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将颓 ...
-
16.将颓
黑甜的睡梦中忽然出现了轻微的水沸的声音。
汩汩地,伴着药香。
月霜行转个身,缓缓地睁开眼睛。
彼时,晨光流动,从外面一点点地透了进来。
有人听见动静走到榻边,那垂落的一痕红衣在溟濛流光中,好像是舒展后又凝固下来的花。
月霜行轻轻笑了笑:“海大人,你起得真早。”
海东来半靠在榻上,伸手将她揽在怀中,戏谑地道:“月霜行,不知道的,还以为昨晚出力的人是你。”
他说,昨晚。
……
轻柔的衣料摩挲在一起,窸窸窣窣。
方睡醒的月霜行趴在海东来怀里,微怔了一下,然后她的脸颊和耳朵就又红又烫起来。
海东来闷笑一声,接着,便将早些时候兰玛珊蒂说的消息告诉了月霜行。
“黔中太远,你打算让谁去查?”月霜行直起身,看着海东来道,“依目前的情形,鄜坊鸽房没有可用的内卫。”
海东来缓缓眨了一下眼,道:“我手下是没有,可是你有,不是吗?”
“你是说,裴玢?”
“难道他不是你的人?”
月霜行短暂地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道:“其实,用不着去查。我心里已经有数了。”
“哦?”海东来敛眸,想了想,道,“是何朝宗?”
“朝宗是黔中人。”月霜行微微闭眼,神色莫测地开口道,“看来,我们必须要速战速决了。”
海东来扫她一眼,道:“你是说王栖曜?”
月霜行张开眼,不言不语地从榻上走下,将熬成了的药从炉子上移开,而后侧目看向窗外堆满铅云的天空。
+++++++++++++++
王栖曜独自一人走在从军营回节度使府的路上。
——这个自贞元初便掌控着鄜坊军镇的老人,并未着甲胄,仅是一身宽袍配着长刀。
可这并不能掩盖他身上那种从无数次战场厮杀中凝练而成的锐烈煞气。
日已斜。
眼前这条路的尽处,一轮巨大的夕阳仿若劫火。
有人慢慢地自一旁的巷道里踱了出来。
红衣。红伞。
落日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仿佛妖魔鬼魅。
长年征战所致的敏锐使王栖曜几乎在一瞬间握紧了身侧刀柄,做出防卫的姿势。
他沉默了一刻,而后沉声喝道:“何人?!”
“你是王栖曜?”来人缓缓走近,隐藏在阴影里的面目终于清晰起来。
须发皆白的鄜坊节度使面无表情,只眼中精光大盛。
“内卫,海东来?”他抚摸了一下刀鞘,冷眼瞥向自劫火中踱来的人。
海东来露出冰冷讥诮的表情,道:“怎么?你敢在内卫鸽房做手脚,就没想到有这一天?”
王栖曜扣紧刀鞘,含而不发,看着海东来声如洪钟地喝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和老夫说话?!”
“我没打算和你说话。”海东来冷淡地说道,“你只需要回答我,鄜坊鸽房的内卫是不是被你控制了,近半个月以来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
王栖曜哼了一声,有如铁铸般刚毅的脸上杀意毕现。
“海东来,老夫自开元年间追随先帝,平安史擒袁晁战萧贼,每一步皆是在刀口上走过来的。如今老夫坐镇鄜坊,凭何要受尔等贼鼠之辈的监视污蔑!
“尔且看着这些大唐将士,他们皆与老夫一样,可以为陛下为国家流尽最后一滴血,拼尽最后一口气,吾辈所为,无愧军魂无愧天地无愧大唐!
“可是,恰如尔等鼠辈,蝇营狗苟,暗中刺探,日夜监视,为求显达,不惜污蔑忠臣诋毁良将!
“尔等内卫,在西北各处军镇暗设鸽房,不是为保四海清晏,不是为能通达天庭,而是在陛下与诸将之间筑起鸿沟高墙!是在混淆真相阻塞军情!是要将西北朔方军万千将士的血泪踩在脚下踏成你们的升官之道!
“龌龊至极!”
老人的愤怒让他的这番话更像是在咆哮。
如震雷,碾过平湖。
海东来冰凉地看着王栖曜,倨傲地说:“内卫行事,奉陛下之令,行人臣之道!岂能容你污蔑?!”
“奸佞!”王栖曜眼中怒火陡然大盛,长刀铮然出鞘。
夕阳,残如血。
渐渐涌起的风中,有凛凛然不可侵犯的肃杀。
海东来手中红伞飞旋,只稍再多用一分力,便可呈击杀之势。
突然间。
有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插进了这杀意弥漫的僵局。
“王公错矣。”
王栖曜转过身,只见月霜行黑衣红袖,笔直地站在他身后。
“你还有援手?”王栖曜轻蔑地看着海东来,道。
海东来没有说话。
月霜行却不畏不惧地走到王栖曜跟前,正礼一揖,朗朗道:“禁卫月霜行见过王公。”
王栖曜冷冷一笑。
月霜行直起身,注视着他,以一种坚定而清晰的口吻说道:“王公为大唐征战一生,某极为敬佩。然,操控内卫鸽房,阻绝消息往来,实是罪无可恕!
“王公为君王死战,内卫亦是为陛下尽忠。丹心一片,烈烈昭昭,无可指摘!如王公所言,倘使朔方军上下中正勇毅,又何惧内卫密奏?!倘使内卫欺瞒天听,陛下明辨是非,岂能不知?!
“王公若觉得委屈,大可奏明天子肃清内卫奸佞小人,怎可做出此等悖逆之举?!敢问王公,您与奸佞又有何区别!?”
她话语铿锵,让人几乎无从辩驳。
王栖曜脸色一白,喝道:“今日遭你二人阻截,哪里有那么多话,要战,便战!”
——真正是生死铁血,节气刚烈!
但月霜行只摇头笑了笑,道:“王公又错矣。您镇守鄜坊十几年,军中声威赫赫,今日若是背上恶名去死,岂非寒了将士们的心;更何况若是小人挑拨,以为王公是冤屈至死,只怕军中哗变便是顷刻。”
她顿了顿,又叹道:“朔方军如今一分为三,可如王公这般妄为的人恐怕不少。——以为自己一心为国,却不想眼下你们觉得内卫错便控制内卫,他日你们会不会觉得陛下错?届时你们又会如何做?”
王栖曜盯着她,眯起眼睛,咬牙道:“你什么意思?”
月霜行不紧不慢地答道:“王公觉得内卫鸽房碍事,鄜坊军上下便一心帮着您控制内卫,岂非只知王公而不知陛下?”
“混账话!”王栖曜大怒。
“王公稍安勿躁,且听某说完。”月霜行平静地接着道,“鄜坊一处如此,那其他节度使呢?西北线乃大唐国门,陛下必须要拥有绝对的控制权。”
二十几年前奉天之难,泾原节度使叛乱,天子手中无兵无将,仓皇出逃。
——这前车之鉴,凿凿如天子心头伤。
王栖曜面色如土。
“这是谁的意思?”他稳如山岳的声线里开始出现隐隐的一点颤抖。
似山岳将崩颓。
月霜行面色微妙地眨了一下眼,缓缓道:“自然是,陛下的意思。”
王栖曜踉跄一下,怆然道:“好,好得很。陛下英明!”他垂下头,低声问:“敢问接替王某,为陛下镇守鄜坊的,又是谁?”
月霜行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击掌三声。
有银甲之人走了出来。
都虞候,裴玢。
王栖曜只扫了一眼,便低头笑起来。
这个杀伐决断的老将,在铺天盖地的血红色的光华中,长刀支地,孤独而疲惫。
“裴玢在我身边近十年,我竟不知……”他咬了咬牙,却又猛地抬头,目光冷亮如刀锋,质问月霜行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在如焚烧后劫灰一样的天色中,月霜行敛去了所有的表情,于电光火石之间夺过王栖曜手中的长刀。
她目色沉黑,双手托刀横于身前。
王栖曜仿佛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大笑起来。
月霜行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举刀过头,无比慎重地拜倒在地。
她说,禁卫月霜行,请王公赴死!
作者有话要说: 隐隐觉得这章写得好痛快!
========================
仍然是无下限的内卫X书
【舞乐/海月夏兰】内卫禁@@@@@@书(4)
4.清明·色
清明这日,祭扫归来的夏云仙与兰玛珊蒂,遇到了与一班同僚踏完青的月霜行,遂感叹相见不如偶遇当同去小酌一番。
他们选了长安城内一家并不算热门的酒肆,不过月霜行独爱这里的鹤觞。
白堕春醪,香美而醉。
二楼雅座人不多,宽敞的坐席之间用梨木屏风隔开。
正是谈话聊天的好地方。
兰玛珊蒂支着下颌抿一小口酒,笑盈盈地说:“月大人,夏大哥想入内卫,您觉得行么?”
月霜行将酒液润入喉咙,打量了一下夏云仙,道:“以夏大侠的功夫,自然是没有问题,只是……”
“只是什么?”夏云仙皱眉,道,“月大人但说无妨。”
月霜行斟酌片刻,道:“只是内卫刺探搜集情报,所用手段并不仅仅是拳脚。”
“……难不成还要用上美人计吗?”兰玛珊蒂眨眨眼。
月霜行点头:“这是自然。”
夏云仙面上微红,噎了半天又不服气地涩涩道:“难道海东来也用美人计?”
月霜行很认真地想了想,答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以海大人的色相,只有那双眼睛生得动人,用美人计许是有些强人所难。”
“那不就成了。”夏云仙松一口气,露出庆幸的神情。
月霜行沉吟片刻,却又道:“可是海大人腰好臀翘,兴许也是有人喜欢的。”
兰玛珊蒂“啊”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看向夏云仙。
夏云仙瞟瞟她,莫名地心底就又紧张又羞愧。
而与三人隔了一道屏风的雅座上,也有一人在静静地啜饮着鹤觞。
红衣,黑发。
这人听了月霜行与夏云仙的对话,脸上的表情便十分地微妙了。——仿佛是混合了恼怒、疑惑、喜悦与兴奋许多种情绪一般。
这使得他的脸有些微微地扭曲。
不过,那双漾着水光的琥珀色眼眸却依旧漂亮得一塌糊涂。
这人站起身,慢慢地绕过屏风走到隔壁雅座。
他站在月霜行背后,像是一只抖落了人皮的狼,露出凶残的森森的爪牙,对着浑身汗毛都炸开的月霜行轻声问道:“腰好臀翘——不知,月大人喜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