们讨论过，怎样在最少使用手臂的前提下最有效率地发挥手上的力量。赵天宇想利用腕部的动作弥补手臂无法发力的缺憾。但无奈，时间稍一长，过度对手腕的依赖使得赵天宇很快就显露了疲态，动作越来愈迟缓，力不从心。赵天宇渐渐脑袋没了些清明，觉得手臂不是自己的，伤口处也由一开始的撕裂疼痛变为麻疼，仿佛一剂毒药从这个开裂处灌入大脑，疼感虽不猛烈，但连绵不绝，简直如坐在针毡上一般，是无尽的折磨。
赵天宇满头是豆大的汗珠，而对面的程锦祺则从容自如，生龙活虎，就像当年在武林门一样，手上千变万化，令人眼花缭乱，且招招力道十足，甚至能看到他手掌与茶叶和炒锅之间摩擦出的火花星星点点。新鲜的茶叶在他手里逐渐熟了起来，由一开始的生鲜清新变为浓厚醇香，由鲜亮的青绿变为焦糖色，随着袅袅升起的白色水雾飘散到在场每个人脑海中。就算在场没几个不对程锦祺恨之入骨，但人们不得不承认程锦祺的表演不仅让人觉得赏心悦目，更是谈得上色香味俱全，令人享受。
评委席上的人，看着程锦祺的卖弄，交头接耳，啧啧称叹，而再看赵天宇，则只有扼腕叹息了。
赵家席位上，人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都在为赵天宇担心。尤其是赵慧祥，心里颤颤的，一阵绞痛，只盼着第一轮赶紧结束，好让弟弟可以下来歇歇了。
终于，好容易等得双方完成了茶叶的炒制，赵天宇疲惫不堪地径直回了座席。赵慧祥忙迎上去，扶住弟弟：“二弟，怎样？还好吗？”下意识地看向赵天宇手臂的伤口处，见又有些血水渗出，心如刀割，忙用手揉揉。赵天宇虚脱之余有了一丝安慰，忙笑笑：“大哥，我没事的，不要担心。给赵家丢人了，真是惭愧。”“不，别这样…”
结果没有任何悬念，程锦祺的茶叶香味浓厚，色泽饱满；而赵天宇虽尽了全力，但作品显得一盘散沙，显得差些火候，茶香没有释放出来，叶形更是参差不齐。
六年前，程锦祺在这个自以为天下无敌的环节，拼了全力也还是输在了赵天宇手里，任何时候想起来程锦祺都觉得胸中有口闷气无法释放；今日终于在这同一个环节里复了仇，程锦祺痛快到了心底，差点没忍住仰天长啸。
而大藤则呵呵一笑，看向赵天宇：“天宇君，手臂好象有些不太舒服啊，哈哈。”
赵天宇狠狠瞪了大藤一眼，被赵慧祥拉了拉，示意还是坐回位置休息。
第二轮比赛是茶点制作。
赵天宇刚想起身去擂台，却被赵慧祥按住肩膀：“二弟先休息，这轮让我去。”
“大哥，你？”赵天宇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怎么，信不过大哥不成？陈小姐，还麻烦你来帮我些忙吧。”
赵家座席上的人都有些诧异，互相看了看。这赵慧祥平日里常与书本笔墨作伴，不曾见动手制作过茶叶茶点，他，真的能行？
赵慧祥看着赵天宇，期待弟弟能给自己一些肯定。
赵天宇自然明白赵慧祥意思，转笑，点点头，但又轻轻说：“大哥要小心。”
“尽可放心。”
大藤和程锦祺见上台的是赵慧祥和陈小姐，多少觉得有些吃惊。
陈小姐他们是知道的，手艺细腻，对茶品糕点制作工艺有些心得，但要说对古今中外的茶点的见识和品鉴，她却比起程锦祺差的不止一星半点。
但这次赵慧祥上了擂台，而且是作为主角赵家的代表。只听闻过他对舞文弄墨颇有本事，他的文章大藤和程锦祺又不是没读过。但要说真正的茶道茶艺，乃至今天的茶点制作，赵慧祥到底有几层本事，他们没人清楚。
自然，其实就是赵天宇他们也是没有把握的。
为了以防万一，大藤还是让天皇特派御用厨师小坂正雄上了擂台帮程锦祺的忙。不过说是帮忙，上台后几乎成了小坂的表演秀，而程锦祺则是一个学徒工一般。程锦祺是有些不服气，毕竟自己好歹在这方面也是有些本事的。但他不得不承认小坂的功夫了得，令人佩服。小坂做的传统的日本茶点和果子。日本的茶道喝的是苦涩的抹茶，总需要有甜的点心来“中和”一下麻痹的舌头，因此和果子也随着茶道的兴起而流行于贵族之间，也正是大正天皇最喜爱的点心之一。从江户时代开始，日本的和果子主要分为“京都果子”和“上果子”两派，但小坂汲取了二者各自的优点，抛开筋道的面粉，改用润泽的米粉，采用红豆作为馅料的同时加入少许牛奶中和其少许的涩味，再利用不同的香料制作出千变万化的口味，最后让程锦祺利用内力，做成半生果子，正好既保留了果子的甘醇，又使馅料的香味得到恰倒好处的发挥。观其形，有团子、麻糬、铜锣烧、鲷鱼烧等形态，闻其味，具甘草、紫薯、香芋甚至松露之香味，令人叹为观止。
再看赵慧祥，手执一本没有封皮的册子，不停向陈小姐指点着，细细地交待些什么，而陈小姐一边应和，一边不停下手里的活计。二人忙得满头大汗。仔细观看，二人用的食材只有醪糟、樱桃等几味简单廉价的食品，还有一种类似橘子的东西，虽然程锦祺不大认得是什么，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制作工艺也简单许多，甚至没见用火，只是将醪糟均匀布在洗净的粽叶表面，将樱桃捣成泥在醪糟表面涂敷薄薄一层，在把那似乎是橘子的东西剥开，一个个置于中间，将粽叶裹起，在手中细细地变着法揉捏，再拍一拍。实在没人看得懂他们在做的是什么点心。
终于两家的作品都已做成，一起呈给了评委。
评委们先尝的是大藤茶社的和果子，的确是佐茶良品，正好能与绿茶的品味相互补充，令人惬意舒爽，赞不绝口。
大藤洋洋得意地介绍和果子的悠久历史和御厨小坂的精湛工艺。
之后，评委们便拿起赵慧祥和陈小姐的作品放入口中，谁知一入口，即像吃了人参果一般，从舌口到身心，舒爽到了极点。虽说是甜品，却丝毫没有任何燥腻，反而清新淡雅，甘凉解暑，正好既与茶水的醇香形成交错，也能驱除盛夏尾声的烦热，吃了让人似乎置于仙境一般。
赵天宇等人本是忐忑地绷着个脸，但见评委们惊喜的表情，自然知道了结果，也是一番惊喜。
赵慧祥字正腔圆，不大声，柔和却也坚毅地介绍：“赵某人不才，特借鉴福建茶点小吃特点，采用福橘作为主要食材，又尝试保留江浙茶点特色，于是用了醪糟灯辅料，然而橘子、醪糟均属燥热之物，所以赵某人特用了樱桃做清热去燥的辅料。这样的点心，外表是甜蜜与柔软，内心也细腻与淡雅，这让我想起已逝的母亲，我且斗胆为这点心取名为‘慈母心’。”
说罢，全场一片叫好与掌声。
但赵慧祥却轻轻转过头，看着赵天宇的眼泛起了红。而赵天宇眼中也溢了些泪水。他们是真的想起了娘，也想起了爹。
赵慧祥转身走回座席，赵天宇轻轻把大哥揽过抱住，心中欢喜与悲伤交错：“大哥，好样的，谢谢你了。”
赵慧祥也拍拍赵天宇的背，眨眨眼，生怕泪水滚落：“好了好了，你我兄弟，还有什么好道谢的，比赛还没结束，咱还得努力，快坐回去吧。”
第二轮结果，赵家略胜一筹，两家暂时一比一，平局。
战胜了带伤作战的赵天宇，却输了柔弱的赵慧祥，程锦祺觉得比当年还要生气，咬牙切齿，但也没什么办法。他想责怪大藤没让他自己做主角，但又一想，他单打独斗不一定做得会比小坂更好，只得狠狠在大腿上揍了一拳。
而大藤见赵家有了逆转的机会，生气之余，有几分担忧和慌神。
“千万不能输了，否则计划全乱，麻烦可就大了”
比赛是从晌午以后开始的，免去了利用午饭休息的时间，双方人马都有点困乏，倒似乎也正好避免了当年中毒的闹剧。
最后一轮关键性的比擂是煮茶。
失掉了第二轮，大藤的神经都开始绷得有点紧了，决定亲自上阵，和程锦祺一道烹制。
而赵家，赵天宇和赵慧祥互相交换个眼神，点点头，携手一起走上了擂台。
大藤和程锦祺使用的是大藤平日惯常的方法，使用日式煮茶铁壶与程氏龙井，在茶汤中加入葱、姜、盐和一些桔子皮，同时又加入些许葛花，用于调和辅料与主材之间稍许的不协调。
“为什么这次使用的是铁壶，而不再用陶壶？”程锦祺发问。
“哼，你懂什么，日式铁壶可是我们日本的国宝，比起陶壶火候更容易掌握，茶味也出得更快。你废话少说，可看紧了火候，要将茶叶煮透，又不能破坏了茶味。”大藤对程锦祺狠狠地说。
程锦祺咽口气，只是点点头表示明白，便开始使用自己内力感受并掌握着火候了。
这种时候，大藤竟然也出现了少有的慌张，令程锦祺有些奇怪。
但无论如何，这俩人的团结似乎正在瓦解，谁都不能做到平心静气了。
反观赵家，使用的是特意按照《茶经》中所记载的风炉所制的铜壶，茶叶选用了自家经过精心采茶、摊放、蒸叶、捣碎、压模成形、穿孔、脱模、初次烘干和再烘至干的半熟饼茶，取用灌溉了赵家茶园多年的山泉水进行烹制。
赵天宇斟酌着，在茶汤中加入盐、葱、姜，赵慧祥道：“二弟切莫忘记了茱萸，煮茶本就是燥热之物，茱萸正好温润去燥。”赵天宇一笑：“大哥说的是，天宇记着的”
用木炭生起火，赵家兄弟牵手坐下，微闭着眼，用嗅觉感受着茶汤的变化。
“大哥，‘一沸’到了。”
“是的，加些盐吧。”
“‘二沸’了，二弟，改舀些水了。”
“嗯，是的。”
赵天宇从壶中舀出一勺沸水，又有节奏的往一个方向搅动茶汤。
“二弟还受着伤，让大哥来吧。”
“没事的，大哥你放心。”
最后，当茶汤“腾波鼓浪”时，中心开始出现漩涡，赵慧祥端过赵天宇舀起的已不再沸腾的水，缓缓倒入止沸，即可将茶汤舀成多碗，让人帮忙呈给了评委。
另一边，大藤茶社的茶汤也刚好，呈了上来。
看过赵家整个煮茶过程气定神闲的表演，各评委迫不急到端起赵家的茶汤送入嘴，细细品尝。
只觉筋骨瞬间舒活了，仿佛置身于云端，百味之中又似无味，令人捉摸不透，又魂牵梦绕，没了心智，只得随着迷魂的茶汤带向未知的远方。
半晌，评委们才反映过来，纷纷盛赞，竖起大拇指：“好茶！”“绝世的好茶！”“一辈子能品到一回如此神妙的茶汤，夫复何求啊！”
听得评委们的赞许，全场人也是激动，鼓起掌叫好起来。
大藤和程锦祺心里一阵忐忑，似乎已经预见到了失败。
待会堂里重新静下来，评委们尝尝大藤茶社的作品。
“嗯，嗯，也不错。”“只可惜啊…”
主持人走上擂台，拿着喇叭，激动地竭尽所有力气高声地念：“好，三轮比赛后，评委已经得出了一致结果。第一轮，大藤茶社胜出。但第二三轮，赵家茶园后来居上，胜出！因此，此次比擂的结果，赵家茶园，二比一，胜出！”
“太好啦！”
“中国人赢了！”
“毕竟中国是茶的故乡啊！”
门口的人疯狂地欢呼。
李老爷、陈小姐、谢先生等人互相握着手，不停地念叨。
刘知府站在评委席中间，扶着胡子，满意地颔首。
赵天宇和赵慧祥，凝视着彼此微笑着，泪光在闪动。
他们真的胜了！
没有让东洋贼人和汉奸得逞！
国人没有丢脸！
爹娘…
程锦祺是气得说不出话，抬手想砸东西又找不到什么好砸的，只得重重地在自己手臂上拍了好几下。但手臂感觉有些异样的不舒服，令他瞬间有些奇怪，有些警觉，更有些慌张。
同样慌张的还有大藤佐一郎，输了比赛，不只要输掉中国的茶市，恐怕还有更要命的事情发生。
“赵大爷、赵二爷，救我！”
门口一个女人的呼喊。
所有人定睛一看，是若雪！由童馆主和“鸿远武馆”的人带领着！
“果然，失策了，失策了…”大藤头上冒出了汗珠，心里默念道。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第 37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