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孽》莫殇

11、第 11 章

　　一个人从太极殿里冲出来，大叫：“胆小鬼！你又躲到哪里去了！！”喊声回荡在空旷的混沌中，尖锐的有些刺耳。
　　这里是混沌么？韩锦看看四周。也许是。环路正中悬浮着太极殿，北面有无相台，南面有……界钟？界钟呢？两边通往阴阳两仪宫的道路还在，隐约还能看见云台。可是，界钟呢？混沌的悬浮石路上居然没有半个人影，再往下也是空空如也，没有四相天，没有五行天，更不用说九宫天了。韩锦漂浮在空中。是的，是漂浮。他没有实体，醒来时就是这样。时空穿越中，灵体殆尽，只剩下一团微弱的光，是元神。元神被送回混沌之初。混沌之初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不要以为你躲起来我就找不到你了！”仍然是那个声音大叫大嚷。
　　韩锦无形地在心中皱眉，多好的地方，给这么个不知趣的破坏了气氛。他忽悠悠飘到那人的身边，绕了一个圈。是个少年，眼睛很明亮。
　　忽然少年一挥袖子扇过来，韩锦赶紧躲开。
　　“你们这些离魂，不要整天缠着我，烦死了！”
　　离魂？韩锦转了三百六十度，仔细看去，原来混沌的空中还有许多和自己一样的元神，只是他们的颜色都很淡，不仔细看就会忽略掉。韩锦又转向面朝明目少年，发现他正坏笑地盯着自己。韩锦心中一惊，没急多想就被少年一把抓住。韩锦吓了一跳：他怎么能抓住自己——一团气体？！但他确实抓住了，因为韩锦觉得痛，痛从哪里来，无从解释。
　　“我看你出不出来！”少年口中嘀咕着，手上又加紧了力道。韩锦心中哀嚎，刚来连什么都没弄清楚，就要被活活掐死。
　　“你在做什么？”浑厚而低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少年嘿嘿一笑，一松手，奔向接近这里的身影，扑过去抱住。
　　噌噌，少年的脸上漾起满足的笑容。
　　韩锦的元神遭及重创后，光变得忽明忽暗，几乎要掉落在石板地上。
　　一只手托住了他，手心温暖。韩锦望了望手的主人。白色的斗笠，黑色的面纱垂至胸前。韩锦奇怪这么黑的几乎不透明的纱挂在眼前，他是怎么看见路的。
　　“我就知道你会出现的。”少年松开男子，眼睛弯成月牙状。
　　“同样的蠢事不要再做第二遍。”男子的声音冷漠，与他温暖的掌心毫不相称。
　　少年嘟着嘴，有些不高兴。
　　“你听见我的话没有？”
　　少年任性地转过身去，向殿内走。
　　韩锦看看男子，男子竟然也没有生气，亦回身走人。没走几步就听见少年的声音。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既然你不爱我又为什么要让我来到这个世上！”
　　男子没有停下脚步，继续走。
　　“无极！你说话呀！”少年的声音中带着哭腔。
　　韩锦在无极手中转了个圈，面朝后，看见少年坐在地上啜泣，顿时心生怜悯，刚才差点被掐死的事早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
　　“不要理他。”
　　是无极的声音。韩锦四处看看，没有别人。难道他是在和……自己讲话？！
　　“我会治好你的。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是指坤仪吗？还是……”韩锦想到一半，无极道：“坤仪……坤仪，很好的名字。”
　　韩锦一愣。
　　“坤仪，你是第一个可以和我对话的元神，我总算没有白费力气。”
　　韩锦无思想。
　　“这里确实太安静。无论谁呆在这里七百年都会受不了。太极还是个孩子，他会崩溃的。是我的错，我没有想到这些，我以为他会和我一样。”
　　太极？！韩锦心中皱眉。
　　空中没有由来地吹起一阵风，黑色面纱扬起小小的角度，韩锦努力想钻到面纱下一睹无极的“芳容”，未遂。
　　“你不能看见我的脸。”无极对他的心思一清二楚，所以在他心中升起问号的时候，无极继续道：“因为你会爱上我。”
　　韩锦差点要跳起来，以气体之身去撞他的鼻子。
　　“你会相信的，小家伙。”一向冰冷的语气忽然有了温度，韩锦感觉到无极在轻笑。
　　二人来到混沌东北面的宫殿，韩锦好奇地张望。
　　无极仍将他的元神托在手心，一直暖暖的。无极在走，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很沉稳，却没什么声音，只听到衣衫摩擦。进了殿堂，依旧是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桃木框架立在正中央，四周挂了洁白的纱帘，隐约可以看见有个人影端坐其中。
　　韩锦想着是谁，无极便开口道：“这是太极的第一个孩子。”
　　太极……的孩子？那个自己还是小孩的太极的小孩。
　　“太极已经不小了。原本按我的计算，他该在五百岁的时候生出太宫两仪，可是天地灵气聚集不够，加上人界又出了些事，对混沌有所影响，太极他……”
　　“他的孩子叫你爷爷么？”
　　无极愣了一下，显然他从未考虑过这种事情。父母、祖父母这种概念似乎没有在混沌中形成，那是女娲和伏羲经营的人界的概念。
　　“爷爷……爷爷很老了啊。”韩锦想自言自语。
　　“是。我已经老得快要记不得自己的年龄。”无极叹道：“我一直在等待他的出生，好像从我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在孕育着太极的元神，在无尽的混沌中汲取天地灵气，造成他的血肉之躯。很久了……”
　　“那之前你都是一个人么？”
　　“是。”
　　“你不寂寞么？”
　　无极没有再回答，他似乎习惯了沉默，就像他等待太极出生的那段漫长的几乎没有边境的岁月中，混沌中只有他一人。
　　“如果我是你，我就造一个人陪我说话，你能造人的，对吧？至少造一个我这样的元神，很简单的。”
　　半晌，无极的声音再次响起：“当你期待着一样事物时，再长的等待都不会寂寞。”
　　韩锦似懂非懂，他又看了看桃木架中的人影。
　　“他什么时候才能出生？”有些好奇。
　　“等到他的元神在太极体内成熟。”
　　“他的灵体是你做的？”
　　无极摇头。
　　“你看到的只是个幻影，架子里是空的，灵体只有等灵魂诞出的一刻才会形成。”
　　“为什么会有幻影？”
　　“因为你心中对他有期待。你看到他的样子就是心中所期待的样子。无论你是否意识到，在你心中总是存在的。”
　　“你也有了？”
　　无极点头。
　　“哎，说说吧。”韩锦的八卦恶习又冒了出来。
　　“你问的太多了，我说的也太多了，到此为止。”无极伸出手将紫色的元神置于桃木架前，转身要走。
　　“喂！你不带上我？”
　　“在他出生前，你在这里看着，不要让其他不净之物靠近他。”
　　黑色衣衫，隐约的白色腰带，无极的呻吟消失在迷雾中。
　　韩锦哀叹，怨妇养地看着架子中的幻影。别人生孩子干吗要我看着，太无聊了。讨绕着桃木架飞了两圈，架子还是架子，幻影还是幻影。
　　“太宫两仪……那你是太阳还是太阴呢？”
　　幻影不是无极，自然不会回答韩锦心中的问题。
　　“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呢？”
　　“你会长的像太极吗？像他也不错，太极很好看得，好像……见过……”
　　韩锦觉得脑子有些混乱，只有些模糊的影响在脑中乱窜。他记得太极，但不是现在的模样。他记得界钟，记得界钟上有着谁都看不懂的文字。他甚至记得钱老爷和人世间的东西。
　　韩锦一天天的没日没夜地看着桃木架中的幻影，心里总在埋怨太极怀个孩子搞这么长时间，生出来不会是怪胎吧。
　　无极来过一两次，每次都是看看架子就走掉，似乎忘了还有个叫“坤仪”的冤魂在做专职保姆。韩锦再未出过这个空旷的屋子半步，连他自己都为自己的老实感到惊讶。无极是谁？也不就是个比他多了个灵体的超级自恋的老爷爷。说什么看到他就会爱上他，成天就两套衣服，无非是黑白配，就不能有些新意么。其实韩锦见到无极不过五次。五次中一套全黑，一套黑衣白腰带，搞的过分低调，有些抑郁。但韩锦还是心甘情愿地呆在架子边，夜以继日地防备着无极口中的不净之物，渐渐的，他甚至怀疑要生孩子的不是太极而是自己。孩子他妈……不，他爸。为什么不来看看，太不公平了！
　　“你呀，以后认我当干爹吧，听见没有？要好好孝敬我!”
　　韩锦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也不觉得无聊。
　　“难道我也在等待什么么？”韩锦立刻否认了这点，他只想看看太极是怎么“生”小孩的，人间的女子生娃娃，自己始终没有机会目睹……现在可以看到男人……他真的太好奇了。

　　流年多少载没有人去数。韩锦逐渐发现原本空无一物的空屋中多了许多离魂。它们闪烁着各自的颜色，漂浮在空中，或明或暗，如梦如幻。韩锦尝试和他们其中任何一只对话，失败。后来他想起来自己进化到可以有意识有交流能力有记忆是因为自己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而是原本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在时空中丢失了□□，按照这里平均的发育速度，他本该和这些离魂一样，只有最初的原形，连元神都没有。但无极似乎没有注意到这点，只以为他提前发育了。
　　这日，宫殿门口出现两道身影。透过色彩斑斓的离魂发出的光，韩锦看见无极身边站着一个他不曾见过的人。那人与无极靠地很近。无极依旧一身黑衣，黑纱掩面。二人走近，韩锦才看清楚那人的面容，竟是中年太极的青年版。
　　太极终于长大了……韩锦心中暗叹：都过了多少年了呀。
　　无极转眼朝他这里看顾来，韩锦感觉他在笑，笑得很轻很淡，像一片金黄的叶子落在如镜的水面上，心中有些荡漾。
　　太极走近桃木架，神色有些激动，他一定也看到了幻影，他的第一个孩子。
　　“他会在这里降生么？”太极回头问无极。
　　无极点头。
　　“那他出生后，是不是太阴就会随着出现？”
　　无极点头。
　　太阴？韩锦愣了愣，原来这个是太阳，原来太阴不是太极的孩子。无极没有多做解释，他一向寡言。
　　“为什么要这么早出生……”太极嘀咕了一句，声音极小。
　　“你在说什么！”无极的声音忽然提高，整个厅堂中的光瞬间熄灭，连韩锦差点都被突如其来的气波震得撞墙。
　　太极显然也被吓到了。
　　“对不起，我声音太大了。”立刻恢复原样，无极走到太极身边，拉起他的手道：“期待不可能的事只会让你更痛苦，知道么？”声音温柔的像是恋人间的呢喃，韩锦若有灵体，早就汗毛直立了。
　　太极脸色惨淡，咬着嘴唇点头。
　　“回去吧。”仍然牵着太极的手。韩锦看了看那只曾经托起自己的手，手指修长关节清晰。他是在安慰“产男”么？意识中撇撇嘴。无极忽然扭头朝韩锦这边看来，隔着黑色的面纱看不清他的脸，却居然清楚的望见他的眼睛，是映在水中的月——明亮的有些不真实。只是一刹，韩锦便舍不得奖目光移开。无极似乎愣了一下，很快扭过头，拉着太极离开大殿。韩锦痴痴地望着无极的背影。黑色的外衫在殿口的强光下变得透明，光线顺着黑色衣衫描绘出秀眉的身姿，如此虚幻。他是寂寞了千百年甚至更长时间的神祗，沉静、孤傲，像一朵盛开在冻土的雪莲，冷漠在他身上的每个角落蔓延开。那样寂寥的背影，纵然是很多年后，韩锦依然无法忘记。后来他对他说：“就是那个时候，你信么？”他笑，依然很轻很淡，他握住他的手，依然温暖。他说：“我信。”
　　那些被无极一声吼吓得半死的离魂慢慢恢复过来，厅堂中又变得五光十色，甚至让人有些眼花缭乱。
　　无极又出现了，那些离魂经过了一劫似乎进化处了原始的记忆功能，在无极踏进厅堂时都消失的无踪无影。
　　无极走到桃木架前，盘膝坐下，很久很久没有动静。
　　韩锦飞到他身边，绕了几个圈，停落在他的膝上。
　　“你来这里快一百年了。”
　　他说“来这里”。
　　“这是回返的法术，只有你完成了自己的心愿才能回到现世。”
　　“心愿？我的心愿很多阿，我怎么知道是哪个？”
　　“心愿就是你的期待，你可能意识不到。”
　　“那我永远待在这儿如果没有完成心愿？”
　　无极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不喜欢待在这里么？”
　　“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又没人陪我说话，天天对着个空架子，是你也会崩溃的。”想到这里，韩锦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眼中错误，无极等待太极的日子已经长久的无法计算。
　　无极沉默了一会儿，说：“等他出生后，你的任务就完成了，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个灵体，方便你实现自己的心愿。”原来干保姆还是有物质奖励的。
　　“你也可以选择留在这里，这里……会变得很美。”
　　“很美？”韩锦已经有百年没有踏出房间，甚至到门口都没有过。
　　“当你走出这个房间，会发现外面的世界和你来的时候完全不同了。”
　　“是为了迎接你第一个孙子的出生么？”韩锦始终不忘记无极即将成为爷爷的事实。
　　然后他听见极其微弱的一声叹息，无极又沉默了。韩锦觉得没什么一丝，飞起来落下去，飞起来落下去，做了几个上下往复运动，在一次向上的运动过程中被无极的手罩住。
　　“别闹了，让我休息一下。”听得出声音中充满了倦意。
　　“我只是活动一下筋骨，你睡你的就是了。”还想往上跳，被无极轻轻握在手中。韩锦忽然想脸红，这……实在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被无极握在手中，不轻不重，恰好将自己包含在手掌中。
　　“真是不听话的孩子。”又是宠溺到暧昧的口气，韩锦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