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秦》肆月四

155、促其好事。

　　又过了十几日，吕媭自沛县而来，少见的，吕雉居然没有跟随，我看着吕媭一个人孤零零又偏偏要佯装镇定的模样，心中不禁一阵好笑。她初至军营，还未来得及一洗风尘便被刘季劈头盖脸的臭骂了一顿，刘季甚至直径将她推至我们二人面前，摆手道：“子房，顾卿，本王这妻妹做出这等事，本王也无脸面对你们二人，她就交由你们处置了，是死是活，本王一概不管了！”

　　我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不语，任由一旁的子房出面回应，刘季会有此反应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我也自信他早就想好说辞，果不其然，子房不过微微沉吟片刻，便叹道：“承蒙汉王厚爱，可此事于阿卿而言是一个无法磨灭的痛，她日夜受此折磨，良虽为阿卿之夫，却难解她半分愁绪，”言罢怜爱的偏头看了我一眼，我亦是做足了戏，抹了抹眼角，即便那里什么的都没有。

　　“此事……已经过去这么久，良实在不忍再揭此伤疤，再者便是为了那个未来得及出世的孩子积些阴德，良也不欲如何，”他揖了揖手，缓声道：“汉王，此事便到此为止吧，良与妻，皆不愿意继续追究了。”

　　我微微抬眸，明显看到刘季脸上那极快闪过的一丝庆幸，心中冷笑，就算嘴上如何的公正廉明，其实心里根本是不愿我取吕媭的性命，此时听刘季继续道：“子房这般深明大义，实在让本王自愧弗如，这样吧，本王便让吕媭亲自向你们二人道歉，本王也欠你们一个人情，并且保证以后此事绝不会再发生，你们看这样如何？”

　　一旁的吕媭冷哼几声，仿佛根本不屑般，我察觉到她对我的怒目，偏过头，在确信刘季看不见的瞬间回以一个挑衅的微笑，她勃然大怒，我却转而对刘季道：“如若这边，妾身便谢过汉王了，汉王公正廉明，妾身实在敬佩。”

　　刘季这才哈哈大笑，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这时候才转而问吕媭道：“娥姁呢，怎么没有和你一起来？”

　　吕媭脸色一白，随后结结巴巴道：“姐姐……姐姐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她还需照顾盈儿和琴儿，就没有陪我一同前来。”

　　刘季疑惑道：“你们姐妹二人向来感情最深，如今岂会……莫非……”后面的话不曾说出来，我明显看见吕媭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手指甲不禁深深陷入了手掌心里，满心都是报复的快意，吕媭啊吕媭，当你最爱的姐姐弃你而去之后，应该会难过吧？呵，这只是开始，接下来还有很多需要你去失去呢……

　　我们三人挑帘出帐，帐外樊哙早已等候多时，见到我与子房，直接跪下向我们赔罪，子房则是一把托住了他，一旁的吕媭却不禁冷声道：“你干什么！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跪，你不嫌丢人我可嫌丢人！”

　　“婵媛！”樊哙叱道，“如今你酿下大祸，居然还不思悔改，我如今是在替你偿债！”

　　“我不需要你替我偿债，樊哙，你以为你是我什么人！”吕媭厉声回道，完全不顾此情此景，也不欲给樊哙留任何颜面，“我告诉你樊哙，顾卿会这样是罪有应得，那是他们俩欠我的！我没有做错什么！没有！”

　　“你！”樊哙猛然站起，就这般直直给了吕媭一个巴掌，那声音清脆响亮，我亦是一愣，吕媭捂着脸怔在原地半晌，随后哭喊着道：“樊哙！你居然为了这两个外人打我！你居然打我！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我恨你！恨死你了！”之后便捂着脸转身跑开，见此，樊哙长叹一口气，冲我们抱拳道：“教妻无方，让两位见笑了，实在是抱歉。”

　　我摇摇头，颇为大度道：“无妨，吕媭此人脾气就是如此，妾身早已习惯，只是不曾想到在这军营之中，她居然完全不给将军面子，罔顾二人多年夫妻之情，便是妾身，也觉得有点寒心……”

　　樊哙一窒，随后勉强扬了扬嘴角，一旁的子房见状，浅笑道：“想来将军还有要事，良与妻便不耽误将军先行回营了，告辞。”

　　替自己解了围，樊哙颇有些感激，随后抱拳道：“二位，告辞。”

　　待回了屋子，芙蓉迎了上来，她替我解下外袍，关切道：“那吕媭可有受到惩罚？”

　　“没有，只是象征性骂了她几句，便放她走了。”我坐下，接过子房递来的杯子，悠然的喝了一口水，岂知芙蓉却气道：“这样岂不是便宜了她！？这般千里迢迢将她从沛县带到这里来，只是责骂几句也太容易了！”

　　“那你以为会如何？”我幽幽开口，“芙蓉，莫非你真的以为汉王会我们对他的妻妹做些什么？呵，你太天真了。”

　　“可是这样的话，小姐向汉王告状，岂非一点作用也没有？”芙蓉不解，我却摇头，“不，此番作用有三，其一，我可以趁机知晓吕家姐妹的关系是否已然改变，显然，我达到目的了……”

　　芙蓉凝神倾听，我继续道：“其二，此番我们表现出如此大度的一面，刘季会心存感激与愧疚，这样长久来看，于子房仕途有利，至于其三……”我与子房互相对视一眼，会心一笑，“因为有些事，我需要让它在吕媭的眼皮底下发生，我要让她亲眼见证……”

　　芙蓉迷惑不解，我垂眸笑了笑，吩咐道：“你去请纪先生来，就说我有要事找他，”随后看向子房，询问道：“今晚，你觉得时机可好？”

　　“一切谨听夫人之言。”子房摊手道，我摇摇头，无奈道：“贫嘴。”

　　纪先生要事缠身，傍晚才前来，我与子房皆是恭候多时，当子房提出向纪先生借一味药时，纪先生一怔，待我将子房的计划缓缓叙来，他才皱着眉道：“这坏人家庭，可否略为不妥？倒是与你一贯的作风不符。”

　　“呵，”一直沉默的子房终于是开口，他啜了一口水，淡然道：“良自幼所学，皆是道做人需光明磊落，可现如今既然阳谋无法伤吕媭半分，那自然只有另寻它法，如若此事不能解决，良又拿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孩儿，”子房顿了顿，随后抬眸看了我一眼，“又拿何面目来面对我妻？良绝非是执着于是非之人，而此次便是为人所不齿也无所畏惧，此番良不求世人如何评价，只求心中无愧。”

　　“为夫为父，自有天道，我未谋她性命为我孩儿陪葬已属仁慈，纪先生若是以为良乃心慈手软光明磊落之辈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子房沉声道，那一瞬间一股我久久不曾感受到的压迫迎面袭来，我怔了怔，怎么就忘了呢，面前的这个人是胆敢孤身谋杀秦始皇的人，若非是这几年为避人猜忌刻意收敛了自身，又怎会只是外人看去的虚若怀谷谦谦有礼那么简单？

　　纪先生仿佛也定在远处，良久才缓缓叹道：“也是，这几年见你待人待事皆是礼让三分，都将你当做一温润如玉的贵族后裔，哪里想到你亦是血雨腥风中一步步爬起来的……”

　　“纪先生谬赞，”子房扬了扬嘴角，面上神色不动半分，“既然如此，那还请纪先生赐药，事成之后良不胜感激。”

　　“此乃卿儿之事，纪某不会袖手旁观，放心吧，待会儿我便亲自将药送过来。”纪先生起身道，我亦是站起，“我去送送纪先生。”我对子房道，他点头，我们二人便一并出了帐营，向外走了几步，我感激道：“纪先生，这么多年你都对卿儿施以援手，你的恩情卿儿此生此世都铭记于心，绝不敢忘。”

　　纪成顿了顿，随后停步转身看向我，“报复吕媭，是你想要的吗？”他低头看着我，我毫不犹豫的，坚定的点点头，他叹道：“既然如此，我会帮你到底，因为我……无法对你的事袖手旁观。”

　　说完，还不等我领略其中意蕴他就这般甩袖离开，只留我呆呆站在原地，耳边不断的回荡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心中隐隐有一个不成形的预感，却被自己很快推翻，“乱想什么呢！”我好笑的拍了拍自己脑袋，自己都被自己的异想天开给逗乐了，转身往帐营里走，我掐算着该去叫小月来了，这么多日的谋划，成败就在今夜了。

　　纪先生很准时的送来了一个小瓷瓶，我将它把玩在手里，坐在位置上等着小月，不多时她聘婷而来，脸上带着些许微不可见的笑意，眼角更多了些许的风情，我撑着下巴打量着她，便是如今她仍是不忘自己身份，十分守规矩的对我行了行礼，我抬抬手让她起身，再走近些，她温顺的靠近，我轻笑道：“你知道我今天叫你来，是为什么吗？”

　　“小月不知，望夫人吩咐。”

　　“你的任务完成的非常出色，但是我突然改变主意了，从明日开始你就不必再去见樊哙了，我会另给你安排出路，你可以放心，绝对不差。”我笑着打量着她，在我话语脱口的那一瞬，我明显看到她脸上的神色一变，几乎是微不可见的后退一步，只有女人会懂得女人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神情，只需那一瞬我就看清了这个孩子的内心，她亦是知晓自己失态，立马跪在地上请求我的原谅：

　　“夫人，小月……小月……”

　　“怎么，请求我的原谅吗？”我站起身来踱步至她身边，轻轻问道，她惶恐的低下头，我却淡然追问道：“为什么不回答？”

　　“小月……不知该如何回答。”良久，她依旧是垂着头，颤抖的声音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我忽然就笑出声来，蹲下身与她平视，“小月，看着我。”

　　小月缓缓抬头，那双精致的眸子里隐隐有水光，我自袖口里拿出一方绢帕，递给她轻轻道：“小月，你喜欢上他了，对吗？”

　　小月接帕子的手伸至一半忽然怔住，我挑了挑嘴角，走回自己的位置，道：“你起来吧，我不怪你，刚才只是试探罢了，你的任务还会继续，所以你不必担心。”

　　她这才站起，眼角扔带着泪，梨花带雨的模样我见犹怜，的确是个天生的尤物，我将小瓷瓶甩去，她双手接住，不解的望着我，我撑着下巴道：“如果想嫁给樊哙，光作他的解语花是不够的，这瓶子你的药你加到他的酒里，今晚便能促成好事。”

　　小月的脸不禁带上了几分红，我心中好笑，即便她的动心是在我的意料之外，可这对我的计划只会有所益处，只有真正对樊哙上了心，我才能保证她为了争取自己的感情而与吕媭斗争到底，“小月，你的未来可都系在你自己的身上了，你要记得，若是成事，可莫要忘了我们对你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