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夫事件纪》乔绯闲

23、血色婚礼

　　迎亲之乐由远及近，渐渐清晰可闻。听着那代表喜庆美好的乐声，我禁不住一阵恍惚，缓缓起身行至窗边，刚好看见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迎亲队伍最前方的新郎倌。满脸的年轻俊朗，满脸的春风得意，这才是景琰啊！景府少将军，他似乎天生便是人群注目的焦点，一点头一挥手皆能获得围观百姓的感恩戴德，真可谓煊赫至极，荣宠至极！
　　眼看他渐行渐远，身后的公主銮驾与十里红妆诉说着天子对这位年轻将军的倚重，满街的鞭炮鼓乐昭示着万民的祝福，他，应当很是得意吧？奇怪的是，看见这幅以前曾幻想并期待过无数次的场景，我竟寻不到一丝当时的激动，甚至也无对那领头之人的憎恶。无喜无悲，说的大概就是我现在对景琰的心情吧！
　　猝不及防，快要消失在街角的景琰忽的回头朝我所在方向看过来，明明是满脸喜悦的笑意，一双眼里却蕴满着冷凝和几许似是而非的……悲凉？
　　一阵天旋地转，在我满是疑惑的想仔细看看那双眼睛时，却被拉着撞进了一个结实而温暖的怀抱里。
　　顾风低沉好听的嗓音自我头顶传来，“小姐，现在最好别让他发现你。”
　　我这才突然惊醒，真是好险，差点坏了大事。轻轻推开顾风，我颇不好意思的道了声“谢谢”。坐下时，却瞥到宁安向我投过来的促狭目光，狠狠瞪她一眼，这好姑娘什么时候竟学坏了！宁安低头欲盖弥彰的饮茶，我也学样几乎将整张脸都埋在了茶碗里。
　　申时过半，我与宁安出现在将军府人声鼎沸的大厅，当然用的不是我们的脸。现在的我们，只是众多忙活的丫鬟当中最不起眼的两个。一边端着茶水糕点穿梭在喧哗的大厅，一边偷眼打量四周的环境。直到一道尖细刺耳的嗓音高喊着“皇上驾到”，我才心弦一震，于蜂拥的人群间隙看向正门口隐约的那一抹明黄，终于来了！此刻，我感觉到一种难言的兴奋蔓延至四肢百骸，手甚至都不受控制的轻微颤抖。
　　随着人潮跪拜恭请九五之尊，我想这应是我最后一次跪这所谓的帝王了吧！
　　“吉时已到，请新人完礼。一拜天地……二拜……”
　　无视凤冠霞帔、极尽奢华的君唯公主，和满面虚假笑意的景少将军，我的眼里此刻只有独坐主位的大晟昭文帝。借着人群的遮掩，我慢慢挪步到最靠近皇帝的一个角落，此刻他的身边只有一位据我所知会几手拳脚功夫的和公公。
　　握紧衣袖里暗藏的锋利匕首，越是到了这一刻我反而越是冷静下来，暗暗等着众人最放松，注意力最集中的时刻。
　　“夫妻对拜……”
　　就是现在，我目光一凛，瞬疾冲出，手中寒光一闪，匕首直指皇帝胸口而去。在我发动攻击的同时，宁安也欺身扑向景琰，门外也传来预料中的尖叫之声。
　　“啊……有刺客，保护皇上，快……”吼叫反击者有之，哭喊逃逸者有之，原本喜庆热闹的大厅瞬间乱成一团。在这种混乱的局面当中，我以背受一掌的代价，将匕首刺进了满脸惊惧的皇帝胸口。背后出掌之人不知为何没继续攻上来，以使我有闲心，张着满是血腥之气的嘴，在尚未咽气的皇帝耳边，轻轻说道，“皇帝伯伯，还记得悦儿吗？”伯伯，曾是他为彰显对我父亲的恩宠而特意允我对他的称呼，想必对我凌家的算计，从那时便开始了吧！
　　后者突然双目圆睁，满眼不可置信。蓦地，艰难的将头转向正与宁安苦战而不得抽身、焦急亦惶惑的景琰，抽搐的嘴角显示出的是滔天的愤怒。而后，终于大瞪双目将那颗高贵的头颅垂落在了胸前。
　　“皇上！”
　　“父皇！”
　　……
　　各种凄厉的叫喊在四周响起，却无一人突破装扮成丫鬟家丁的私兵们的围斗，到得我面前来。仅杀一人，我却似乎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放下死命握住的匕首，才算稍微有了些力气去关心身后的战局。那个我认为只有一些拳脚功夫的太监，显然不止于此，但他此刻被一个锦袍玉带的年轻公子缠住，我知道那是顾风。
　　奇怪的是，站在皇帝身旁的老太监，武功极高，却为何没发现危险的气息，而在我欺近皇帝身旁时才出手给我狠厉的一掌呢？稍一想，我就明白了。因我不是习武之人，周身便少了武者才有的杀气，再加上众多观礼之人的混淆，我能如此顺利的刺杀皇帝，不可谓不幸运！
　　宁安正与景琰打得难解难分，且已渐露败象。难以忽视景琰偶尔投过来的愤怒却又悲伤的目光，我索性将注意力转向正门口。如计划所预想的一般，直到现在羽林军仍没赶过来，应是被皇帝允许沿街观礼的“百姓”阻住了吧！可我也知道，他们阻不了多久了。
　　一声惨叫，顾风顺利将难缠的老太监解决了，赶到我身边，将我从地上拖起来揽进怀里，我摇摇顾风手臂，“你快去帮宁安。”
　　“来不及了，门外声音不对，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那你让他们都撤，我们必须一起离开。”叫我丢下因我而被牵扯到危险当中的人，我无法做到。
　　顾风没有迟疑，将手中长剑往青石地面一划，铁石交击发出刺耳的提示之音，并高喊一声“撤”，便携着我向大厅外冲去。眼角余光瞄到宁安仍旧与景琰苦战，我焦急之下也顾不得泄露身份，大声喊道，“宁安，不许再打了，快跟上来。”
　　就在我喊出那句话的时候，景琰动作明显一滞，宁安瞅准这个间隙，一脚踢向他腹部，并借力后翻，眨眼之间人已经到了我身旁。
　　到了厅外，我才知顾风为何说不对了。原本易容成丫鬟家丁的私兵只需对付将军府的护卫，虽人数不少，可功夫一般，极易对付。但现在，他们却与十多个蒙面黑衣人战成一团，虽各有伤亡，我方败势却更明显。看来我还是低估了景琰，即使现在天尚未黑，他亦无所顾忌的调出皇帝暗卫，想来这便是他的自信之处，才大意了对皇帝的保护吧！
　　顾风与宁安所过之处，一片银光与血光交织，他们护着我将阻拦在身前之人一一斩杀，不过片刻便冲到了门口。其余人等得到撤令，也不恋战，瞅准机会便摆脱对手各自逃遁而去。
　　忽然，一阵破空之声传来，我被顾风紧紧圈在怀中，清楚感觉到他的身躯向前俯冲了一下，有站立不稳之势。但不过瞬间，他便稳住了身形，继续与身周之人厮杀。即使他掩饰的很好，我也知道他定是受伤了。止不住的惊慌失措，此刻我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与羸弱。勉强自他怀中抬眼，想确定一下他伤势如何，不期然对上一双满含决绝与煞气的眼眸。景琰，手握长弓站在百步开外，再一次拉满了手中弓箭，寒光凛凛的箭头让我的心瞬间冰凉。
　　头脑能思考之前，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我毫不犹豫的抬手撕掉了面上面具，向着景琰露出了他最熟悉的那一副面孔。我在赌，赌我们十几年的情分，赌他对这张脸尚存几分不舍与怜惜。我想，我该是赢了。景琰在看见我的那刻，面上有了然，有讽笑，手中箭却没有射出。一眉目如画的新娘装扮女子从厅中跑到他面前，指着他不断说些什么，他却始终如一尊雕像一般，保持着手握长弓的姿势，半分注意都不曾给那女子。
　　因着景琰的犹豫，顾风与宁安终于杀出一条血路，朝事先勘察好的东南方向狂奔而去。羽林军仍旧被街上的各种骚乱阻着，脱身不得。其实若主将狠厉决断一些，杀一两个闹事之人将局面震慑住，我们今日决计无法逃脱。决胜之处就在于，我认识并了解羽林军主将君莫亭。作为信王世子兼我二哥好友的他，与其说宅心仁厚，倒不如说是天性纯良，优柔寡断。正是知道这点，我才放心让“百姓”们尽情制造混乱，因我明白在君莫亭的统领之下，绝没任何兵士敢伤害“无辜百姓”分毫。
　　东南方向，多深街陋巷，纵横交织，回环复杂。几次穿梭折身之后，身后的追兵便寥寥无几。在又一次甩开追踪之人后，顾风带着我与宁安一起闪身进了一扇不起眼的小门。穿堂入室，汇合在此等着的柳涵之，我们进了一条入口在床底的密道。即使已在平地行走，顾风也没放开我，只是原本紧揽着我的手臂松缓了许多，他的脚步也稍显迟滞。
　　压下心中慌张，伸手将他的手臂挽在我脖子后面，好让他能稍稍依靠我一下。他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却并没拒绝我的帮助。这让我再一次确定，他的伤势必然不轻，忍住欲夺眶的眼泪，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坚定自己的脚步，一定要扶持他走到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