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四面楚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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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之上，虞姬将我看的极紧，必要时甚至缚住我的双手双脚，此外她常走小路，竟是硬生生的甩掉无数追踪之人，我心中暗暗后悔，此前被她无害的外表所欺骗，才会落得如今下场，岂知在兵法一指上居然还颇有造诣，时虚时实，让人捉摸不透。
而历史记载，十二月，汉军围项王于垓下，楚军粮草供应不足，唯有退到壁垒坚守，我原本以为只要我们迟些，虞姬便无法突破汉军的重重包围见到项羽，可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虞姬居然在其之前就找到了楚军队伍，见到了其心心念念的夫君。
我被安排在了一个营账里，即便无人为难于我却也是无丝毫的自由，我轻叹一口气，站在营帐门口，看向天边，世上真的是风水轮流转，曾经的我还自作聪明的为虞姬担忧，可是不过寥寥数日，沦为俘虏的人却再度变成了我，苦笑几声，我想如今该是到垓下了，原本我或许可以逃离这一切，站在是非之外冷眼而观，却因为种种巧合种种因果，被困在这楚营之内。
子房该是会着急的吧，当初的我不曾暴露身份也罢，可如今虞姬已然知晓关于我的一切，倘若她悉数告之项羽……不，她一定会告之项羽，万一项羽动了杀心，我……性命堪虞，我不能这般坐以待毙，观其时机，四面楚歌就会在这几日，我能不能……趁乱逃了出去？
脑中思索了无数种方法，却没有一种适合此时的情况，我转身回了营帐里，躺在床上看着营帐顶，一阵心烦意乱。
傍晚时候，有人替我送饭来，我草草吃了几口便撤了去，不多时便见虞姬挑帘而入，坐在我身畔关切道：“听说你没怎么吃东西，我就过来看看你。”
我将头偏向一边，听她继续道：“很抱歉破坏了你和你夫君的重逢，顾卿，对不起，若那时我还不带你走，只怕之后都无机会动手了，”见我回头不解的望向她，她微笑道：“张司徒的谋略过人，我也自项王处有所耳闻，我想依我之力，只怕无法与其抗衡。”
“那既然如今你已经安全抵达，那你什么时候放我回汉营？”我不禁急切道，她颇有些抱歉的看着我，叹道：“我知晓你心急，只是如今……如今楚军的形势不利，项王为此大发脾气，我一时半会找不到什么机会对他言明你的身份，所以，还希望你再等等，再等等。”
“你明明知道楚军形势不利，却一定要回来，你可有想过你们的孩儿！”我不禁叱责道，她忽而默然，随后轻轻道：“顾卿，你知道吗？项王身边的女人们，早在逃至垓下之前就已经逃的差不多了。”
“其实也不尽是逃走，也有几个想追随项王，却都被项王赶走了，项王觉得女人只会成为行军打仗的累赘，而且女人……也不应该为了男人的输赢负责任。”
“所以啊，项王现在身边孤零零的，一个人都没有了，身边的手下，死的死，背叛的背叛，逃走的逃走，他身边，如今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虞姬冲我粲然一笑，尽管带着几分苦涩，“我苦苦等候了那么多年，才盼来这样一个能与他单独享受的时光，我怎能轻易放弃？曾经我们之间隔着太多太多的女人，可是如今，我们只有彼此了……这是我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即便会付出性命，但是只要能追随着项王，那又如何？”
“项王，是我此生唯一的盖世英雄……”
我怔怔的看着她，子房对我的尊重以及深情，让我不曾体会过三妻四妾的痛，可虞姬却是对此深有感触，或许我不该再以孩子为借口束缚她，或者指责她并非是一个好母亲，我想在她眼里，只怕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比她的英雄还要重要。
“夜深了，我也乏了，请回吧。”我偏过头，客气的下了逐客令，虞姬只得起身，柔声道：“也罢，那我明日再来，你早些安歇吧。”
我抱着枕头，转过身背过去，却是一整晚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心心念念的人就在几百里开外，曾经我们是那么的接近，可是由于我太多的放不下太多的想要拯救，硬生生的将我们重逢的那一日再度向后拖延，我在心底发誓，此生若有机会重逢，我再也不要离开他了，无论什么，我都再也不要离开他了。
第二日、第三日，虞姬晚上都会过来陪我坐坐，即便她不说，我也隐隐察觉了楚营的不对，三日都驻扎在此地无半分移动的迹象，或者说……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
此时的楚营应当被汉军团团包围才是，只是楚军誓死抵抗，可士气也不免有所低落，我看着以往英姿勃发的士兵如今一个个耷拉着头，垂头丧气的模样，心中已有计较，而最让我在意的，却是第三日时的虞姬，她一如既往的来我这边，却久久不语，这般沉默没持续多久，她忽而道：“顾卿，你说的没错，或许这一次……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我自床上坐起身，不解的望向她，她勾了勾嘴角，仿若回忆道：“自我十四岁起跟随项王四处征战，已是八年有余，如今想来倒是如同大梦一场，印象居然也都不清晰了起来，只记得初遇他的时候，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那时我正在院子里练舞，抬头的那一瞬间就见到了威武挺拔的他，不知道他站在那个角落有多久，偷看了又有多久……”
那几个瞬间，虞姬的脸上出现了可谓称作是“幸福”的神色，她笑着回忆着过往，那一个个零碎的片段，从他们相遇之初，到定情，到成亲，到东奔西走征战天下，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有可能，项羽都一直把她带在身边，因为她说过，生则同衾，死则同穴，我听着虞姬静静讲着二人细碎的过往，的确不如各自野史上撰写的爱情来得荡气回肠，可是这就是真实的生活，琐碎的温暖，让我竟发了痴。
不知讲了有多久，她方才叹道：“不过追随项王至今，得项王垂青，还能诞下子嗣，我已是心存感激了，抱歉，顾卿，突然与你说这些……”
我这次恍若回过神来，摇头道：“无妨……而且你说这些，定是有你的用意所在，你说吧。”
虞姬轻笑道：“哪有什么用意，你想多了罢，我只是一个人乏的无聊过来找你聊聊天罢了，”我皱眉道：“当真如此？”她道：“那是自然……”
虞姬站起身，走至门口，挑来帘子抬头看着屋外，半晌之后才道：“倘若真的要说有的话，不过是有些不好的预感罢了，我倒是希望，真的是我想多了……”
“兰芷，”她忽而唤道，却不是叫的我的名字，我抬头望向她，她却回头看着我，柔声道：“或许一直忘了告诉你，即便你我立场对立，可是我从未后悔过与你成为好友，我由衷的感激上苍，当初一时兴起走到了刑场那里，又一时心软的救下了你……”她冲着我嫣然一笑，道：“我此生没有什么朋友，兰芷，你算是我唯一的挚友，很多事或许我无法托付给别人，但是如果那个人是你，我想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再会。”她朗声道，随后飘然离去，那一瞬我竟将她看做了下凡而来的仙子，衣袂翩翩仿佛随时就要羽化而去，心中仿佛有那么极快的一丝预感，快的几乎我抓不住，唯有在她走后，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回道：“其实我……也从未后悔与你相遇。”
半夜，寂静的营帐外忽而有歌声，我睡得迷迷糊糊，披衣起身出了营帐，却见不知从何处飘来无数的歌声，那歌谣我听着陌生，可门口那些守卫的士卒却仿佛熟悉的很，许多人还不知不觉的跟着哼唱起来，那一瞬我意识道，这就是“四面楚歌”了！
周围一片漆黑，偶尔星星点点的灯火根本不足以照亮黑夜，就算此时我想逃也找不到路！听着合唱的人越来越多，哭泣的人也越老越多，最后甚至有人哭喊道：“我们输了！输了！”又听另一人哭道：“回家，我想回家！这么多年了我都没有好好孝顺我爹娘，我不想打仗了，我想回家！”
嘈杂之声此起彼伏，士气已然跌落，每隔一会儿就有一人起身离开，遁入层层黑暗之中，便是我营帐周围的人也逐渐离开，这时我听到一个清亮的女声，在这一片男子低沉的声音之中奏响，清脆婉转，语调怡人，带着些许的不舍，些许的眷恋，些许的悲伤，我听着那一阵阵歌声，我想，那是虞姬的歌声。
一曲终了，我站在原地，无力的闭上眼，似乎在等待着一个历史早已明了的结果，那一曲悲壮的挽歌在耳畔响起的时候，我就知道，历史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将依旧呆呆站在原地的我带至一处，我本想挑帘进帐，里面的高大身影却抢先一步的走了出来，我忙后退几步，看着那个甲胄加身面无表情的男人，虞姬的夫君，楚军的霸王。
或许今日一切都会在此有一个终止，他将我带至此处应该是知晓了我的身份，我叹了一声，随后矮了矮身，道：“见过项王。”
“原来你就是当初让张良多番推迟本王的召见的那个女人，”项羽硬声道，即便是如此，却也无法遮掩他语调之中的那一丝不自然，那是他方才几度哽咽之后的缘故吧，我点点头，道：“正是妾身。”或许是此时就近了些打量，我这才发现他的甲胄之上竟沾染着点点血迹，心中的猜测被证实，我却仍然不受控制的后退几步，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虞姬她……走之前曾告知了本王你的身份，也还替你求情，道你曾几次三番救了她和本王的爱子，”项羽道，“本王从不屑以女人的性命作要挟，所以……本王会放你走。”
我猛地抬头，几乎有些不可置信，眼角的泪都来不及擦干，他冷笑道：“怎么，你以为本王是那等以老弱妇孺为威胁的小人之辈吗？”
我忙摇头，他嗤笑几声，随后道：“自然不能就这样放你走，你走之前，需得答应本王一个要求。”
“项王请说，只要顾卿做得到，必将万死不辞。”我此时浑身疲乏，即便想着马上要回到子房身边心里却仍是一阵空荡荡，只想着尽快离开这儿，找一个无人的地方静静呆着，只听项羽道：“虞姬的孩子……她走之前曾道，那个叫安儿的孩子，她想托付给你，如若你做得到，本王立刻着人送你走。”
我迟疑半晌，才怔怔道：“为什么……相信我？”明明如今还不是绝境，他明明还可以有再拼的机会，为什么我觉得他如今竟然隐隐已经有了绝望之意？是因为虞姬的死吗？
“这是虞姬的选择，本王尊重她。”项羽冷声道，声音里已有不耐，“你只需告诉本王，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闭上眼，眼前那一瞬间闪出无数过往的片段，最后，在黯淡的火光之中，轻轻点点头。
《史记项羽本纪》：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於是项王乃上马骑，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馀人，直夜溃围南出，驰走。
而我坐在马车之上，远远看着那个从我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如同山一般高大勇猛的男人跨身上马，毫不犹豫的疾驰而去的时候，脑海中不断浮现着我们二人最后的那段对白：
“那么，本王的爱子，就托付给你了。”
“顾卿既然答应了，自然会尽力做到，还请项王放心。”
“还有，如若可以……请将本王与虞姬葬在一处，多谢了。”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虞姬，看来这个男人真的将你的每一句话都放在了心上，即便是他心中有着无数宏伟壮大的梦想蓝图，可他心中关于情爱的那一处，总是有你的位置的。
想来，你也无憾了罢。
作者有话说第172章 四面楚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