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秦》肆月四

47、万钱难寻。

　　“你说这吕公，是什么意思？”刘季不再追问，偏头对我道，我心里一紧，唯恐被他看穿我的心虚，讪讪道：“兴许吕公只是欣赏你呢，莫要想太多了。”

　　“是吗？”刘季反复品着吕公那几句话，一时沉默不语，我绞着衣角，心中惴惴不安，却听几声清脆的拍手声，侧头一看，见吕公拍着巴掌站在最高处，微笑注视众人，待坐下众人坐定后，他笑吟吟道：“诸位，安静，请安静。”

　　“今日筵席，是为贺老夫乔迁之喜，老夫在此，首先感谢萧何萧大人，能在百忙之中替老夫这把老骨头举办这次筵席，”话音未落，萧何已在我们二人身侧坐下，对我们微微点头示意，吕公继续道：“来者皆是客，今日感谢各位的到来。”

　　“吕公，你虽说来者皆是客，可事实并不尽是如此吧，”一男子蓦地站起身，正是方才对刘季不满的几人中的一人，他穿着打扮颇为考究，怕是富贵人家的子弟，见到刘季穿的那般寒酸却仍然居于高位，心中不满，是故出言刁难，而话语一出，席间亦是窃窃私语起来。

　　“这位李公子，萧大人早已定下规矩，刘大人送钱一万，自是居于上座，”吕公也不慌，只是淡然解释道，“若是老夫没记错，李公子好似是送钱一千五百钱，呵呵，老夫对于李公子的豪爽大方十分感激。”

　　“我！......”那人明显还想辩解些什么，却被一旁的人扯了扯衣袖，示意他坐下，随即他自个儿站起身，由于他方才一直是背对我，我亦是为了避嫌带上了纱帽，便在他转身的那一瞬，我却突然好似有万千灿烂阳光夺取视线了般！空气瞬间稀薄起来，让我竟然不能呼吸。

　　那样一张精致的容颜啊，带着骨子里散发的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族气息，举手投足之间的高贵，以及眉目之间温润流转，和隐隐运筹帷幄俾倪天下的自信，子房啊子房，我竟是逃到沛县来，也躲不开你这张网了吗？呵，早就挣脱不掉了吧，就算我的人还自由，我的心，却早已被束缚在你的一言一行中，收不回来了。

　　“怎么了？”刘季察觉到我的异样，偏头问道，我摇头，微微叹了口气，不自觉的向后挪了挪，强迫自己压下满心翻腾而起的情绪，我尝试着冷静分析张良他来吕公这筵席的深意，历史上并不曾记载张良有参加这次聚会，而且他此时应该是更中意项氏叔侄，也不会想到要来巴结刘邦这个不出名的泗水亭亭长，那他来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为了吕嬃？

　　怎么可能，我无奈对自己道，且不说历史上的吕嬃确确实实是嫁给了樊哙，便是看子房他对婵媛的态度也能得知，那.....他不远万里丢下他的爱人，一个人跑到这沛县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呵，我突然有点想笑，便是这个时候我依旧能沉着冷静的分析张子房的来意，看来我读研时的导师说的不错，我就是一个冷心之人，朝思暮想的人就这样站在我面前，我却丝毫不为所动，一门心思的分析这历史上不曾记载的桥段，呵，我果真是不疯魔，不成活，子房看不上我，也是正常，一个什么都不懂大大咧咧还爱惹祸得女人，又怎能与青梅竹马善解人意红袖添香的名门贵族相比呢？

　　我心中泛起苦涩，扯了扯嘴角，再看一会儿吧，弄清楚他的来意，看有没有能帮到他的，若是没有，我再选择安静的离开。

　　“李兄酒后失言，还望吕公不要介意，”子房举起酒杯，微微一笑，“在下自罚一杯，义以表歉意。”

　　他直直饮下，随即翩然落座，便是方才神色不悦的吕公也流露出几分欣赏，我酸楚之余也不禁为他感到欢喜，三年时光，他已经不再是最初那个桀骜孤高的贵族子弟，他成熟了，在这些权贵之中斡旋显得更加的得心应手，过去的三年，我可以陪着他，看着他一步步成长至斯，只是他的未来里，不会再有我......

　　到他归于刘邦麾下的时候，我也应该寻到那玉瑗，回到现代，继续我21世纪独立女性的美好生活，便是不幸还未寻到，我便带着香兰还有娘亲，找一个远离战火的小院子里住下来，凭着刘季这个未来皇帝的照拂，还有我自己的聪明才智，兵荒马乱的那几年总能安然避开，与他，也就真的毫无交集了。

　　我噙着笑，眼角却忍不住的有些湿润，只有直直看着子房温润如玉的模样，是我看错了吗？为何你颔首那一瞬间，嘴角的笑，却是那般勉强，而你眼底的淡青又作何解？难道那位淑子并没有照顾好你？怎么会呢，红袖添香，秉烛夜谈，芊芊素影，黄卷青灯，笑看云卷云舒，十年风雨路有她相伴，是常人想不到的惬意吧。

　　罢了，我还在纠结什么呢？是在暗暗期盼历史出现偏差吗？可自我穿越而来，秦始皇迁徙富豪于咸阳，张良博浪沙刺秦，项伯逃难下邳，吕公举家搬迁沛县，史上有所记载的事儿全部都成了真！我又拿什么说服自己去违抗历史的车辙呢？一切......都是我庸人自扰罢了。

　　“刘大哥，我有些乏了，想先走了。”我在刘季身后轻声道，他不禁回头看我，奇道：“以往你瞅着什么都要细探三分，怎么今日这么大的乐子却提不起兴致，莫非是病了？”

　　我苦笑着摇头，没错，以往能亲自参与到历史中来，这让我整个人都兴奋不已，可今日他在此，我实在是无法安安心心在这里待下去，“这场合人太多，我不太适合出现在这里，即便吕公不说，难免不会有有有心人注意，我还是先离开为妙。”

　　“唔，也好，”刘季点头，“你瞅着时间去酒馆看看......看看刘肥，我听说他挺喜欢你的。”

　　听谁说的？我本想嘲笑他一番，不知为何却悲从心起，无力多说什么，只是点头，与萧何打过招呼之后我便准备趁众人不注意，悄然离开。

　　“哦？听吕公所言，这刘亭长送钱一万，却两手空空，”正欲转身，便听有一人好似不经意道，我抬眼看去，那人正坐在刘季下座，面容白哲，衣裳挂饰皆非俗品，身上无一处不散发着“爷有钱”的土豪气息，我猜，若不是刘季信口开河说自己送钱一万，居于首座的应该就是这人了。

　　听闻此言，众人的目光齐齐聚在吕公身上，见他虽有不满，却并无恼怒神色，反而偏头望向刘季，我心中一凉，他敢开口就是送钱一万，应该是想好对策了吧？！

　　“那.....既然这位公子也这样说了，老夫也不能失了偏颇，”吕公轻叹一口气，十分勉强的模样，我微微眯眼，老狐狸，你也是想借机探探刘季的底吧，萧何此刻却举杯笑道：“一万钱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只怕亭长大人也不会兀得带在身上，只怕今日公子要失望。”

　　萧何言之有理，又凭着他的身份，方才还在下面起哄的人蓦地止了声，只是偶尔还有几声窃窃私语传入耳内，我知晓他是有意解围，朝他投以感激的一眼，他朝我微微点头，随即转回头去，这时之前那人却轻笑一声，冷声道：“萧大人也知这一万钱不是个小数目，可我素闻亭长大人家中拮据，敢问他又是从何处得的这一万钱？！他，真的拿得出这一万钱吗？”

　　“这......”萧何亦是探究的望向我，我冲他不可见的摇摇头，忙凑到刘季耳边急道：“我现在可变不出一万钱出来！”

　　刘季依旧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对着我大手一挥，无所谓道：“放心，我老早就想好了应对方法，莫急莫躁！”

　　瞧着他自信满满的模样，我却依旧不能安心，历史是这么记载没错，可凭刘季那点家当，唔，就算是他卖身也卖不到一万钱呐！

　　诸人又将目光转而望向刘季，此时我想再不知不觉的走怕是不可能了，抬头看向他，却见他面色如常站起身，端起桌上一杯酒，举向诸人，老实承认道：“还望吕公稍等片刻，我刘季定不让周围失望。”

　　这个刘季，在搞什么鬼？！我吓得当时差点就去捂他的嘴，坐下先是一阵安静，接着爆发出一声声更是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显然也被刘季这一招给搞懵了，反应过来之后皆是在下面窃窃私语，我本想开口替他解释，可是恍然想到，且不说他们是否会听我一个女子的，我这时候替他辩解，会不会毁了他和吕雉的姻缘？

　　感觉到一道熟悉的目光打在身上，带着几许探究，我抬眸，却恰好深陷到那墨一般浓稠的眼眸中，即便隔着面纱，我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肩膀也抖动起来。忙后退几步，那个人，是那个人，自己绝不可能认错！他看我作甚。莫非是发现了什么.......我当下恨不得寻个地洞躲起来，不会的，他断然是认不出自己的，肯定......肯定是认不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