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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番外一 ...


  •   我乃大汉开国功臣,留侯张良的嫡长子,张不疑。

      我的父亲张良,乃是当今陛下的谋士,曾经的帝王之师,可他与其他平日里所听的那般赫赫有名的开国功臣不同,自我记事起,他常常就是佯称患病,专心修道养精,即便当今陛下遣人无数次来请,父亲也总是疏离一笑,无声的拒绝,上次我听赵叔私下夸赞父亲,道他急流勇退,明哲保身,实乃明智之举,实乃道家大智慧,可我却知晓,父亲称病并非完全是推托,他的身子是真的不好,每日药不离手,缠绵病榻,我听兰姨说父亲年轻的时候亦是仗剑天涯的侠士,可究竟是什么,让曾经意气风发的父亲变得如此……憔悴?只是英雄迟暮?我不相信。

      难道真的如兰姨所说,是因为我那早已在记忆中模糊了模样的娘亲?

      可我除了那偶尔自兰姨口中吟唱出的,语调极其奇怪的歌谣和那些偶尔会从记忆断层中冒出的只言片语,便什么也不记得了,娘亲的存在如同一个禁忌,在府中再也不允许被提起,时常来探望我的月姨每每说起都只有默默垂泪,可若父亲真的如此深爱娘亲,为何会在娘亲因病去世后不到半年,就迎了另一位姨娘进门?还让姨娘生下了辟彊?

      可若是说父亲不爱娘亲,那他又为何在辟彊出生之后看都不曾看一眼,便毅然决然的离家远游?辟彊年幼之时见到父亲的次数几乎是屈指可数,可兰姨说我幼时,父亲却是每日都会抱着我同我玩耍,教我习字的,便是那位苏姨娘,个性温顺纯良,府中上下皆是称赞,却从来没有人唤过她一声“张夫人”,从来没有。

      一次同辟彊玩耍,听苏姨娘的妹妹抱怨道:“姐姐,你看这辟彊都已经出生了,怎么府中上下还是苏夫人苏夫人的叫啊。”我记得当时苏姨娘只是愣了愣,随后垂眸轻声叹道:“因为张夫人,从来都只有那一位而已。”

      我当时尚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尚在思索时便遇见了好不容易才回家一次的父亲,父亲照例过来简单询问了辟彊的学业,辟彊与父亲相处较少,有些拘谨,却仍是对答如流,父亲颇为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将目光转向我,我鼓起勇气问道:“父亲,学堂的先生让我画一幅山水,可不疑尝试许久仍不能成功,不知道父亲可否教我?”

      我见父亲怔了怔,那一瞬仿佛不自觉的浑身轻颤,半晌才摸了摸我的头,缓声道:“抱歉不疑,为父并不善丹青,不如为父替你另寻良师可好?”

      正是因为听说了父亲善丹青,我才求父亲教我作画,可为何父亲要骗我……低头闷闷的答应,半夜里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便跑到父亲房外,却从门缝之中看见父亲自一个木盒中取出三块叠放整齐的绢帛,他将三张一一摊开,呆坐在那儿静静凝望,眼中流露的是我从未见过的……怀念与伤痛。

      夜风凉急,天上一轮明月映的窗外的竹子发白,像笼着一层寒霜,愈发衬得竹上的落红鲜艳似血,父亲却一动不动,好似已然神游天外,想起很多年前的曾经。

      “或许他并非是不想教你,”耳畔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回头,却见兰姨在我身后,亦是流露出怅然的神色,她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拉着我至一旁,看着那半掩的门扉,兰姨叹道:“他曾发誓,此生只为一人作画,而那人去后,他便封笔,发誓此生再不碰丹青,”言罢又转眼凝视自己,“不疑,不要怪侯爷,他心中的苦,比所有人更甚。”

      那人是谁?是娘亲?我看着兰姨露出那种唯有提及娘亲才会流露的怀念,便知晓定是与娘亲有关,而我也不准备追问,因为我知道,娘亲是所有人心中的伤,永不愈合。

      第二日,父亲再度准备远行,却来了个模样陌生的男子,道奉皇后之命,特来求见留侯,父亲本欲拒绝,听在听了那人的的名字后改变主意,我好奇,便在二人在屋内谈论之时悄悄在屋外偷听,却听父亲冷声道:“虽不知皇后有何要事,只可惜,良恕难从命,请回吧。”

      “留侯,切莫如此,”一人忙道,“顾卿之事,皇后知晓留侯一直对此念念不忘,特让我来向留侯赔罪。”

      “赔罪?”父亲嗤笑,却让我有些发懵,整个长安谁人不知父亲是一个温润如玉喜怒不形于色之人,此刻隔着门,我却听出了父亲的讽刺,“吕将军,良如今有妻有子,生活富足安康,又如何会念念不忘?倒是吕将军说笑了!”

      沉默了半晌,又听那人叹道:“留侯何必如此,即便陛下刻意抹去了所有关于那件事的痕迹,可你我皆知你从未对当年之事释怀,可皇后如今真的是给足了诚意,陛下想废太子改立赵王,皇后请求留侯助其稳固太子之位,留侯尽可提出你的条件,皇后绝不会拒绝。”

      顾卿?是娘亲的名讳吗?此番对话却好似表明娘亲之死另有隐情,难道娘亲并不是病死?半晌,却听父亲缓缓道:“我助你稳固太子之位,同时,我要吕释之的命。”

      我感觉来者沉默良久,最后才轻轻道了声:“好。”

      回到屋里,方才偷听来的话始终在心中盘踞不去,我翻弄着手里的《论语》,《论语》早已被我背的滚瓜烂熟,可我自己却早已经忘记了当初为什么要将这本书来回反复的背,只记得当年心中有着一个隐隐的期待,可是关于期待本身,却无从可知。

      之后,从众人的流言蜚语中,我得知陛下并未改立太子,而当今皇后的胞弟,却在前些日子因病亡故,我只听说,此人名为:吕释之。

      此后,父亲依旧是常常外出远行,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到最后,远游已成了困难,他越来越多的时间留在府中,却不言不语,时常呆在自己屋里,一呆便是一整日,而天下换了主人,原来的汉高祖刘邦逝世,太子刘盈继位,是为汉惠帝,而在先帝驾崩那日,父亲将自己关在了屋内,不吃不喝,一整日。

      之后父亲的身子日渐衰弱,汉高后二年,他自知大限已至,特托我私下请来了周太尉与陈丞相,三人在屋内商议已久,我却再也不敢如同儿时那般偷听,直至二人离去,父亲才将我叫至床边,猛咳几声,道:“在我去后,不疑,你当继任留侯,”我点点头,父亲继续道:“有些事我从不曾告诉你,若有朝一日真的发生……也罢,不疑,你只需记得,如今天下的安定来之不易,是……是她牺牲自己才换来的,无论你到时作何选择,父亲都绝不怪你。”

      我有些茫然,却见父亲神色疲倦,不欲多说,便继续点头,父亲继续道:“我死后,将我埋在留县旁的昭阳湖畔,我书房里有一红木箱,将此箱与我合葬,”父亲说话已有些吃力,他抬手,将一枚玉瑗哆哆嗦嗦的搁在我的掌心,“然后,将……将我和这枚玉瑗,分以棺椁,葬在一起……”

      “父亲!”我不禁打断道:“昭阳湖畔常年有水浸染,并不适合……为何?”

      “呵,”父亲轻笑几声,自我有记忆以来父亲似乎从未笑过,“因为……因为那是我和她,初遇之地啊……”父亲沉默了半晌,随后轻声叹道:“不疑,其实阿卿她……一直都很爱你。”

      那是我第一次听父亲提起娘亲,却也是唯一的一次,此后,汉高后二年,留侯张良,薨。

      而后,吕氏独大,扰乱朝堂,意图谋反,而周太尉与陈丞相却好似早有准备,联合齐王刘襄起兵讨伐吕氏一族,诸吕不分男女老幼全部被处死,而舞阳侯嫡妻吕媭及其子樊伉亦是死于动乱,之后的某日,叹此诸吕之乱,陈丞相在无意中感慨,“留侯深谋远虑,最终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此后,我继任留侯,按照父亲的遗愿将其与那枚玉瑗埋葬在了昭阳湖畔,在得知父亲最终决定的时候,兰姨哭成了泪人,而我则转身进了父亲的书房,收拾父亲的遗物,在看见那个红木箱后,稍作迟疑,我仍是打开了它,里面的东西不多,便是几卷书卷,和更小的一个木盒,打开小木盒,里面的三张绢帛摊开,落入眼帘的是同样的一个女子,容貌清秀,双眸顾盼生姿,却是三个不同的时期,仿佛记录了这个女子一生,我心下一沉,画上之人与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影子渐渐拼凑,终于成了一个鲜活的生命。

      搁下三张绢帛,我顺手打开那几卷书简,那不是父亲的字,却娟丽大气,最开始不过是抄了一些诗经所言,最多的便是“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这十二个字,而唯有最后一卷,有被烧焦的痕迹,就好似从火盆之中解救而出的那般,我展开,却发现这是一封信件,简单扫过之后却是无比惊讶!

      这竟是娘亲留给父亲的绝笔信!娘亲果真不是病死的!我瞪大了眼,原来父亲之所以纳了那苏姨娘进府,是因为娘亲遗愿,而他云游四海,是在替娘亲完成遗愿,而我,居然并不是父亲的亲生子?想起父亲临终前最后的话,我彻底迷惘,最后默默的将一切收拾好,随着父亲,长眠于昭阳湖畔。

      三年后,有一人找上我,他自称楚国旧贵族,他告诉我,我乃西楚霸王项羽之子,当年他逃亡在外,来不及接回我,我这才因故被娘亲收养,生长于汉臣之家,如果我愿意,他愿助我推翻大汉,建立西楚政权,他还告诉我,正是因为大汉高祖刘邦,一杯鸩酒毒死收养我的娘亲,杀害了我的亲生父母,他劝我好好考虑。

      回府之后,我想起了父亲临终前的嘱咐,可一直养育我的父亲与从未谋面的生身父母,究竟孰轻孰重?父亲养育我数十年,其恩情早已高于一切,而这官场欺诈我也早已厌倦,或许当随父亲那般,舍了一切身外事,做个普通人也好。

      史书记载:留侯不疑,坐与门大夫谋杀故楚内史,当死,赎为城旦,国除。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85章 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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