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行民国》苏青子衿

6、何处相逢君不知

　　几天后的报纸上，我看见卢志卿死了。死相颇为凄惨，全身上下都是淤青，一看便是被人打的，最后一个小流氓跑出来了，说只是贼心起要打劫一番，一时失手把人给打死了。
　　“呵……终究还是这样做了。”我无力地自嘲一番。
　　初遇阮玥的时候，我家破脸毁，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盯着父亲的扇子，其实我当时已经完全停止了思维的能力。阮玥踢着我，一把夺走我的扇子，我发疯似地冲过去打她。她随意躲了躲，嗤笑道：“就你这样，想要留住这破扇子。”
　　我那时候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抖动着嘴唇，却说不出话。
　　“既然想不到死的理由，那就活下去。”阮玥将扇子扔在我的面前，一脸不屑地转身离开。
　　虽然她没有给我活的理由，却也让我找不到死的借口。我开始在戏班里打杂，开始跟着阮玥学弹唱，学琵琶，学各种各样的乐器。
　　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天是阮玥的生日，只是那时候的她对于被父母放弃也不是决然失望，也有那么一点的理解。
　　只是后来遇见了卢志卿，那时候的新文化运动如火如荼的开展。卢志卿的父亲是清朝末年的名伶，积了点家业之后，回浙江做实业。子随父，卢志卿也喜欢听戏，可他偏偏喜欢听评剧。
　　卢志卿喜欢上阮玥的时候，阮玥也不过双十年华，虽然亲情受伤。却也有着对爱情的向往。正是思春时，又有一个年轻俊朗的少爷亲自下戏馆为她捧场，雇人呐喊助威，又甩出大叠银洋，轰轰烈烈的展开追求，鲜花金银最终把阮玥拿下。
　　那个时候的人虽然追求新思想却也逃不出从古留下的伶人地歧视，有一个人能够这样地不顾世俗追求她，爱护她，不在意她那不堪回首的过去。
　　动情是必然的，我看着她堕入情网，我看着她跟着他投奔上海。
　　当卢志卿意气风发地说，他要跟着他的舅舅，去上海淘金。阮玥拿出了所有的积蓄，跟着他带着我来到上海，最开始一切都没有那么顺利，阮玥就开始拿在戏班的报酬来贴补卢志卿。
　　后来，随着日本商人开办了交易所，他就开始投机炒股。越做越大，自己也开始开办交易所，钱也越赚越多，阮玥的房子也换也大，卢志卿来的也越来越少。
　　在这个时候，我们捡到了阮初，就在赌场外面，他被人打得鼻青脸肿，还发着高烧，真个人奄奄一息，手中却死死握着什么。阮玥踢了踢他：“你看这杂种，像不像你？”
　　“你可以稍稍文明点。”我探了探他的鼻息，想要挣开他的手，他却不放手。
　　“新文化鼓励我们讲白话，杂种，多白话啊。哈哈哈……”阮玥蹲下去，扶起阮初，扔到我的肩头。“你给我好好背回去，长的不错，以后养好了好嫖着玩。”
　　后来，卢志卿结婚了。登报声明，唯独没有告诉阮玥，然后阮玥学会了吸烟，也会喜怒无常。我却知道，她依旧是她，只是害怕了伤害和遗弃，她极度渴望安全感。
　　门铃响起，打断了我的回忆。如果是他们回来了，也是好的。我从沙发上爬起来，眼睛有点适应不了正午的光线。打开门，进入小花园，明媚的阳光照得我很开心。
　　看着门外的两个人，却不是我希望的两个人，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杜秋宇和张达川两个人使劲地按着门铃，像是与它有仇似得，恨不得按破它。
　　“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我看着门前的两个人全然不是我上次见到那般潇洒。
　　“你就心虚成这样，不请我们进去？”听得出他已经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却依旧带着些怒气。
　　我打开门，对他们做了个请的姿势。他们两人很自然的就进了小洋房，落座在客厅里。我随着他们进了客厅。
　　“你就这样接待客人，连杯水都没有，人还这幅鬼样子。”杜秋宇刚落座就开始细细数落，“当初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就相信你会给我们投资。戏，我们给你演了。钱，这都一个月了什么时候给？”
　　我看着他们说：“我是一个投资者，我关心的自然是投资回报率。你们两个人现在拍的影片那我看不到投资的价值。”
　　“那么当初你是玩我们的，目的只是肯定那位阮玥小姐的表现天赋。”张达川开始继续说道。
　　“呵……你小看我们，我们既然能做这个，黑白两道势必都有一点门道，这钱今天你必须给我们。”杜秋宇略有点火气的说道。
　　我看着他们，等他们发了一番怨气之后。
　　“你们说完了么？”我询问，杜秋宇似乎还想说什么，单终究是被张达川给拉住了。
　　“那我说，可好？”我看了看，他们的脸上似乎是不屑，是了，听那么一个丑女人说话还当真委屈他们了。我微微一笑，继续道：“你们的新民影片公司，只有两个人，没有专职的演员，所有的演员都是你们临时拉过来的。演戏之前很多演员根本不清楚情节，开拍之前都有人问你这秋瑾是男是女。如此，你觉得你们还能有好影片么？”
　　我看到杜秋宇似乎还想反驳，就听得张达川说：“你继续说。”
　　我摇了摇头，看着张达川继续说道：“你们从唐景辉的春秋社剧团出来，办了一个自己的电影公司，到现在你们拍的影片，也都不过在模仿西方的笑片，与其看你们的影片还不如直接去看卓别林、罗克。你们虽然看到了影片市场，但你们理解错了默片的含义，默片不等于滑稽戏。国人的思想并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开，传统的正剧也许更符合观众的品味。”
　　“你知道个屁，什么都不知道的丑女人还好意思在这里指手画脚，什么叫师夷长技，西方的电影是成熟的，不应该学他们学什么？”杜秋宇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似乎对我的批评很是气愤。
　　张达川撤了撤杜秋宇的手说：“阿秋，她说的有道理。”
　　虽然杜秋宇对我很有意见，但他却很听张达川的话。他气得涨红了脸，红色慢慢地爬到生生地止住了忍住想要继续说的话。透过薄薄的镜片，我看见了他对张达川的哀怨。
　　“我出资，成立股份有限公司，占股权的30%，分红按股权份额分配。如何？”
　　“哦？景行女士好大的口气，那你打算用多少钱筹建这个公司。”张达川看着我的眼睛，毫不示弱，这才是商人本色，重利论利。
　　“四万加恒隆号的房子。”我站在边上，看着斜靠在沙发上的他。
　　张达川揉了揉额头，看了杜秋宇一眼，静默在一边，然后站起来对着我说：“你的意思是这四万和房子交给我们经营，盈利你就占30%，但如果一直亏损，你的初始投资就当没有了。”
　　“对。”
　　“可以！我们也有一个条件，你不能参与公司的所有事情，我们的公司叫达宇影片股份有限公司。”杜秋宇瞥了眼张达川，撑了撑眼镜。
　　“好。”我答应。
　　“景行女士见笑了，阿秋只是有点不满你对他的编剧批评，并无恶意。”张达川勾了勾嘴角，扯出一丝客气的微笑。
　　“张先生，我不觉得张先生的提议有什么不妥，事实上我确实对影视一无所知。我所知道的只是国民的部分想法。”
　　张大川收起脸上的笑，恢复到平常的精明：“在商言商，就你的投入而言，对我们是既有利的。现在电影市场也是一片败落，也难得有人愿意出这笔钱。我们是愿意的。”
　　“好，另外我有一个请求，如果我那天带你们见的那位女士来找你们，请你们留在她的位置。”有求于人，我对着他们鞠了一躬。
　　“你既已经是达宇影片的合作人，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杜秋宇特意加重了达宇影片四个字，像是在试探。
　　“你说的我都能接受，你不必再旁敲了，你们会是公司的决策人。但该收的钱，我一分都不会少。”
　　“景行，合作愉快！你是个有远见的商人。”张达川对着我伸出手。
　　我亦伸出手，两手交握，在彼此的双眼里都看到了真诚。
　　他们跟着我进了洋行，我把钱转入张达川的账户。“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你了，明年年初我希望看到公司能够成立起来，演员、拍摄、走关系、跑业务你都应该能行，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就来找我。”
　　“你就不怕我们骗你。”
　　“没什么好骗的，能骗走的不是我的。”我对他们挥了挥手，离开。
　　第二天，杜秋宇来找我，气呼呼地说道：“达川说把这文件签了。你这甩手掌柜做的不错！”这是一份双方的合同扫了几眼之后，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就签了。
　　“你就不怕我们把你卖了，扫了一眼就签，也太不当回事了吧。” 语气里都是满满地善意。
　　我对着他莞尔一笑，“你们想卖就卖吧，我买的起自己。”
　　他怔了一会，脸上有可以的红晕，结结巴巴地说：“没有脸上的……疤……你也蛮美的。”
　　“哦。”我轻轻地应了一声。
　　“你就这反映？”杜秋宇睁大了眼镜，长大嘴巴，着实可爱。
　　我忍不住想要逗他，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对着他说：“阿秋，你正可爱。”
　　杜秋宇似乎被吓到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立马抱胸道：“你不要乱来啊。”
　　我笑场了，笑的前胸贴后背。杜秋宇在那跺脚，嚷嚷着让我别笑。
　　我依旧不理，笑的眼角都有泪出来。
　　“别笑了，你的弟弟都被人打了，你还在这里笑。”
　　“你什么意思？”
　　“你终于不笑话我了，真好。”杜秋宇轻轻地吐了口气，拍着胸。
　　“你给我说清楚。”我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威严足以震慑住我面前的人。
　　果然，我听见杜秋宇低低地说：“我乱说的，我只是想你不要笑了。”
　　“说！”我挑了挑眉。
　　“就是刚刚来的路上，在静安寺路那里，看到上次和阮玥小姐在一起的那个小弟弟被一个美国人用鞭子抽打。好像是撞坏他的东西了。”
　　我抓起杜秋宇的手，命令道：“立即带我过去。”语气不容抗拒。
　　他载着我到那里的时候，四周到围满了人，我听见如同大提琴般独特的声音，过再去我的记得那是沈维宁的声音，“Are you gentleman？”
　　我急忙从手提包里拿出黑丝巾遮住脸，却阻挡不住我想要见见他的脚步。我一遍一遍的扒开人群，对着他所在的中心地带越走越近。
　　终于走到他的面前，他看着我的眼睛，突然抓住我的手，越抓越紧，他抖动着双唇一个字一个字地吐着：“别走，我错了，别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