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domi通通

1、完结篇

　　暖黄色的阳光，冷黑色的钢琴，纯白色的衬衫……
　　修长的手指，淡漠的眼睛，微抿的双唇……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第一个画面，也是过了很久很久之后偶尔想起他时第一个浮现在脑海中的画面。
　　他，今年25岁，当年犯的是□□未遂。
　　在他23岁刚刚以最优异成绩从茱莉亚音乐学院取得钢琴硕士学位回国发展的那年夏天。
　　说实话，当初看到资料上的照片时，我就有种“照片贴错了吧”的感觉。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他，我会用“干净”。
　　是的，干净。
　　虽然这个词用在一个差点奸污了妙龄少女的人身上显得十分怪异。
　　而这个看起来非常干净的□□未遂犯是我接触的第一个工作对象。
　　忘了说，我是一个司法助理员。
　　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他家，全市最高最豪华的住宅楼。
　　他当年被判一年，出狱后整整三年没有一个老师愿意要他，也没有一家公司愿意签他，直到最近本地一所音乐学院愿意收他，他才全家搬来这个城市，也转为由我所在的司法所监管。
　　我和同事走访时第一次见到了他。
　　说起这位同事，当她知道他转来我们所时哭嚎着“居然转来一个QJ犯！居然给我们这全是女同志的司法所转来一个QJ犯！没天理啊啊啊！！！”，可在看到他之后就只剩下花痴的星星眼和与她女汉子形象完全不符的轻声细语……
　　回到正题。
　　见到本人后，我确定照片不仅没贴错，连PS都没有。
　　他就是那么一个干净的人——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第一次谈话过程很平和，他一直保持淡淡的笑意，举手投足都透出一个钢琴家该有的气质。
　　就连谈话结束送我们到门口时，我都觉得下一秒他会说“欢迎下次光临”——当然，他什么都没说。
　　之后，我接触了一个又一个矫正对象，但他的脸依然时不时晃过她的眼前，虽然只有一瞬间。
　　因为他是第一个？
　　因为他帅气的脸蛋？
　　因为他与“QJ犯”三个字格格不入的气质？
　　不知道。
　　不知道原因，更没有答案，因此我周而复始的在莫名其妙的时候想到他。
　　以及他似乎写满故事的眼睛。
　　一月一次的走访，不知不觉到了第二次。
　　上次来时还是热意未消的夏末，这次已是带着丝丝凉意的初秋。
　　同事有事晚点到，我先按了门铃。
　　这次他穿了一件淡黄色的薄线衣，脸上依然是淡淡的笑意，却似乎有了些不一样。
　　经过某个房间时，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下意识转头，门却立刻关上了。
　　虽然只是一瞬间，我还是看清了那张脸。
　　“那是我表哥，这几天有事回国没地方住，暂时住在我这。”
　　“你和你表哥真的挺像啊。”
　　“是啊，大家都这么说。”
　　像？应该是几乎一模一样吧。
　　我没有当场说出我的疑惑，心底却感到越来越不安。
　　不只因为那张脸，更因为那双眼睛——那双有着与他完全相反气息的眼睛。
　　当天结束谈话回到所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查看他的家庭信息。
　　一父一母。
　　户口簿复印件上也写着他是长子，没显示他有兄弟。
　　难道……真的只是长得太过相像？
　　似乎只有这么一个解释，但心底的不安却没有消失。
　　后来的几次走访，我没有再看到那个表哥，也没有发现他在那生活的痕迹。
　　就在我渐渐将要忘记这么一个人的时候，我在他家第一次见到了他的母亲。
　　那是一位非常亲切的母亲，并没有因为我的身份而有任何排斥，仿佛我只是他们家的一位普通客人。
　　在他去泡茶的时候，偌大的客厅只剩下我和那位母亲。
　　话题自然而然围绕着他展开，而当我状似无意的问道他有没有兄弟姐妹时，我注意到她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僵硬。
　　“没有，当然没有。”
　　“总有堂哥表妹之类的吧？”
　　“他只有一个表姐。”
　　“哦，这样。”
　　我微笑道，留意到她说“当然没有”和“只有”时的过于强调。
　　这个话题结束于他端着茶回来的时候。
　　他母亲的反应让我的猜想变得似乎合理了一点，但真正让我决定去找出真相的，是路上的一次偶遇。
　　不得不说世上有很多凑巧。
　　我近视，但不深，平时不戴眼镜，偏偏那天下班时忘了摘。
　　很久之后回想起那一天，我依然觉得那是上天给我的机会。
　　他看到我时没有任何反应，应该是对我没印象了。他估计怎么也想不到，我会在那一眨眼间记住他的脸吧。
　　“嗨。”
　　“你是……”
　　“我是你弟弟的朋友。”
　　听到“弟弟”这两个字时，他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我……我没有弟弟！”
　　甩下这句话后，他大步离去。
　　一个小时后，我按响了他家的门铃。
　　看到门外的我时，他显得非常惊讶。毕竟这个时间，我应该和家人围着家里的餐桌吃晚餐，而不是在下班时间冲到自己工作对象的家门口按门铃。
　　他父母不在家，这让我紧张的心稍稍放松了一点。
　　“刚才我在路上遇到了你表哥。”在沙发上坐下后，我开门见山，“他说，他没有弟弟。”
　　他本打算去泡茶，听到我的话后停住了脚步。半晌，他转过身，在我的身边坐下。
　　“也许你已经猜到了……当年，是我哥……”
　　“为什么？”
　　接下来，他用不短的时间告诉了我他和他哥并不漫长的人生。
　　他俩是同卵双胞胎，出生于富裕之家。
　　聪颖伶俐的两个孩子为整个家族带来了许多欢笑。
　　不幸，发生于他们五岁生日的那一天。
　　一家人在游乐场里游玩的时候，哥哥不见了。
　　为两个孩子买来食物的父母，只在原地看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弟弟。
　　大家都希望那是一次绑架，给了钱孩子就能平安回来。可是随着一天天的过去，那丝希望最终幻灭。
　　那是一次拐带。
　　失去孩子的伤痛渐渐转变为给予剩下那个孩子双倍甚至更多的爱，可他一直清楚记得，因为自己，他失去了唯一的哥哥。
　　亲眼看着哥哥被抓走的噩梦纠缠了他很多年，连同推开最初目标的自己导致哥哥被抓的画面。
　　长大后的他曾经无数次想着，如果当年哥哥没有推开自己，如果当年人贩子没有因为担心增加风险而连他一起抓走，现在的自己是不是至少不会每晚做噩梦？
　　直到那年夏天，在路上闲逛的他，迎面撞上仓皇跑来的人。
　　下意识的一回头，就那么对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那张脸。
　　当年被拐带后，他被卖给了遥远乡下的一对老夫妇。
　　所幸的是，无所出的老夫妇对他很好，虽然给不了他富足的生活，至少给了他满满的爱。
　　那一夜，全家人因为哥哥的回来而欢天喜地，却不知道另一场噩梦正在接近。
　　当天晚上，在全家人睡下之后，哥哥悄悄走进他的房间。
　　也就是那时，他知道了他们相撞前几分钟，他哥哥正在撕扯一个妙龄少女的衣服。
　　哥哥告诉他，那是他二十几年的人生中唯一爱上的女孩。
　　对他而言，她就是全部。就算自己吃不饱穿不暖也要给她买她想要的衣服包包鞋子。
　　他对此没有过任何怨言。
　　直到那天晚上，她提出分手。
　　而分手原因是，她交了一个有钱男朋友。
　　当她以一脸不屑吼出“你这个穷鬼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时，他冲上去扯着她的长发将她拖进了小巷。
　　曾经连她的手都羞于触碰，那一刻，他却一手压住她的挣扎，一手撕着她的衣服，面无表情。
　　那个时候，他脑子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直到一个路过的巡警发现了他们，而那时的他刚刚扯下女孩的内裤。
　　他逃了出来。
　　然后撞到了自己的弟弟。
　　抱着泣不成声的哥哥，他感受到了他的痛苦，也感受到了他的悔恨。
　　那晚，哥哥哭累了睡在他的床上，而他一夜未合眼。
　　第二天天还未大亮，家人都还在睡梦中，他留下一封信，出了门。
　　他在派出所门口站了一个多小时，最终抬脚走了进去。
　　他去自首。
　　他告诉警察，几个小时之前，他差点奸污了一个女孩。
　　这边，警察展开调查；那边，全家人还在甜蜜的梦乡之中。
　　警察很快根据他提供的线索找到刚刚在另一处派出所报案的女孩，经过指认和指甲内皮屑的DNA鉴定，他被正式起诉□□未遂。
　　没有人提出过怀疑，因为没有人知道他有一个DNA相似度高达95%的双胞胎哥哥，更没有人会想到从来都是天之骄子的他会顶下莫须有的罪名。
　　而哥哥则按照他信中的交待被迅速送到美国的爷爷家。
　　故事讲到这里结束。
　　我沉默了很久，最终问道：“为什么？”
　　我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他懂。
　　他对我笑了笑：“因为这是我欠他的。”
　　顿了顿，他补充道：“那天之后，我睡得很好。”
　　得到答案后，我起身离开。
　　我去那里，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
　　后来的日子，我依然每个月到他家走访一次，偶尔会遇到他的父母，但我再没提过与他哥有关的事。
　　我也再没遇到过他哥。
　　我不知道他哥是不是又回了美国，只知道那之后他看我的眼神多了一丝坦然与信任。
　　两年后，他完成了五年的社区矫正，来所里填写一些相关资料。
　　他在最后一笔一划签上自己的名字并摁上手印后，盯着自己的名字看了很久。然后，他将表格交到了我的手上。
　　离开前，他突然拥抱了我，并在我耳边说了声“谢谢”。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拿起他刚才送我的演出票。
　　明天，是他第一场个人钢琴演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