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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日暮苍山远。
      在这寂寥的世界里,静静望去,
      只余下深沉零碎的疼痛。
      虽非严冬天气,
      却彤云密布,朔风渐起,
      纷纷扬扬卷下漫天雪花来。
      只道是:
      清明时节雪纷纷。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雪意渐渐深邃,汇成一袭雪海。
      群山愈发模糊。
      只见一抹蓝色疾行穿梭于风雪之中,
      寂寥而渺小。
      那是一个男人。
      他擎一竹骨纸伞,提一紫檀木盒,
      雪地里踏着碎琼乱玉,迤逦背着北风而行,
      蓝衣飒飒,轻功俊俏,风雪并不沾身,
      只是莫名萧索。
      掩映群山之中的那片平野洁白寂静,一座墓碑虽突兀而起,只是已覆满白雪,倒显得浑然天成。他呆呆地望着,竟有些痴了。半晌,见白雪愈发放肆地缠上那墓碑,才飞身过去,跪在雪地里细细擦拭起来,将那一把纸伞小心罩在上头,方才起身立在一边。只听他轻轻叹了一声:“玉堂......”
      冲霄一役,白玉堂血染白衣,那是他终日无法摆脱的梦魇。多少个夜里他深陷梦境,不能自拔,冷汗在脸上肆虐,亦或是,冰冷的泪水。那绝望焚心蚀骨,让展南侠都承受不起。
      他轻轻摇头,嘴唇嗫嚅着,竟不知要说什么。又或者,纵有千言万语,也没有人去听他诉说了。
      他就这样立于漫天飞雪里,无言。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唯他一人。
      古诗有云: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他暗暗苦笑,难道说的不是自己么?无论看到什么,在心里拐了几个弯都能想到那只白耗子,他就那样融入在自己的生命里,成为灵魂的一部分。怎能忘却?怎敢忘却?
      雪色渐渐染上衣襟,染尽青丝,当真是朝如青丝暮成雪。细小的冰晶在睫毛上凝固,眼前皆是模糊。
      恍惚间,他听到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声音:“猫儿!”那么真切,那么熟悉,离自己那么近,可他不敢回头。他太怕了,因为太渴望太在乎所以太怕太怕,南侠展昭也会怕,也会痛。
      那个声音又近了,他说:“呆猫,你怎么不打伞呢?要是病倒了,还得你白爷爷帮你收拾烂摊子。”展昭垂下眼帘。这个梦真的太真实了,他可不就是这样么?这样别扭地关心自己,别扭的可爱。
      见他不答话,声音的主人向他走来,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这感觉太真实了,他忍不住回头去看,却见那人一袭白衣,踏雪而来,那抹戏谑促狭的笑仍是懒懒地挂在唇边,他一动也不敢动,愣愣地看着那人越过他向前走去。他大惊,想要张口叫他的名字,可是喉咙干涩地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他只能眼睁睁又看着那人离去,就像在冲霄楼一样,他揽着他,却也只能看着他消失在自己怀里,无能为力。他的双腿僵硬而麻木,他的心冰冷而死寂,没有人见过那样的展昭,面若死灰,痛不欲生。
      他慢慢的、僵硬的将头向后转去,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然而却见那人走过去取下墓碑上的伞,然后过来为他打上,轻轻拂去他发上雪花。展昭死死地望着他,不敢错目,哪怕眼睛酸涩地想要流泪。他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然而这梦如此真实,他但愿永远不要醒来。他抿了抿干涩的唇,唤道:“玉堂,你......”话一出口,他又沉默了。那人笑着道:“傻猫,见到你白爷爷都高兴的说不出来话了?”又望向他眼底痛苦的神色,收了笑正色道:“我回来了,猫儿。”
      我回来了。
      展昭这才放松下来紧绷的神经,此刻他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然而站了太久的腿却不太听话,他这一放松,竟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亏得白玉堂扶了他一扶,好不尴尬。他看向那只白耗子,果然看见他眼底的促狭嘲笑,他的眼睛还是那样的明朗清亮,闪着倨傲自信的光彩。那正是他所心心念着的光彩,他最喜欢的少年颜色。展昭的一颗心沉甸甸的终是落了下来。他只觉得有满腹的话想要对眼前的这个人说。
      他幽幽叹道:“玉堂,你知道么,我有多后悔?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可是没有用。多少个日日夜夜我都在恨我自己,我想付出一切代价只要能换你回来,可是就算我付出的是命,也抵不了你的命。这辈子我欠你的太多了,无论怎么样都还不了......玉堂,我......”话至最后,已是哽咽着说不出了。这个男人背负的太多了,然而他却什么也不说,平素里他就是站在那里,温温地笑着,好像自己一人就肩负起了整片青天。而今日,他就在这里,哭得像一个孩子。
      白玉堂静静地看着他,只是握住他的手,并不置一词,然而他的心里翻滚着的是那样浓厚的心疼......还有展昭所不知道的寂寥。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几下,终于吞掉了他想问出口的话。其实他已经在心里问过无数次了:展昭,如果你辞官离去,与我一同浪迹天涯,快意江湖,我就能一直像以前那样陪着你,你会换么?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已经自己回答过无数次,所以他永远不会问出口。他怎么忍心他的猫儿要受这样痛苦选择的煎熬与折磨呢,他的猫儿可是要用一柄巨阙护着开封百姓的英雄,他永远尊重他的选择,他也永远都不会后悔。
      那么这个问题也就永远没有被问出口的必要了。
      他拍拍展昭的肩膀,笑道:“傻猫,我何时怪过你了?说什么欠不欠的,白爷爷不喜欢听。今日你且陪我开怀痛饮,不论江湖,不言责任,一醉方休!”展昭抬头,重复道:“不论江湖,不言责任,一醉方休......”然后他笑了,揽过白玉堂肩头:“好啊,玉堂,今日展某便与尔同销万古愁!”他的笑那样好看,微微晃了白玉堂的眼。白玉堂悄悄抹去眼角一点湿意,轻轻笑道:“自当醉笑陪伊三万场,不用诉离殇。”
      展昭又似想起什么般,欣喜道:“玉堂,我特意为你带了三十年女贞陈绍,今日可真是不醉不归了。”白玉堂暗暗苦笑,呆子,我当然知道,要不然怎会邀你一同喝酒?然而心下确是甜蜜的涩意。展昭打开一旁的檀木盒子,白玉堂凑上去看,除了美酒之外,竟还有一身柔软白衣,正是出自白玉堂平素里最喜欢穿的那家裁衣店。白玉堂只觉眼圈又有些不受控制的发红,却撇了头故意责怪道:“笨猫,你拿这衣服做什么,我又穿不上。”展昭见那小白耗子红了眼感动的别扭样子,忽然很想拥抱他,可是他没有。他不敢。所以也只是轻轻笑道:“本是穿不上的,可是现在不又可以了么......”见白玉堂仍呆愣着,又一笑,夺了他手中的伞收了随意扔在一边,将酒掷与他,自己先坐下,豪饮一口,挑衅般望着白玉堂,白玉堂自然不甘示弱,也坐在一旁,痛饮起来。展昭望着他,缓缓地将满腔的话说与他听......风雪悠悠,天下一白,迷蒙间似真有二人在那边席地畅饮,又或者,只有一个人。

      展昭许久没有这样肆意痛饮了,是故第二天清晨还并未醒来。
      雪仍未停,飘飘如尘,
      只见雪地里醉卧着一人,那人一袭蓝衣已被雪渲染的成为一袭白衫,只听他喃喃道:“绿蚁醅新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否?玉堂......且再饮一杯......”
      为谁醉倒为谁醒?到今犹恨轻离别。
      又听他叹道:“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我并非未曾想过...与你一起......”后面却是听不清了,因为那人已然昏睡过去,不再呓语。然而阳光却在他的眼角折射出斑斓的光辉。
      这天地间,浑然洁白。
      还是只有他一人。

      喝酒用过的酒坛子已不知所踪,来时的脚印已被雪色覆盖,
      好像那人的到来真的只是梦一场。
      日暮苍山远,
      风雪夜归人。
      只是,那柄四十八骨的纸伞,却被收好,静静地躺在展昭怀里。仿佛昭示着什么。

      云山暮雪,四野无声。
      梦与我孰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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