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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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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这洛阳城今日暖阳遍地,到了明日必是大雨倾盆。”
女子摇晃纤纤玉腿,悠悠然坐于一块石板,巧笑嫣然。
“你可知,过了明日,这洛阳城的阳光便是比今日也还要艳上三分。”
女子转动着手中的油纸伞,伸出手想要触摸一缕温暖,迟疑片刻,却是重新缩回到油纸伞的一团阴影中。
“你可知,我在此百年,也只为一人。。。”
“哦?如此,可愿说与我听。”
女子似是受惊般,直直望着我,片刻后悠悠然叹气道。
“你可知,有时候,一刻便是一生,一生便是一世,一世便是。。。。。”
女子的故事从宋文帝时期说起。
女子生于书香门第,自小习得四书五经,关关雎鸠亦是读得不少,正是十五六岁妙龄少女,年华正好,青春正茂。
大家闺秀,来来往往慕名而来的人家不计其数,家世好的,样貌俊的,痴情的,低微到尘埃,用尽心思,只愿博得佳人一笑。而女子却是连面都不愿意见的,家中母亲循循善诱,父亲拍案而立,道:“你倒是心高气傲,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多读得几本书原想更应懂得三从四德,如今看来这书是白读了罢。”
女子垂于案前,闭口不语,却是宁死不从。
“我那时只想着,我将来嫁得郎君不必家财万贯,亦不必英俊潇洒,只要我与他两情相悦,最好是我爱他和他爱我一样多,若是不能一样多,那必要我爱他更多一点才行。。。”女子曲腿坐于石板上,转着油纸伞,一手撑着头侧娓娓道。
如此两年过去,众人皆道女子心高气傲,怕是看不上寻常百姓人家,是个极慕奢华的女子。
家中老父怒斥众人无故诋毁,老母摇头哀叹人言可畏,女子却是不以为然。
那时的她从来都是无所畏惧。
直至他的到来。
他是驻城大将,奉天子命驻守洛阳城,征战沙场,为臣子为君死是其宿命。
“那年灯会成就无数良缘。。。”女子望着我,眉眼间竟是透着羞怯。
“可有你那良缘?”我问道。
“若是没有,你又怎能听得这一段。。。”女子复又摇晃着双腿道。
女子信的是缘,每年都有的灯会亦是每年都去,求得一支姻缘签,拜得一回月老,看一段又一段金玉良缘,闻一年又一年年华尾香。
遇到他便是缘。
那年如常求得一签,下下签。
姑娘求得可是姻缘?解签人捋着花白胡子肃然问道。
自然是姻缘了,女子年年求的都是姻缘。
解签人摇摇头,叹声不语,送得女子一把油纸伞便收摊离去,留得女子一人竟是又奇又恼。
“常人解那下下签必是会告诉求签人破解之法,你那解签人为何不语?”我打断女子问道。
“想是无法可破吧,这世上最难断的不就是那‘缘’一字吗?”女子答道。
女子看着手中纸伞,莫名觉着烦躁,拿着行至桥边,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将之弃于桥下。
并非有多讨厌,只是莫名拿着伞便觉心中不安。
放下了便觉释然。
“佛语有云,缘即圆,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论幸与不幸,丢不开也逃不掉。”女子轻抚手中伞柄戚戚然道。
他与她于千万人之中相遇,只一眼,便爱上。
适逢小雨,女子孤单单避于破旧屋檐下,然后便遇到了他。
他急急跑到旧屋,低着头撞到女子身旁,低低矮矮的屋檐让他不能抬起头,他尴尬向女子致歉,道失礼,竟有一番书生儒态。
淅淅沥沥小雨不但未有停下来的迹象,反而下得越发大了起来,女子抱紧双臂,瑟瑟发抖。
见状他便脱下外衣不由分说披到女子肩上,女子抬头望向他深邃双眼,心跳生生漏掉一拍。
那日雨滴滴答答下了整夜,她与他于小木屋说了一夜,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多的话。
“我们一定是前世便认得,前世和今生的话都留到那一夜来说了。。。”女子掩嘴羞怯笑道。
待天晴已是隔日,他与女子一路细细碎碎说着前世未说完的话,行至桥下,他惊奇看着倚于桥边的油纸伞,叹道,好精致的伞。
女子望着他手中的纸伞,竟是哽咽出声。
女子与他是缘分天定,很快便私定终身,那时的他们被幸福包裹的严严实实。
一日闲逛,竟是又遇到那日送与她油纸伞的解签人,她笑靥如花坐到那人面前,笑他那签胡言乱语。
那解签人缕着白花花的胡子摇头不不与争辩,默默收摊,只留得一句,切莫执著,切莫执著。似是规劝,又似轻叹。
“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女子低头沉默道,似有悲伤流出。
不久北魏来犯,他理所当然披甲出征,女子握着伞与他于城门口惜别,他用力握住女子双手,道等他回来娶她。女子点头,复又哽咽。
他一去便是数月,南朝宋节节败退,北魏全线出击,强渡黄河,黄文帝不听朝臣进言,发动强攻,无奈之下,洛阳失守。
宋文帝撤回北魏,从此只有北魏。
国亡而臣死,世人皆说他已战死沙场。
女子不信。
他曾经握住她的手是那样有力,他说让她等他回来娶她,她只信他。
“我用十几年的时光才等到了他,为的是和他一生一世,而不是那短短几月。。。”女子垂着头,声音忧伤。
“所以你一直相信他还活着?”我问道。
“他本就是活着的。”女子抬头愤愤看着我。
女子日日坐于石板上等旧人归来,每每遇到前方归来的人,便问可有见过他,却从未有过消息。
世人都道女子太痴,家中老父老母叹世事弄人,时光荏再,秋叶落了一地又一地,女子撑着伞坐于石凳上,日日翘首盼故人归来。
“他可有回来?”我问道。
女子忽然闭口不语,低着头缓缓转动着伞柄。
女子的故事到此似乎已经结束,我听完故事便起身离开,行致不远处忽听得女子轻轻一句“他明日便可回来。。。”
女子的故事并没有结束,她说的没错,将军并没有死,他因重伤委身于伽蓝寺中,待伤复,本想回朝,却听闻国已破,心灰意冷之下遁于伽蓝寺为僧。
世人皆传,洛阳城门口,石板櫈之上,一撑伞女子日日盼故人归来。。。
多年过去,战争终于结束,世人话也终于是传入将军耳中,将军第一次走出伽蓝寺那倾斜,像要倒塌一样的山门,回到了洛阳城口。
斑驳城门还在,石板櫈还在,牧笛声还在,故人却已不在,独留一把破纸伞孤独倚与石板櫈前。
世人告诉将军,这城门口,这石板凳上,曾有一女子日日等她心爱之人归来,至死都撑着一把油纸伞在痴痴等。
他拾回那破旧纸伞,复又回到蒲团之上,日日静坐,敲打木鱼。
只是每年都有一日,他必回到这城门口,不管是多么好的阳春三月,那日皆会下起倾盆大雨,他撑着油纸伞静静坐于城门口的石板櫈一日,不言亦无语。
世人都道,那日,便是女子与将军相识之日。
“你可知,这洛阳城今日暖阳遍地,到了明日必是大雨倾盆。”
“你可知,过了明日,这洛阳城的阳光便是比今日也还要艳上三分。”
“你可知,我在此百年,也只为一人。。。”
“你可知,有时候,一刻便是一生,一生便是一世,一世便是。。。。。”
2014/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