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许好好

14、凤凰（下）

　　“我倒是想看看，你究竟怎么把他救出去？”

　　一个饱含怒气的声音自背后响起。熟悉的声音，陌生的语气。宝姝心中一惊，回过头去。

　　明亮的光斑自谷底升起，夜莲从天而降，紫色的衣袂在空中飘舞。他眯起眼睛，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条，眉宇间似有怒火在燃烧。

　　那是完全陌生的夜莲。

　　他的手轻轻一挥，沉音足下的云烟便弥散开来。后者脚下没了支撑，砰地一声跌倒在地。

　　“殿，殿下……”沉音瞪大眼睛，“殿下的相貌……”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变成了一声惨叫。寒潭里的水仿佛有生命般，顺着她垂在水中的裙角向上蔓延，自足尖至小腿结成薄冰。冰层之下的皮肤仿佛有千万把刀扎进去，那种难以忍受的寒冷刺穿了骨髓，挑战每一根敏感的神经。

　　被吊在水中央的九大人只是低垂眼帘，不置一词。

　　一声惨叫过后，沉音便咬住下唇，强忍噤声。只是她的脸色惨白可怕，眉心纠结。

　　这一切似乎只是发生在一瞬间，宝姝呆看着，却突然反应过来，扑到沉音身边。

　　“姝姝，别碰她！”一道紫色的影子闪过，宝姝的指尖还没有触到沉音的衣角，就被夜莲截住，揽在怀中。

　　沉音的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她双手抠住地上的石头，强忍痛楚。

　　宝姝的视线被夜莲挡住大半，她的双手抓住夜莲的胳膊，哀哀的望着他，急切的恳求：“先放了他们，别这样，有什么事情再慢慢说。”

　　夜莲像是撒娇的小孩子般鼓起腮帮子，用手把宝姝的头按在怀中，气鼓鼓的说：“姝姝不要理他们，都是些坏人，我来保护你。”

　　宝姝从他怀中钻出来，试图挣脱少年的双臂。

　　她望向水中的红衣少年，那人自夜莲出现后就变得极为恭谨温顺，即便是在此刻，也没有半分要为沉音求情的模样。那种无声的顺从和默许让她觉得心里发凉。

　　“你先救救那个女孩子，有什么咱们之后再说不好吗？”宝姝着急说道，话几乎是喊着出口的。

　　夜莲有些不满的把怀中的少女放下，转过身去。

　　“就为了她就这么凶，”他向沉音走过去，边走边嘟囔，“姝姝讨厌，为了别人吼我，讨厌讨厌讨厌……”

　　夜莲轻轻的蹲下身去，手掌在沉音的双腿上方轻轻拂过，冰层就一点点的融化，变成液体退回潭中。

　　就在夜莲转身的时候，宝姝明显感到背后一道冷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被称作“九大人”的少年抬起头，正恶狠狠的望向她。

　　那种饱含鄙夷和厌恶的目光。

　　又是这种感觉，从他第一次看见自己的时候，就用那种看见脏东西似的目光望着自己，说不出的自大和傲慢。

　　就像自己只是他靴尖的一粒尘土。

　　此时的沉音已经恢复了自由，虽然身体上的痛楚还没有完全舒缓过去，但是她还是强撑起身体，伏跪在夜莲的脚下。

　　夜莲回头望宝姝，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她，噤了噤鼻子，模样怪可爱的。

　　和刚才怒气冲冲的可怕样子相比，简直不像一个人了。

　　“殿下，您就饶了九大人吧。您不是一向喜爱大人的吗，如果大人犯了什么错，奴婢愿代为受罚！”沉音不停的磕着头，字字泣血。

　　“你刚才不是说要把他救出去吗？”夜莲皱着眉头问，语气里充满了疑惑，“现在又求我做啥？这人我是不会放的，要么你回去，要么你打败我，否则他就得一直呆在这儿。”

　　夜莲向水潭走去，宝姝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就看见他的双脚实实的踏在水面上，连一片衣角都没有沾湿。

　　然后他走到水潭的中央，揪住红衣少年的长发，强迫他抬起下颌。

　　明明是残忍的举动，可夜莲做起来却好像孩童对待自己的玩偶般那样自然，让宝姝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惊恐。

　　红衣少年的目光仍然落在宝姝身上，倨傲的，鄙夷的。

　　“我不会放他走的。”夜莲用脚尖踢了踢少年的腰腹，表情变得有点狰狞，“你伤了姝姝，在你说出这到底怎么回事之前，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殿下，您如何行事，凤九不能插嘴，”那少年终于冷冷的开口了，“可是您怎能把一个下贱的凡人带到九天来？她不过是被魔物迷惑了的人类。殿下想对凤九如何，我都无半分不臣之心，但是为了防止殿下被区区一个凡人所骗，凤九自问所作无错。”

　　“我是问你到底在姝姝身上做了什么？”夜莲一只手扼住少年的脖子，咬牙低吼，“为什么她的伤明明好了，身上却疼痛不止。那股紊乱的气息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奇怪的气息冲撞她的经脉？”

　　红衣少年闭上眼睛，便不再言语。

　　“我问你究竟对姝姝做了什么？！”夜莲气急了，抬脚狠狠踹了过去，“你说不说？说不说？”

　　他随手在空中一抓，一股潭水向上冲起，在夜莲的手中凝成鞭子的模样，向少年狠狠的抽去。

　　一鞭下去，冰层碎裂，皮肉绽开。

　　冰层断裂的地方，潭水再次顺着少年的身体向上蔓延，在嘶啦声和白烟中重新凝结。

　　那人咬紧了嘴唇，仍未发出一声呻吟或者求饶。

　　沉音在岸边重重的磕着头，口中不停的呼喊求饶。

　　每一声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宝姝呆望着陌生的夜莲，魂魄仿佛已经随着夜莲的那一鞭被抽散，支离破碎。

　　她想起每个几日夜莲的身上便会出现的血腥味，想起夜莲衣服上斑斑暗红的血迹。其实她早就知道知其中必有她所未见的事实，但是她只是一味把自己埋在莲台的梦幻里，刻意不去理会那些细小的漏洞。

　　她知道的，她和夜莲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对于夜莲，她的认识还贫瘠的可怜。

　　眼前的夜莲，并不是宝姝所熟知的那个，甚至是截然相反的人。

　　她又该怎么选择呢？心怀畏惧的接受，或者自欺欺人的逃避？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选择题。

　　“够了。”她在他的背后低低的劝道，“我们回去吧，夜莲，我们回去吧。”

　　夜莲只因她的一句话，就定住了挥鞭的动作。他回过头来，脸上还有没有褪去的怒容。

　　“乖，我们回家吧。”宝姝用安慰孩子的语气，对夜莲软声道，“我不想看见这样的夜莲，我们还是回家去吧。”

　　夜莲手劲一松，潭水从空中落下，溅起高高的水花。他的脸上的表情一点点缓和了下来，最后他耷拉着嘴角，扭头又去看被自己囚禁的少年，对宝姝说：“夜莲不想看见姝姝痛，都是这人害的，姝姝的病也是因为他，我干嘛要放他走？”

　　“够了，病总会有办法治的，既然你关了他这么久都没有结果，再问也是没有用的。我们回家再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宝姝最后再望了一眼水中的少年，转过身，轻轻劝道：“放了他，回家吧。”

　　夜莲委屈的扁扁嘴，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然后赶紧跟着宝姝的脚步离开了。

　　他转身的刹那，那少年身上的冰层在劈啪声中碎裂，落回潭中。束缚他双手的力量骤然消失，他整个人掉落进潭水中，随着不知因何而起的波浪，被冲上岸边。

　　沉音扑上去，紧紧的抱住他，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