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十六）棘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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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诛的全名，叫做棘岛聆诛。
她和视戮是一胎双生，都是棘岛的岛树孕育出来的。
棘岛最后的两名女子。也是棘岛最后的族民。
除了她们两个，往前数，棘岛的最后一任重臣，棘岛玄觉。
碎岛惊变中第一个死的男人。
以天地为大廬，以造化为大治，恶乎往而不可哉，固然成寐者，所谓暂住也，蘧然觉者，所谓暂来也。
八世功延，两朝元老，百代一系，天赋玄觉，位极人臣。
视戮对这位着墨最多的先祖甚是好奇，也很钦佩，即便长老一次次重复，男人们是多么可恨，如同垃圾、如同污点、如同恶疮一样的看待女人们，她们得不到一点尊严，一生最好的归宿无非就是祭树。是圣王杀光了岛上所有男人，是圣王救了碎岛的女人，圣王是她们的救赎。
从未经历过这些的众女先是愤慨，再而迷茫，看着拦腰而断的王树，对圣王的敬仰和畏惧几乎同步而生——她们也是岛树孕育出来的，不能明白怎么会有人忍心杀了岛树，绝了这一岛的后嗣？
视戮常常缠着长老问过去的事情，特别是棘岛的故事，作为碎岛四大岛屿之一——现在是碎岛人数最多的岛屿，那些往日的故事确实很吸引人。
现在的碎岛……太冷清了。
聆诛能感应到妹妹的好奇，期盼和怅然若失，她们本就是双生子，能感应到对方的心情。
而六岁那年，莫名觉醒了天赐玄觉，日日夜夜束缚在那辉煌的大殿，白色战甲，左右女兵的困境中，也是靠着妹妹和煦温暖的梦境，给她一丝安慰。
“太宫……带到……”
“退下……”
“……神觉失灵……未来……”
“……落难……有恩……有仇……回报……”
“……面对……”
“……永世荣耀……”
两耳传来惊人痛觉，震彻心神，聆诛眼前一片血红，连视戮的哭声都遥远得如同异世传音——她真的觉得自己聋了。
“姐姐，你痛不痛，你痛不痛……”视戮什么都不会，只能抱着她哭……她在一片血色中勉强看出视戮的口型，刚想安慰她，就觉得两耳一热，鲜红的血流顺着耳朵一直滑到脖颈，她又能听见了。
次日，她将残破的梦境告诉了长老，长老沉默了许久，才告诉她，她和视戮白天练武的地方，是昔日的碎岛大殿。
渐渐地，棘岛聆诛习惯了做一个聋子，习惯了每夜从双耳中流出来的热血，习惯了一日清晰过一日的梦，习惯依靠视戮的耳朵去感受这个世界。
“在吾落难，唯有你这名瞎眼太宫，肯信吾，肯护吾。吾是一境之王，不是一境之圣。什么人对吾有恩，什么人对吾有仇，吾绝对回报。杀戮碎岛的男性，唯有一人可留下，那个人就是你，摄论太宫。”
“助你，只因为吾自信天生神觉。若那日天音非你，吾也无需面对今日杀戮碎岛的悲剧。”
“哈，那太宫。你不妨想成是你的天生神觉救了你一命，你助了吾，对吾有恩，吾将赐你永世荣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吾的神觉，原来只是在救自己一命。这命是要用来听见杀戮碎岛所有男性的垂死悲嚎吗？哈，如此神觉，要之何用？吾要之何用？！！”
“啊！”
“王啊，吾将此神觉留于此殿。望你，千秋万世。若王真想赏赐吾，便赐吾成为你尊贵双手下的第一条亡魂。吾要先行在黄泉路上，避开那些为吾神觉所害的数万亡魂。”
……
聆诛睁开眼，窗外清脆的鸟鸣声，风吹动草叶的声音，小树互相摩挲着叶子的声音，熟睡的视戮靠在她身上的喃喃自语，和她的心跳……万物的声音如此悦耳，连梦中的失望，绝望，愤然，悲哀，自责，期许，都被许久不曾亲耳听见的声响所稀释……
那时的世界太惨痛，每日每日，都有女子撞死在岛树上。她们眼见着碎岛一天天衰落，自聆诛视戮一对双胎落地之后，碎岛太久没有新的生命降生。只有日益老去的女子，守着黑夜越来越漫长的碎岛。
没有男子，没有王树殿，没有祭司，她们用最原始的方式供养着岛树，就如同男子当政时常常用贱女的血浇灌生育他们的母亲一样。即便没有了压迫她们的人，压抑和绝望依旧驱使着她们用血液浇灌着生育下一代的岛树。
碎岛的岛屿悬浮在海面之上。海上星罗棋布着茂盛的岛树，和残破迟暮的碎岛人截然不容。每一棵树都伸展着他们晶莹的枝条，将繁杂的根系深深扎入碎岛女人的血脉中，汲取着养分，去孕育毫无意义的下一代。
繁衍的魔咒，扎根在碎岛人的内心。几世几代的压迫，在人们内心埋进一只畸形扭曲的怪物，她们不识字，不会武，没有名字，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只是麻木地重复着所谓使命，活下去，然后用自己单薄的身躯给不知餍足的岛树提供养料，任凭血液将树下的泥土染成朱砂。
也有在这样的环境下奔溃的，她们咒骂着戢武王，咒骂着岛树，咒骂着世间的一切，恨不该生而为女，恨不该生而为人。
有的人深夜摸了把刀，慢慢地，慢慢地劈烂了岛树。有的人在破晓之前，碎岛不起波澜的海面还没有渐染上第一抹阳光的时候，从岛上一跃而下。
棘岛聆诛自幼就被流沙长老选作继承人。并且在成年那天，诡异的声响从耳畔消失之后，跟随着长老走遍碎岛每一座岛屿。
数十年来，她眼睁睁看着许多岛屿苟延残喘，最终变成一片死地。也曾看着许多女人离开自己的母树，逃避灭亡的事实。
棘岛、恒岛、易岛、使岛、常岛、付岛、封岛、凛岛、央岛……有多少岛屿湮灭在杀戮碎岛日复一日的海浪中，再也不闻人语……
直到某一日，她跟随着长老踏上了蘅岛。
和许多岛屿不同，蘅岛早在许多年前就没有了人烟。长老和她讲过婆罗堑和摩诃堑两座血泪斑斑的男女塑像的由来，看着着两座巨大的血肉堆砌的雕像，她为着这许多年前的一场杀戮而胆寒。
蘅岛的玉株树已经被毁多年，光滑的断面上长出了一根小小的枝桠。许多年过去，玉株树在王树被断之后，收到了溢流的王气的滋润，成长的反而比别的树还要快。甚至于在玉株树高高的树杪之上，结出了一枚晶莹的胎果。
感应到了王树之气，流沙悲喜交加，一口郁气长啸而出，“天不亡我碎岛！！”
聆诛还不能明白自己的敬爱的师尊为何会如此失态，耳畔传来细微杂乱的声响，让人迷茫又不安，但这不妨碍她对这个未出世的孩子给予极大的期待。
一等，就是数百年。
新出生的孩子赶不上上一代老去的速度，人口越来越少，长老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她们却都在咬牙熬着，等着玉株树结果。
谁知，尚未等来新的王诞生，碎岛先陷入了永恒的黑暗——经过多年的吸收适应，慈光之塔终于将越放越少的天源完全关闭。
失去了赖以支撑的能源，许多本就奄奄一息的树灵顿时魂飞魄散，连带着许多虚弱的人也一病不起。除了棘岛、什岛、令岛等几个大的岛屿，其他的岛树全部枯死。玉株树也委顿起来。了解王树意义并且将玉株树视为新的支柱的众女开始恐慌，众多岛树死亡的女子自发聚集在蘅岛，为玉株树做一些毫无用处的祈福。
两日后，易岛摩罗带领众女以身祭树，成堆的尸体化作甘美的养料，玉株树浑身透着晶莹的冷光，像是一名难产的妇人，经过漫长的孕育和痛苦的分娩，终于迎来了新的生命。
易岛摩罗踏着层层尸首，从耗尽能源而委顿的玉株树上抱下来那名婴孩。
“是个……女子。”
她的声音干涩低微，如同枯木在沙地上拖拽出浅薄的划痕，风一吹，就渺然无迹。
还活着的人，不足百数。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他们已经承受不去再一次的期望和失落了。
长老听闻这名女婴出生的牺牲，恨不得杀了摩罗。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让摩罗并几名女子，带着这孩子去慈光之塔。
现在的碎岛，一名婴儿是无论如何都活不下去的，她不能让碎岛最后的希望就这样断送在此时。
她们管那婴儿叫做“杀戮碎岛的晨曦”。已经看不见日出的碎岛，最后的晨曦。
聆诛并不知道那婴儿的去向，她只恍惚明白，那人似乎是被送去了慈光之塔。直到在数年前，钦原突破摩诃堑的守卫来到碎岛，并且收了常岛决微为徒，带来言允的善意和合作的契机。她也被派出，带领令岛长蘅、使岛荼霓、凛岛广仪和妹妹视戮四人来到慈光。
然而，合作刺杀界主不过是明面上的目标，私下里，长老叮嘱她，寻找易岛摩罗，带回当年那个孩子。
言允确实奸诈的可恨，她们五人能够自由行走在慈光之塔时，距离祭典开始不过半日，她原以为没有机会了。
先遇到璟瑶，后遇到摩罗，证实她的猜想之余，她还看见了那个伤了长蘅中了毒，却没有死的巡尹。
送解药的，不做第二人想。
她确实该好好考虑一下，自小生长在慈光之塔的晨曦，是否还是杀戮碎岛的晨曦了。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十六）棘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