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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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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伯利亚的寒流沿着往年的轨道不紧不慢地迁徙,仿佛是一群充满回归欲望的候鸟。此时第一场雪还没有降临到北方,气氛苍凉萧冷,早晨的薄霜,欲要明朗寒冷的走向,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整张地表。光秃的树枝就在寒气中不断咳嗽,像是得了肺痨,几只硕大的喜鹊巢架在高大的树木上,总让人联想起原始人做工粗糙的黑陶,予以时光流转的感叹。
这是故乡里面的冬天。
每当身处于这样的一个季节,会给我深切的寂静感。
几千吨白丝绒堆在如海的天壁上,就像是演唱会上华丽的银色演出服一般,只有身临其境地看过,才能更为准确地表达,否则一切都是虚妄。
冬日北方的天空异常洁净,恍若史诗中浪漫的骑士文化,没有一丝流动的痕迹,寂静地如同在万古洪荒时代,让人忍不住幻想会不会有女娲突然现身交给自己一项拯救世界的使命,倘若实在没有,那就期望着塞伯坦上的变形金刚变成一辆兰博基尼,载自己去好莱坞拍大片好了,不论是哪一种如果,光想想都很梦幻。
小时候脑袋里总是装着许许多多奇怪的念头,那时候尚未经历世事,对于未来,都会涂抹上一层不现实的色彩。
大风吹起尘土,戴上帽子走上几分钟,然后再摘下帽子,会发现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像是常年无人打扫的屋脊。
整个视野里都是冷冷清清的,如果不是烟囱里跑出来的浓烟和饭菜的香气,会错以为这是一座令人心生恐惧的死城,土狗也不再聚堆打架,就连打不死的蟑螂也销声匿迹了,仿佛所有的生命都陷入一场漫长的冬眠,仿佛受到诅咒般。
道路边偶尔会有几个草垛,不知道会不会有黄鼠狼住在里面,如果真的有的话,可千万不要被人发现,不然会落得个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结局。在这里,黄鼠狼可是臭名昭著,谁家的鸡鸭丢了总会赖到它的头上,且不论是不是它干的。
故乡对于一些动物总是存在偏见,这种偏见切实地落实到行动上,每年秋季,稻谷高粱成熟之际都会有大群的麻雀光顾,故乡的人都会事先布置好电网,许多麻雀因此都会被电晕过去,灰扑扑的羽毛散了一地,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鸟类屠宰场。虽然我知道麻雀是受保护的动物,但是却不能大胆地提出来,毕竟,长久以来根深蒂固的观念已经植入他们的血肉筋络,一句微不足道的话根本不可能改变任何事情。
我没有去做过任何改变,而且,也没有试图做过任何改变。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
小说里的主人公掉下山崖都会大难不死而且会有让人羡慕嫉妒恨的奇遇再练就一身绝世武功出来之后威震江湖成为举足轻重的英雄,每每看到这里,都让人牙痒痒,恨不得让自己钻进书里将主人公踹到一边,大吼一声你out了我才是主角。
有一段时间武侠情结特别严重,所以特地去报了跆拳道班,以为自己也许会一不小心就变成黑带,可以有资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下,可以非常帅气地大显身手,谁知道到了最后也才学了一招半式,拿出去还不够丢人的。
这里是北方的平原地带,没有嵯峨巉岩密林云海,一点都没有令人惊叹不已的旷世奇景,但有一点还是值得肯定的,那就是大地广袤无垠灏噩地如同是一个伟人的胸怀,只要乘着一架直升飞机盘旋在上空,瞳孔就可以感受到那种无边无际的属于大地的撞击,厚实又充满力量,但又不给人压力。
从上空鸟瞰下去,所有的房屋都变成极小的一点,仿佛是大小不一的巧克力,只有放低高度,才能看得清楚,这个时候戴上望远镜,甚至能够看到民居楼房上的瓷砖,再稍加一丁点的想象力,仿佛就可以感受到瓷砖的冰凉,这种冰凉和冰激凌的冰凉不属于同一种类型,因为没有那种香甜的味道。记忆里的冰激凌有各种各样的类型,小时候的大多都比较简单,口味也没有现在的华丽,但它们依旧是无法取代的,只因它们已经沾染上时光的味道,就好像是酒一样,历久弥香,经久不散。
也许,人喜欢缅怀记忆,并不是因为当时的感觉有多么的美好难忘,而是因为那些东西已经逝去无法挽回,所以倍感珍惜;也或许是因为大脑无数次对回忆的加工,就好像电影里的后期处理一样,让它变得如同天外飞仙一般分外不真实,增添了虚幻的美。要知道,人总是喜欢去追寻不存在的事物,比如秦始皇的长生不老药,比如指蜘蛛侠吸血鬼,再比如现在越来越抽象的设计。
北风吹过来,我不得不裹紧针织围巾,以防冷风钻进来肆虐皮肤。我能感觉到风把我的大衣当成了钢琴,自己即兴弹了一首不知名的曲子,那一瞬间它仿佛当成了在人间的知己,倾情演绎,只可惜我只能领略,却不懂得那些专业知识,无法和它进一步交谈。风吹得更大了,这表明它很高兴,兴奋又坚定地和我定了来年之约,其实当时我在心里吐槽:怎么感觉像牛郎织女?
六点整,塔楼顶端的钟准时地撞响了空气,钟声浑厚悠扬却又含着莫名的低沉。这是一座殖民时期的建筑,带有明显的文艺复兴时期的风格,时光的洗礼让它变得破旧,外层甚至有些脱落。广场上放着欢快的乐曲,大多数人都在扭腰摆臀,晃动着身体,如同奔向一场百年难得的聚会,所有人都抱着欢悦的姿态。
她们的衣服在暗沉沉的冬季里面很是明显,像是枯树上面的一朵花。
冬意寒冷,白色的水雾伴随着呼吸不断出现,我忍不住用戴着手套的手捂住耳朵,然后不停地跺脚,努力为自己撑起一个温暖的世界。
在这样寒冷的季节,似乎一切都是静止的——结冰般的,唯有小孩子依然活跃着,一个个裹在羽绒服里的小身躯看起来仿佛是恩赐的花朵。
他们是这里唯一的起伏。
我至今还记得,快元宵之时,小孩们总是喜欢攀上村落外面一株巨大的松树上,爬高爬低的,折几枝松枝。
那颗松树下面有两座坟头,平日里还不觉得有什么,一旦走近,总会想许多怪力乱神的事情。再加上一些调皮男孩的渲染,女孩总是容易感到害怕,畏畏缩缩地不敢上前。
然后男孩们就会哄然大笑,他们的笑声震动着头顶的绿色针叶。
墨绿色的枝叶,浓厚的颜色,像是生长在热带的树叶,看上去给人一种浓烈感。
田野里阡陌纵横,这几天没有雨也没有雪,所以一点也不泥泞。大片大片的麦苗扎根在大地的脊背上,就像是一片神奇的绿海,没有人敢质疑它的力量,虽然它不能吞没船只掀起滔天巨浪,但将来却可以磨成面粉供人食用,倘若没有它全球都会出现粮食危机,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么再没有人去关心中东的石油都会跑来关心小麦苗了。
往麦地里走几步,如果人品够好的话,也许能够遇到机警无比的野兔嗖地窜过,这些灰毛家伙通常都是自己出来,但这并不妨碍自己会遇见拖家带口的野兔,那一窝家伙四处乱窜的场景简直就像是在拍匪气十足的电影,可惜它们的速度太快,不然任何人遇见了,都会想追上去,然后友好地打招呼,嗨,你们好啊,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在冬季再度造访北方之前,几乎上所有的鸟类都迁徙到南方去了,不约而同的行动看起来就像是躲避一场可怕的瘟疫,可是漂亮如同凤凰后裔的野鸡还在坚守阵地,冬天里时不时能见到它们扑棱着华丽翅膀的身影,这估计是冬日里唯一的飞翔了。可最近几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环境污染,野鸡已经很少见了,我一直觉得,这是个奇怪的种族,因为在鸡族中,公鸡总是比母鸡漂亮。我的这个疑惑要归功于一则不知道是不是笑话的笑话:
男的对女的说:亲爱的,为什么你这么美丽却这么愚蠢呢?
女的回答道,因为只有上帝把我们造的愚蠢了,我们才会爱上你们。
难道公鸡脑袋比较呆吗?这个问题就像是迷宫一般困住了我,奈何我又不是鸟语者,所以这个问题只能不了了之。
可是这个时候,还是不能称之为冬天的,只有下了雪才能真真正正地感受到冬天的气氛。
霜雪雰雰,羽毛一般落满全身,仿佛自己身生双翼,随时都可以奋翮高飞去拜访一下上帝耶稣,和他们聊聊人生理想,其实我最想去拜访一下财神,那样的话就可以让他多赐给我一点钱,搞不好福布斯排行榜上的第一名就会换成我了。霰雪缓慢飘落,仿佛是情窦初开的羞涩少年第一次词不达意的表白,让人不自觉心生动容,那种纯真之美直抵心脏深处。雪过后,整个世界里都是这样满目缟素,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有一种睡美人般的怆美与浪漫,令人如置身在雪国冰界。
雪后,一切都消失了语言,无限寂静,仿佛这是个独属自己的世界,这里没有松鼠,不然走在树下还得担心是不是会有松果砸到头上。这种雪后的寂静在中学物理上有科学的解释,好像是雪里细小的孔可以吸收声音什么的,科学就是在这个时候让人感觉无聊,原来感官上的一切享受都被打碎了。
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再出门,这是每个人在冬日里必须要做的事情。小孩子在这种时候最活跃了,简直就像是脱缰的小野马,男孩一般都热衷于打雪仗滑雪之类的事情,而女孩子则比较喜欢堆雪人,每一个人都像是个小小艺术家,堆雪人的时候认真又仔细,仿佛是贝律铭在画建筑图纸。
凝固的音乐。这个词语也可以用来形容雪人。
胡萝卜鼻子,白白胖胖的身子,眼睛则是用两个大石子来替代,这群孩子简直是把手头边能用的一切都调动起来了,虽说这雪人有些拙劣粗糙,但就孩子而言,那已经足够让她们拍着手兴奋了,甚至还有的小孩子直接把雪地当成了舞台,蹦跳个不停,就像在开派对。
雪人静默着站在雪地上,像是画室里静止不动的石膏像,它就这样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些来自于和它不同世界热闹,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孩子们的笑声打在它不结实的身体上,然后无声无息地扩散,再消失在空气里。
那些声音潜行在雪人的眼睛里,就好像是从来不为人知的秘密,它就好像是个冷静的观众,银屏上的一切都与它无关。毕竟,现在上演的,只是一个故事,而故事,是最不能相信的。我狡猾地想,雪人它最适合当一个领导者,因为仿佛不论何时,它都能冷静地判断。
雪地上一片纯白,一瞬间眼睛不能直视,仿佛眼前出现了神之境域。那个时候我突然想起来鲁迅的一篇文章,小闰土曾经教他怎样在雪地里捕麻雀。说真的,那个方法我也曾经试过,抓了些谷还有高粱,上面用棍子支着个大筐,但就是不见有麻雀进来,当时我是非常懊恼的,本来还想着能够逮到些麻雀当野味呢。
没有风,现在。满目的落雪。
满目的落雪柔和冰冷,浪漫地可以拍一支纯真唯美的MV。皑皑之雪一直压向地平线的尽头,仿佛这样无法言喻的寂静之美已经延伸到天之涯海之角。
这个时候的北国雪原,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香格里拉,能够蛊惑人心,牵引你的思绪心情,装满清媚的年轻感觉。
于此处沉寂下来,不能像其他季节一样惬意,可是却充满着冰凉湿润的感觉。
树枝仿佛被什么惊动了一下,扑棱着落下一大团雪,仿佛是鸽子抖落下的羽毛。圣洁宁静,似曾相识的感觉令我想起站在吴哥窟面前的宗教一般的寂静,上善若水,心如止水。
如果我是个拍客,一定觉得伸手接住雪花的画面很非主流。非主流的精美好像不沾一点地气,看起来一点都不真实,接地气的物什总是带着人间烟火的温暖深情,涵括了一切生活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朴实真诚,就像是一部温情动人的影片,即便有年代感也不会觉得老旧乏味,亦不会让人眼花缭乱。这种感觉就好像神话故事中的炼情,只有经历了,才能悟道,只有拿起,才能放下。
于我而言,最接地气的地方就是北大荒了,那是我曾经在小学课本里学到的。据说在东北还未成为粮仓之前,那里夏季会有一望无际的水草和河流,就像是血脉筋络一般错综交织在北大荒的身体里,美丽得如同传说幻境,仿佛是众神的领地一般几乎没有被破坏的痕迹,自然寂静无声地铺展开绝世倾城的容颜,是一种惊人的美丽。
你可以挽着裤脚站在里面,根本不用鱼钩,直接找一个小水洼,用手往上捧,就能捧出几条活蹦乱跳的小鱼来。
冬天的时候却也非常有趣,野鸡冷了会直接将头扎进雪堆里,你可以毫不费力将它拔出来,比拔萝卜还要容易,河流上结了厚厚的冰层,就像是雪山上的冰川一般晶莹,全身都包裹着一种银色的冷漠,这个时候,就可以把冰砸开一个窟窿,会有无数的鱼游过来呼吸新鲜空气,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耳朵里塞着耳机站在雪地里,享受着独处时的美好。上了一个巨大的黄土坡上眺望更北的北方,幻想着歌曲中的日不落。在地球的两端,会交替出现这种不可思议的场景,那一瞬间我觉得爱斯基摩人真幸福,不仅有雪橇冰屋,还有拉车的忠犬,这也就算了,可他们还有这样令人艳羡称奇的世界。
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玛丽奥可以吃蘑菇顶金币跳悬崖;大雄有小叮当不时从口袋里掏出各种神奇的工具,我呆在这里消磨着时间,北方冰国隔绝了沧海桑田,有多少人曾经踏上这片土地,又有多少人离开。每一个的姿态都是缄默无言如同已经凝固在壁画上的画像,不同的神情风干在他们的眼角眉梢,这是他们特殊的情感独白。大爱无声。
有些世界,只有自己才能看得懂。
那种理解是一种孤独的情绪,却又不是梵高的绝望孤苦,硬要用文字来解释的话,应该算是一种孤独的救赎,类似于释迦牟尼的一生。
寒冷会让人想起孤独这个词语,而与之伴随着的,则衍生出华丽,孤独之中派生的华丽是一种艺术上的效果。这种联想还真是诡异,仿佛不论怎么看两者都不是一家人。
哈尔滨是北方的冰城,每当冬季都会有国际著名的冰雕大师雕刻出各种冰雕,美人鱼,童话城堡,圣诞树,巨大的航海船,神龙瑞兽,夜幕降临后再配以华丽的灯光,所有的冰雕表面都流动着难以形容的彩光,如同传说中流传千古的绝世美玉,整个世界如同奇幻故事中的城堡。无数人拍照留念,冰雕晶润的光浸透他们的肌理,仿佛是光阴吹拂过山川河流,唯留下干涸静默的眼神。
这是唯一的光。
每年的这个时候,北方就会成为一个美丽的传说,能够秒杀无数菲林。无数的羽毛纷纷扬扬飘落下来,覆盖住温柔和美的笑靥,那样柔和不晦暗的暖光,仿佛是幻境神话一般,铺展到看不见的天与地的尽头。树林间均匀地撒上了糖霜,一个个被包裹着仿佛是精致的蛋糕模型,动物在安静地沉睡,皮毛下厚厚的脂肪热量十足,摸起来温暖厚实得想让人靠上去,阳光金色的手指温情地抚摸着大地的容颜,仿佛亲人般亲密又仿佛恋人般依恋。这一切的一切,带有一种神秘非理性的哈希德主义色彩,随手抓拍一张,都能登上国家地理杂志封面。
像是一种难以开口的心情在鼓起全部的勇气后将胸腔里所有的感情都诉说殆尽,这是冬天印象——既是终结也是开始。
一瞬间已是永恒。
结冰的河流和寂静冰封的时光。幻想着踽踽独行时会遇见怎样的故事,裹着一身冷漠走过冰河万里,这样孤身一人上路,走走停停不紧不慢地欣赏,不是为了到达而仅仅是为了路途,在年轻的年龄里,是应该有这样寂静沉着的姿态,不骄不躁,宛如回忆一般沉静自然。
自己一个人,开始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