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婚时11 ...
-
叁拾、
长安皇宫里池边的柳早已孤零零地只剩下枝条垂在水面上，夏日里凝碧的水此刻也是一泓深色，粉墙黑瓦的宫殿上空，孤零零地只能偶尔看见几只小雀掠过双重的飞檐。宫中秋选，最忙的当属郑皇后。
刚上任的太子李承道先前并不是没有娶过妻子，只是王妃裴氏当初在他还是河东王的时候就已经病逝，后来李承明不愿再娶，郑皇后几次劝阻都不停，如今正式册封为太子，却是不听不行了。
九月初，郑皇后就将新婚还不满一个月的铃安公主和其他早已出嫁的公主都召回宫来，商议太子妃之事。淑景殿内，檀香袅袅，重重绣帘低低挽起。郑皇后坐在一张挂着紫罗帐的六角屏风牙床上，手拿着厚厚的一叠花名册，挨个地看着，时不时地蹙眉问问身边其他有地位的嫔妃妯娌以及女儿们。
铃安公主由郑皇后身边的林昭容引着慢悠悠地走到殿门口时，恰听到她五皇姊长平公主李孝贞掩唇笑语声，“母后，四婶娘说的武家二娘倒是不错呢！比二皇兄小了两岁，听说德才兼备是个好的。”
“这武二娘的年纪也太大了些吧？”郑皇后犹豫地道，“而且看她画中长得略有几分凌厉，怕是与你二皇兄性子不大合。”
“这个曹氏倒是不错，看上去倒是温婉大方。”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陈淑妃道。
“曹氏，年纪刚满十三，太小了些。”郑皇后仔细地看了几眼，最后眉头微蹙轻声道，“而且看她颇瘦弱，似不大好生养。”
有宫人悄然上前在郑皇后耳边说了几句，郑皇后忙抬起头来，见到铃安公主正立在殿外，她此刻梳了双刀髻，右鬓别了朵秋海棠，一身鹅黄色的对襟高腰绫裙，金翅玉篦，云鬓花颜，一抬手一瞥眼间，平添了几分冷艳之色。
只是她一笑，顿时又如明月出山，流转风华无限。她缓缓走入殿中，声如击玉：“画卷只传三分意，母后看画不若看真人，将她们都召进宫来一一相看不是更好？”
郑皇后亦被她的模样微微惊艳了一把，笑骂道：“偏你这妮子作怪。”
“母后怎么连阿黛也叫来，阿黛的驸马可是要恼了。”长平公主开玩笑道。
“大哥的大事，阿黛岂能不来？”铃安公主微抬凤眸，似笑非笑地看她，“五姊，你想阿黛来吧？”
长平公主不料她会如此直白地说出来，脸上的笑意顿时有些僵，说实话她的确不喜欢这个妹妹。圣人自小宠铃安公主，刚出生就给她取乳名阿黛，后来更是将她放在膝头念奏章，全不避讳，而她别出心裁叫二哥五哥也是因为圣人带得久了从圣人那里学来的叫法，这是郑皇后其他孩子都没有的殊荣。
曾经的她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厌恶她，而是……阿黛五六岁时顽劣不堪如儿郎，一次抓了只虾蟆放入她后颈，害得她大病了一场，郑皇后要责罚她，将她关禁闭，她却想了个办法逃了出来，知道是她告状后又跑来恐吓她，自此她对这个九妹再无好印象。
“阿黛，怎能于此与你五皇姊说话。”郑皇后小声责备道。
“母后，阿黛只是太久不曾见到五姊，一时心绪激动，慌不择言。”铃安公主巧笑倩兮，走到长平公主身边，眨了眨眼，“五姊是吧？”
长平公主僵硬笑着点了点头。
郑皇后见她们没有争吵起来，于是继续看画册，长平公主则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因为铃安公主适才忽然侧过身子到她耳边轻笑道：“阿黛倒忘了，五姊很快要有一个姓武的姑丈，听说是武家三郎不是？那武家果然厉害……”
长平公主不比铃安公主开府另住，她是太原王氏长媳，在王家主持家里中馈，上有王夫人和王老夫人压轴，每天夹在两个斗法的老太婆中间；下有王驸马一家弟妹，王家六娘是个庶女，她生母是王老夫人身边的得力丫鬟，当初配给王大郎君做滕妾，后来被王夫人使了手段赶去别庄病死了。自此王老夫人为了恶心王夫人特地提了这个庶出的王六娘到身边，万般宠爱不下王夫人那个嫡出的儿子。王六娘在一次弘福寺进香时不知怎么回事忽然与武家人搭上了，自此吵着要嫁给武三郎，那武氏虽然早先跟着高祖创了些基业，然终登不上殿堂，此次为了让自家女儿入宫，可谓费尽心机，不仅重金酬有亲戚关系的乐广王妃杨氏，还借李家这个公主长媳在郑皇后面前进言。
因为王六娘与武三郎还没有谈婚论嫁，她在私下约会被武三郎挑唆找王老夫人哭闹，王老夫人觉得这样的事若办好了有益于王家借势，办不好也无伤大雅，便叫了长平公主，让她务必为武家美言几句，长平公主犹豫了一瞬便答应了，此事不好推诿，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还是婆家重要，于是她就适当地在郑皇后面前应和。只是……如此隐晦之事，铃安公主是如何得知的？她还知道什么？
长平公主想到此，抬头向铃安公主看去，见她正望着自己，唇角微微上扬，黑沉沉的仿佛洞察一切的凤眸中似乎还隐藏了什么。
这一个太子妃候选大会一直开到夕阳西下，郑皇后挑来挑去，始终挑不出一个合意的儿媳妇，于是只得放弃，待大选之时再亲自去看看那些女子。
公主们毕竟有自己的家事，于是在郑皇后宣布散会后就纷纷乘步撵出宫去了，铃安走得最慢，她看郑皇后还盯着画册在看，身边宫人们也在仔细做着整理，便走了上去道：“母后其实何必为二哥之事如此劳心伤神，太子妃如何关键还是要看二哥的意向。若母后千挑万选出来的娘子他不喜欢，岂不是委屈了人家娘子？”
“你二哥就是太容易犯浑，若让他挑，指不定就挑几个他看着顺眼的与他一起胡闹！若只是选个良娣母后也就随了他去，然选太子妃就是选未来国母，怎能不费些心？”郑皇后感慨道，忽然又道：“萧驸马待你还好吧？我怎么听说前几日萧家为了一个娘子闹得沸沸扬扬的，还与他有关？”
“萧郎欲将他那个表妹杨梨儿接来府中小住，偏阿家萧老夫人那边已经为她觅得一个身有残疾的郎君，萧郎自然不允，将她接了回来，如今住在公主府西边的竹林里，于是老宅那边来人与来找儿要个太子妃名位的氏族娘子们天天围在门口堵人。”
“萧驸马此行也太过了吧！”郑皇后微微蹙眉道。李建成登基后采纳众言后宫也不乏女子，虽然也有那等宵小妄想把郑皇后挤兑下来的，然李建成是个开明的君主，对郑皇后是全然的信任，更不会做出甚么荒唐的举动，所以郑皇后并没有经历太过复杂的宫斗史，如今听说女儿成亲一个月还没到萧子卿就想纳妾，顿时心里对萧家就隐隐有不满了。当然，她根本没想到人家萧子卿是打算和铃安公主和离后娶杨梨儿的……好吧，正常的郑皇后根本没想过有人会放着一个金枝玉叶不要偏偏喜欢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本对萧子卿存有利用之心的铃安公主对此不好说什么，然见郑皇后一脸女儿受委屈的模样不由得莞尔，心里暖意融融。
见铃安公主面有郁色（？），郑皇后就想换个话题让她开心一下，于是道：“往年秋猎都是中秋前后，这几年圣人身体日渐不支，也幸孙太医妙手，他的老毛病哮喘好了不少，待你二哥太子妃的事情定下，过几日就要去别宫秋猎。”
果然，铃安公主一听到狩猎二字，眼睛亮了一下，她笑着走到郑皇后身边，伸手环住郑皇后道：“天渐凉，母后的生辰也将到，阿黛定给母后猎条狐毛领回来！”
郑皇后比李建成小八岁，每年寿辰却比李建成早两个多月。李建成未当圣人时，常与孩子一起给她庆生，登基后更是大摆寿辰宴，所以他们膝下所有的孩子都记得母后的生辰，铃安公主记得并不足为奇。只是此时听她这么说，郑皇后看着她明媚的脸庞，恍惚觉得自己真的已经到了迟暮之年。还不能老么？一晃眼，女儿都已出嫁，河东王和武安王的孩子都已出生。
郑皇后出身荥阳郑氏，然她并非郑氏嫡长女。身为二房女，她虽然不用如长房那些娘子一般修身养性循规蹈矩地恪守家规学习礼仪，然该有的规矩还是有的。她父亲早死，母亲因为嫁的是郑氏太过显赫不好改嫁，就与她一起留在郑氏老宅依赖长房而存，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她自幼聪慧，早学会低调做人，烹饪女红样样精通，然郑氏终不喜她，要将她随便嫁给一个老鳏夫，郑观音岂是如此任人欺辱之人，遂在庭中拿了把剪子寻死威胁郑氏族人，而适时正好李渊带着长子李建成前来提亲……
人与人的缘分，真是本就注定的。郑氏觉得李氏靠投机取巧并不足以称五姓贵族，不想将自家嫡长女许给李氏，于是挑来挑去，最后把郑观音许给了李建成。李建成因为早年就追随李渊征伐天下，浑身上下都充满杀戮的戾气，她之前真的很不喜欢他，然婚后才渐渐发现这个男子并没有自己心中所想的那般坏，他耳目清明，仗义重情，心中颇有谋略，满腹经纶之才。
“我李建成要娶的是一个妻子，并不是一个侍奉我的婢女。”新婚之夜，他伸手按住她为他解衣的手如此说道，浅笑的凤眸中满是温情。她本以为那只是一句哄她的话，然而后来的三十多年里，他用身体力行来证明这句话的可信。
她早年在郑家熬坏了身子，不善身育，又因为比李建成年幼太多，成亲七年，才生下长子李承宗。这对一个李氏长媳来说是致命之灾，李建成的母亲窦皇后频频让李建成再娶再纳，李建成终不允。自此窦皇后便更偏爱李世民，渐渐与建成疏远。
……
“母后在想什么？”铃安公主的问声打断了她的回忆，她低头看着这个与李建成长得有六七分相似的幼女，眼中神色更加柔和。
“母后啊！在想你父皇。当初你母后刚嫁给你父皇的时候，觉得他满身戾气十分可怖，没想到一晃眼，就三十多年过去了。”
如今想想，那些往事都如同做梦一般，当初认为值得托付一生的男子并不一定如其所愿那般有担当，而一直嫌弃的人却总在最需要的时候将其试若瑰宝……
郑皇后的初恋并不是李建成，她也曾有私相授受，徒羡鸳鸯的少女时代，那个时候她敢为了一人拿剪子强迫郑氏上下，敢当面拒绝李氏的婚姻，可惜那个郎君始终没有勇气站出来与郑氏、李氏对抗，而是以逃遁的方式离开了她的生命。那时候她还没能从良人负心中回过味来，便成了李建成的妻子，满满的怨气都在李建成的身上，所幸并没有被怨念蒙蔽了双眼。
“母后只希望，你也与母后一般幸运，遇上的是一个值得托付一生的儿郎。本以为萧氏重情重礼，可如今看来，却是母后害了你。”
“母后岂知如今的生活不是阿黛一心所求？父皇曾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情郎难觅，阿黛心里无情郎，自不会为情所伤，如今亦未曾与萧驸马有情，如此逍遥一世，岂不乐哉！”
“你真丫头，满嘴歪道理。也罢，儿孙子有儿孙福。”郑皇后点了一下她额头，无奈地点了点头，视线放回那些画册上，忽道：“我观那王氏十七娘倒是不错，你若有空，帮母后瞅瞅。”
“王氏么？”铃安公主抬头，赫然看见那张画，愣了愣，方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婚时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