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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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伦嘉德家族自德玛西亚建邦开始便是光盾家族的守护者。传到嘉文三世治下，克伦嘉德家族仍旧以王朝的守护者自居，荣光依旧。
盖伦·克伦嘉德是无畏军团的领袖，光盾家族最有力的支柱。他为嘉文三世出生入死，甚至救下了嘉文四世。他品行端正，武艺高超，是德玛西亚军队的楷模，德玛西亚人传颂着他的英勇事迹。
一般人了解到这，总会啧啧称赞克伦嘉德家族的好传承。但克伦嘉德并不只有一个盖伦，这是那些身居较高位的人才重点关注的。
拉克丝·克伦嘉德，盖伦的妹妹，同样为德玛西亚效力。她生性恬静，虽不排斥与人交往，却只是礼节性的。她的低调，加上盖伦有意无意的遮掩，便让她的光辉悄悄隐藏起来，没那么被人熟知。
即便如此，拉克丝作为魔法学院最年轻的女性魔法师，极具天赋而富有勇气；她曾潜伏在诺克萨斯作战会议室，亲自收集到诺克萨斯与艾欧尼亚冲突中的情报，最终促成了符文大陆的和平。此事是绝密，知晓的人是少之又少，但“克伦嘉德家族还有一位英雄”的消息却不知怎样就传了出去。
她面容姣好，金发披肩。从小接受到的礼节训练使她待人彬彬有礼，言谈举止都富有贵族女性应有的风范，却不会使人感觉到面前的人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由于是克伦嘉德家族的一员，她也经常与哥哥一同出席德玛西亚上层的聚会。出于对克伦嘉德家族的攀附，或者对于拉克丝美貌的垂涎，或者兼而有之；总之，送上的请柬与婚约书都并不少。但她都礼貌的回绝，理由也是巧妙地搪塞过去。
被拒绝也并不令人觉得沮丧，拉克丝的辞令反而让人觉得宽慰。在这辞令下隐藏着的无论是什么，能听见拉克丝这样的话语，也算是值得的。当面求爱的公子少爷也并不少，被拒绝后倒是更加欣赏这位德玛西亚的光辉女郎。
拉克丝总是轻笑着。
今日翻阅信件，一封浅蓝色信笺尤为显眼。她每天亲自查阅信件不要哥哥操心，就为了这一封信。上面的邮戳来自又一个隐秘的边陲，算算时间，每周一封的邮件确实也该到了。她将剩下所有信件通通放到一边，只拆开它。
读着读着，拉克丝笑了起来。
这些拒绝，没想等到的是这样意想不到的、令人无比愉悦的回报。
明明是兴奋伴随着激动，拉克丝良好的涵养与克制，只让嘴角略咧开的多了些。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离经叛道，她不知道。
只记得是一次例行的宴会，哥哥帮她挡下一切试探的请求，让她得以自由地在宴会厅一角找到安静之处。她端着一杯清水旁观着宴会中的一切，人们或为名或为利在熙熙攘攘的大厅中相互交流，让她觉得无来由的厌烦。
彼时还是与诺克萨斯交战期间，她第二日还有任务在身。她并不喜欢，可身为光盾家族的一员，这是她的责任。盖伦哥哥在前线拼命，她如何能放下家人的安危，独享在德玛西亚城邦中的安逸呢。
眉头轻轻皱起，一个身影却突兀地出现在她面前，举杯致意：“尊敬的拉克丝小姐，我叫奎因。”
奎因。拉克丝略一思索，已经礼节式地与面前的女子碰杯：“幸会。”
新近被绳之以法的诺克萨斯杀手，就是栽在面前这个人身上。拉克丝打量了几眼，示意奎因坐下。奎因没有客套，坐了下来。这个人是完全的平民出身，却并没有一般平民在贵族面前自然的畏惧或敬畏，反倒是有种浑然的自傲，只是并不显山露水。这让拉克丝觉得有些好奇。
“请问奎因小姐有什么事吗？”
奎因点点头，说：“想结识你。”
拉克丝有些失望。到头来不过又一个趋炎附势之徒？但这份失望并未表现出来，她仍旧很有礼貌地说：“我不过也是个普通的德玛西亚人，这么说是过奖了，还要先谢过你才是。”
奎因摇摇头，说：“不是因为你的功勋或者美貌，我才想结识你的。我方才在一旁看见你一个人从宴会的大厅走到这里，看上去并不喜欢那里。恰巧我也并不喜欢，所以才愿意坐到这里来。若是你觉得我贪图权势，我离开便是。”说罢她便站起身来。
真是惊人的直接，带着山林中自由的气息。面前的女人不过十七八岁，桀骜不驯的如同高山中翱翔的鹰。并不是冒犯，只是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的做派，与大厅中洋洋和气的虚伪反差巨大。
她想也没想地伸出手，抓住奎因的衣袖：“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请坐下，我向你赔不是。”
奎因又坐下，干净利落并不扭捏：“我并没有生气，这次宴会我也是偶然得到机会能来，但并不允许带我的伙伴。我恰好也是一个人，没想到这里这般无聊。”
“伙伴？是……华洛？”拉克丝问。印象中，表彰书上印着的是两个人的名字，另一个人似乎叫这个名字。“这样可真是失礼，怎么会不让他来呢？如果是邀请书不够，我现在就可以通知卫兵放行的。”
“不必。”奎因的回绝还是那般干脆，“华洛习惯了安静，我将它安顿好了，等宴会结束了就回去照顾它就好。”
“照顾？他怎么了，受伤了？”拉克丝的关心并不是做做样子。
“不，它只是需要休息。”奎因说，“我猜你可能有些没搞清楚，华洛是我的猎鹰。”
“啊？”拉克丝有些惊讶，笑了起来，“实在抱歉，我以为你的战斗伙伴一定是与你一般强大的战士，没想到是一只猎鹰啊。”
奎因哼了一声：“别小瞧它。它比世界上所有的兵器还要锋利。”
拉克丝看着面前的战士，此刻她的腰板挺直，眼神中是坚定的赞许。
“我都忘了，它的名字是勇气呢。”拉克丝接过话，抬起杯子轻触奎因的杯沿，“也许你可以为我讲讲它的故事？”
这次宴会因为奎因的出现，史无前例地有趣。
拉克丝回家的路上心情非常好，盖伦清晰地感知到这一点。他便问他的妹妹：“今天发生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开心？”
拉克丝狡黠一笑，反问：“哥哥，你觉得你的大剑，比起一头猎鹰来，哪个比较厉害？”
盖伦不解，答：“自然是我的剑了。别说一只鸟，就是重甲也是能斩断的。”
“那要是有人说她的鹰能胜过你的剑呢？”
“不可能。”
“那，我可就告诉奎因咯。”拉克丝似乎是兴趣满满想要看热闹，盖伦赶忙打断拉克丝的话，说：“奎因的话，另当别论。”
拉克丝这下来了兴趣：“哥哥，你打不过她吗？”
盖伦摇摇头：“并不是打不过，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不过那只猎鹰确实厉害，好几次猎犬都失去的踪迹，这猎鹰却能找到。再说了，这猎鹰是碰不得的。也就上个月，有人见这鹰厉害，想摸摸毛，被奎因一箭射穿右手，足足休养了二十来天。”
真是直来直去的脾气，拉克丝啧舌：“招惹谁了？”
“不是什么高级军官，只是到军纪处告了一状。不过是华洛受了处分，被责令关笼一个月。真不知道军纪处那帮人怎么想的，为难一只猎鹰。”盖伦难得遇见拉克丝对人如此好奇，便转了话头说：“倒是你，怎么和奎因熟起来了。她似乎也不喜欢接触别人。”
拉克丝笑的得意：“这我就不必汇报了吧。”
奎因话不多，却能三言两语就勾勒出边陲的世界。她来自边境小镇，一切生活都与德玛西亚城邦中不同。山野的日子比起这里简直是清贫，却别有一番滋味。拉克丝听的津津有味，奎因也乐意为她讲解。临走前拉克丝意犹未尽，奎因便答应为拉克丝写信，一周一封。
“我不一定有空，尽量吧。”
奎因仔细地收下拉克丝的笔迹，扬扬手就走了。没什么客套的道别，干净利落真是令人愉快。想到这里拉克丝又笑出声来，引得盖伦拍了拍她的头。
“别傻笑。”话语像是训诫，音色却是难得的温柔。拉克丝吐吐舌头，也是未曾外人见过的撒娇。
“哥哥，奎因真的很有趣。”她说着，听者有意。
奎因的信大致每周一封，没有太多缺漏。若是真的耽误了，下一封信里便会明确的写上缘由。内容很简单，在哪里，大概做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寥寥十数行字足以概括。
拉克丝是从奎因的第一封信那里得知盖伦主动干预了军纪处。华洛被立刻放出，军纪处的人也对奎因好言好语，没一点当初训诫时的样子。奎因什么都没说，写来的信倒是有好几行感谢。
那次宴会后，奎因又回到岗位服役。她的服役地点分布在德玛西亚各地。因此寄过来的信件总盖着不同地点的邮戳。奎因偶尔会在信中夹上些特别的礼物，可能是树叶，或者是小贝壳，甚至可能是小块的砂岩——据说在德玛西亚境内只有那一处有这样的岩块。拉克丝便收好了，细细标注时间和地点。奎因的信则统一装了起来，按照时间排序。不过几个月，信封摞起来，也有拇指厚一叠。
盖伦便会某些时候打趣自己的妹妹：“看不出你还有收集的习惯。”
拉克丝便会扬起头对着哥哥撒娇：“看，你出去都从来不写信给我。”
话这么说着，拉克丝却是故意逃避盖伦话中的试探。
她不能给奎因回信。哨卫部队行踪不定，上一刻在密林，下一刻便前往巨神峰附近。本没有什么特别想说的，不知不觉，却也攒起不少。一字一句在心里，用于情报工作的出色记忆力此刻发挥了意想不到的效用，翻过去覆过来倒背如流。
一开始是羡慕外出的机会。
后来呢，就想问问在外奔波，休息如何，任务是否艰险。
再后来，就想问她是否好好进食，华洛状况如何。
关心是多了太多，不再像是朋友分内之事。发现时已经晚了，无论是等待奎因的信件还是心中默念奎因的名字，都成了拉克丝的习惯。
攒到这一天，奎因的信内容终于让她的话再多一句。
“我打算离开军队。请帮我。待回到德玛西亚城邦，还望你能提供给我暂时住处。”
她笑了起来。奎因看来也是在想念她的。
奎因的退伍报告批的非常快。
德玛西亚人才济济，奎因虽然功勋卓著又正当状况最好的时候，但她执意要离开，也不用强求。与诺克萨斯战争已经结束，比起原先的大规模战役，现在的小打小闹已经不再那么需要人手。
当然，奎因的申请理由也无法拒绝。人的寿命比鹰长太久。华洛已经过了它的壮年，尖喙已经有些磨损，锐利的眼睛有一侧开始出现浑浊。奎因与华洛是王牌搭档，一方退役了，另一方也没有必要留下。
拉克丝派去的人手准确地接到了奎因和华洛。行李并不多，倒是华洛所需的东西准备了一整个手提箱，让奎因冒了些汗珠。克伦嘉德的大门缓缓打开，迎接这位新的客人。外界只看见克伦嘉德的马车进出，也没什么特别的猜测。
盖伦那里拉克丝早已知会，事实上奎因的退伍报告批得那么快，也和盖伦再次出面有关。对盖伦来说，妹妹的做法只是有些草率，可这点小小的请求还是随意的。不过拉克丝接回客人只说是暂住，可准备东西的勤快劲头不比别国元首来访时少多少。空的客房有很多，偏偏要打扫她卧室对面的那间，用度准备的也是最好的，盖伦觉得有必要提醒下自己的妹妹。
奎因肩上架着华洛便进了客房开始收拾。这时盖伦才现身，叫住正打算跟着进屋的拉克丝。
拉克丝有些不舍地走了过来，盖伦伸手摸摸妹妹的头，低声问：“奎因以后要去干什么呀？”
金发女郎摇摇头：“不知道。奎因说她也想好好休息下，这段时间为了能早点退伍，她每天都在外面跑，提前两个月完成了目标呢。”
德玛西亚人的将军想了想，说：“我知道你有分寸的，不要累着自己了。”说罢他悄然离开，拉克丝吐吐舌头赶忙钻进屋子。
奎因动作依旧流利，一切都已经布置好了。主要是华洛的休息处，组装好的支架和软垫就放在离床不远的地方，华洛站在支架上，双爪牢牢抓住支架杆，。奎因此时正在给华洛准备食物。她专心致志地站在华洛面前，盯着食槽调整着。拉克丝见此情况突然也不敢大气，蹑手蹑脚地走到奎因身后不远，站住，等待着奎因回过头来。
奎因却没有回头。她将食物放下，就盯着华洛开始出神。华洛闭眼栖息着，一人一鹰纹丝不动。拉克丝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叫了一声奎因。奎因猛地回过头来，眼神中是不同寻常的戒备，看见是拉克丝，才放松了些。
“谢谢，房间很舒适。”她说。
拉克丝点点头，心中莫名升腾起一些不满意。这是她们第二次见面。中间数月的信件似乎没有拉近她们的距离，那么准备这样一间房间，看上去倒有些自作多情。
奎因敏锐地发现了拉克丝的不悦，两三步走到拉克丝面前，吻了她。
时间并不长，也仅仅是双唇相接，却让拉克丝羞红了脸。拉克丝甚至低下头不敢去看奎因，奎因将她抱进怀里倒是解决了这个麻烦。她靠在奎因的怀抱里，第一次任由一个人长时间将她困住。奎因是直接的，她劝说自己不要害羞，但脸上还是热得发烫。奎因的身体很结实，是和盖伦不一样的女性特有的柔韧。
奎因仍然没有说话，但拉克丝感觉到奎因的手轻轻用力，心中的不悦也消散了。
陷入初次热恋的女人总是很容易就满足的。
拉克丝也推掉了几乎所有工作，要专心呆在奎因身边。幸好奎因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克伦嘉德的院子，每天下午固定时间的放风是专为华洛准备的。拉克丝便陪着奎因去院子里。华洛似乎飞不高了，只在院墙的高度盘旋。好在克伦嘉德是名门，院子修的不奢华倒也气派，空间足够让华洛滑翔一小段。
现在看华洛，依旧能看出些它壮年时候的神采。拉克丝的魔杖不慎落地，还未等俯身华洛便已俯冲过来，双爪敏锐地抓牢魔杖，却是带去给了奎因。奎因接过，掏出给华洛的奖励喂了华洛，又转身将魔杖递给拉克丝。
拉克丝发现奎因真的非常寡言。双目交接不久，奎因就会装作不经意地移开视线。拉克丝不解，有时也会不悦。但奎因的感觉太敏锐，总是在第一时间给予拥抱亲吻。好在克伦嘉德的外部防守森严，内部却非常平和，侍从也不随意来到两人所在之处，让拥抱和亲吻更加自然。拉克丝也总是原谅她，虽然内心存有疑惑。
似乎除了必要的时候，奎因是不说话的。
“今晚上厨房准备牛排，你喜欢吃什么部位？”拉克丝开口问。
“我不挑食。”奎因看着正啄食着小块散肉的华洛，说的言简意赅。
一小段沉默后，拉克丝又问：“那么，你有什么打算吗？我是说，每天过这样的生活，你还满意吗？”
“还不错，暂时没有别的打算。”奎因回答。
拉克丝突然觉得，奎因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样自由。此刻这位战士仍旧一心关注那只猎鹰，看起来拉克丝的困惑并没有被发现。
和一只猎鹰争夺注意力，拉克丝并没有无聊到那个程度。
拉克丝的天赋并不只是体现在魔法上。与其说是与生俱来就有魔法天赋，不如说是拉克丝血液中流淌着的德玛西亚精英传承分了一部分给魔法感知力，让拉克丝在魔法学习方面亦是出色的。她最擅长的在于体察人心。三言两语，几个动作，就足以让拉克丝判断出对方的想法，甚至发现性格中隐秘的细节。
对奎因却不知为何，这天赋从未发挥过作用。或许是因为奎因太直接，直接到她以为真的对她无所隐瞒。细细想来，奎因从未着重提起过华洛。或许也就因为如此她才忘了，这虽然是奎因出生入死时的陪伴，却并不需要那样集中的来自奎因的关怀。
那天的疑惑突然找到了合理的解释，确实非常正常的解释。
奎因并不是沉默寡言，她只是确实不想与拉克丝交谈。
如此想来，奎因也不是因为想要安定才退伍，她只是不想再出生入死，所以才没有任何下一步的打算。
再推到更长远，甚至连每周一封的信件，甚至连在她面前提起华洛，甚至是两人在宴会中的见面，看起来似乎都被拉克丝会错了意。原本以为是因为关心，所以才会产生交集。或许此刻应该反过来，不，不是反过来。
奎因真的关心她吗？
一次动摇，整个世界都像要崩塌。
拉克丝祈愿奎因能做些什么。毕竟奎因的感知那么敏锐，总是在最恰当的时候再次延续拉克丝对她的热望。她深知自己此刻的软弱，却怎么也放不开手。奎因已经牢牢攫住她，犹如华洛俯冲而下紧紧抓起她的魔杖。
——只是带去了错误的方向。
那天晚上，奎因终于冲进了拉克丝的房间，一脸惊慌完全没有注意到拉克丝惊喜的神情。
“华洛在流血！”
华洛已经太老了，奎因的奖励食品让华洛的消化道出现了出血的情况。拉克丝连夜叫来的军医面对猎鹰也是束手无策，只好找了些弱效止血药又减少了剂量，团成小食块喂华洛服下。奎因站在一旁，脸上都失去了血色，尽管军医说应该只是暂时性的出血，没有什么大碍。
拉克丝仍旧站在奎因身后，手轻轻地拍着奎因的后背，想让奎因稍微镇静些。
话到了嘴边，又收回。
冷静的劝告，温暖的安慰，甚至一闪而过的尖锐逼问的念头，都变成拉克丝的淡淡叹息。奎因的手不知何时握住了她的，手心中的潮意在诉说着主人的紧张。
奎因仍旧什么都没说。拉克丝等了很久，奎因只是攥着她的手，甚至有些颤抖。她命侍从送走军医，侍从走时会意地将门关上。这房间又只剩下她们两人，还有闭目憩息的华洛。
“是很担心华洛吧，奎因。”拉克丝寻找着合适字句，最后只问成这一句话。
奎因点点头，挤出一句话来：“我不能失去他。”
拉克丝非常理解地点点头，暗自嘲笑自己。这一句话说的太好，她一点都接不下去。气氛变得冷淡，她却尽力让自己放松下来，将奎因拥入怀中，轻轻地吻奎因的唇角。一丝本能中对于亲密接触的抗拒此刻终于出现在与奎因的接触中，她强迫自己克服远离的本能，继续轻点奎因的脸颊。
华洛的身体状况开始一天又一天的衰败。
奎因闯入拉克丝房间的次数变得频繁。拉克丝体贴地安排了一名专门负责救治德玛西亚猎鹰的研究者暂住在克伦嘉德家，奎因的紧张却不能因此而消除。
拉克丝安抚着奎因。她的声音一如前的温柔，话语也是温暖的，心中却越来越不是滋味。
她努力去扮演奎因所需要的那个角色，但本能中的抗拒越来越大。克伦嘉德家族的血脉是高贵的，从不卑躬屈膝去祈求什么。此刻对奎因的坚持，与其说是发自内心的关爱，不如说是一份不能明说的责任感。
但重新开始在德玛西□□报工作中投入起来，则是事实。拉克丝不再每日陪伴在奎因身边，每晚的晚饭成为两人唯二的交集——还有的交集，就是奎因闯入拉克丝房间的时候。
这日拉克丝带了工作回到屋中，奎因又是鲁莽地冲了进来：“拉克丝……”
这次拉克丝终于不再容忍。她指指自己的文件，声音异常的冷静，也第一次不沾染温柔的情绪：“军医就在你的隔壁，请先去找他。我这里文件还没处理完，先不要打扰我。”
说完这句话，她才想起自己在原先也是这样的。无论面对任何人，只要不是她的哥哥，她都不会有太多的情绪。奎因的介入让她忘记自己的生活闯入了一个例外，而此刻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的找回原先的自己，却并不如自己预想中的愉快。
拉克丝体会到了一种名为苦涩的情绪。
奎因的眼神有些惊讶，甚至有些愤怒。她还是很直接，转身摔门离开。房间复归安静，拉克丝发现自己竟再也不能适应。她开始纠结是否要主动去找奎因，门却再次被打开。
盖伦站在门口，看见拉克丝脸上一闪而过的惊喜神色。
“刚才怎么了？关门声这么大。”他说着，那份关切仍旧熟悉。
拉克丝扑进盖伦的怀中，眼泪瞬间流了下来。盖伦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轻轻拍着女孩儿试图让她放松下来。
拉克丝没有说话，心中却有什么彻底碎掉了。她张开嘴，只能发出不规则的啜泣声，被对面死死锁住的门完全隔绝。
华洛没有活过那一晚。
紧锁着的门被军医从里打开，拉克丝赶忙擦去泪水，感谢军医这些日子来的辛苦。对方寒暄了几句也就告辞了，盖伦主动去送。拉克丝便再次一个人站在走廊上，对面的门开着一条缝。里面是如同走廊的寂静，似乎毫无生气。
拉克丝站在那里，想推开门走进去，双腿却又始终迈不开。盖伦送人回来，看见妹妹仍旧一身睡衣站在走廊上，怔怔地盯着前方。他便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揽过拉克丝的肩，另一只手推开了那扇门。
奎因跪在地上，背对着他们。盖伦放开拉克丝走上前去，对软垫上僵直的华洛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奎因没有动作，似乎是已经麻木了。盖伦低头看着这个跪在地上的女孩子，轻轻摇头。
他说：“我会申请为华洛厚葬。”
一滴泪水滴在地板上，奎因抬起头来，声音嘶哑：“谢谢将军。”
德玛西亚人的将军看见那双写着绝望的眼睛，坚硬的心也不由得一紧。他轻轻躬身退后，将自己的妹妹轻推了一把，示意这时间交给她们两人。
拉克丝站在原地没动，听见背后的门轻轻撞上的声音。华洛仍跪在地上，侧着头看她。她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能站得这样笔直，尽管面对着的是奎因从未出现过的脆弱神情。
“华洛，死了。”奎因的声音似乎被痛苦撕扯，嘶哑的有些可怕。
拉克丝说：“请节哀顺变，没能帮上忙，真是抱歉。”
她知道她应该安慰面前的战士。损坏自己的兵器就足够很多战士痛悔终生，更何况是出生入死的伙伴，结伴长大的熟知。华洛在奎因的身边陪伴了太久，她拉克丝何德何能，一来便要介入到奎因的内心最深处。
可是，她做不到。她看着面前悲痛欲绝只是勉强支撑自己的奎因，更多的心疼却只是为了自己。她从未在一个人身上投入如此多的精力，却首次一败涂地。心的一部分想要拥抱奎因，另一部分却看见那拥抱的代价是混身伤痕。自小从未经历过挫折，所以疼痛便异常尖锐。拉克丝知道自己最终是退缩了，这件事并不是永不放弃就能得到最好结局。
所以她生冷地说着，看见奎因的瞳孔因痛苦而缩紧。
随着拉克丝的文件一同上交的，还有拉克丝的辞职报告。
这件事就不那么容易完成了。克伦嘉德家族作为光盾家族世代的守护者，从未有人停止为德玛西亚效力。此刻拉克丝表明自己即将离开德玛西亚城邦，前往四方游历，这是任何人都不相信的。也因不相信，反对声异常坚决。
拉克丝是铁了心要离开，柔弱的身躯内潜藏着巨大的坚持。她不再要哥哥出面，而是自己周旋于各方之间，最后换来嘉文四世的首肯。见未来的统治者松了口，也不再有人闲言碎语，辞职就办了下来。
就在辞职许可送达克伦嘉德家族之后不到一刻钟，拉克丝便背起自己简单的行李。盖伦特意派来的护卫在门口已经整装待发，只等拉克丝下令。
奎因紧锁着的门，终于打开。
华洛在死去后的第二天便举行了高规格的葬礼，小小的猎鹰身躯在烈火中锤炼，扬满整座高山。生是雄鹰，怎能被束缚于泥土？
奎因却没有出席，还是盖伦与拉克丝二人前去作为祭奠者。
那天晚上拉克丝说完那句话，仓皇地逃离。她钻进自己的房间，在柔软的被子的包裹下做着光怪陆离的梦。数次被惊醒，都是梦见地上那滴泪珠变成鲜血，从奎因心口渗出滴下。拉克丝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却不由自主地走到房门口，打开门。
她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关上奎因房间的门。此刻这扇门关着，严丝合缝不留一点空隙。她伸出手搭上门把手，又像是被烫着了似的连忙收了回去。赶忙重新钻回床上，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流下了。
对不起，奎因，我做不到。
而此刻，奎因终于肯走出那个她暂住的客房，走到克伦嘉德家族的大门口。拉克丝一身行装，被奎因叫住。
她说：“拉克丝，你是生我的气了吗。”
拉克丝不敢转身。奎因听见拉克丝长舒一口气，然后是冷静的声音：“你若找不到住处，这里一直都欢迎你。”
说完这句话，拉克丝迈过门槛。大门被关上，将拉克丝的身影隔绝。
拉克丝开始在四处游历。简单的行李里有那叠奎因写给她的信，她一个一个接着去拜访。
每到一个地方，她会细心地去寻找奎因信中所说的一模一样的地方。这里的砂岩，那里的贝壳，这颗铁杉的树叶。她将信在那里细细读过，然后烧成灰烬。礼物被她认真地放在那里，离开的脚步异常坚决。
她想忘记奎因。至少，去看过那些所有她曾想看的地方，去做那些她曾经以为会和奎因一起经历的事。奎因曾说可以带她去游历，此刻却只有她孤身一人。克伦嘉德的侍卫被她全部请回了家，盖伦早就该知道她的固执脾气不比他差。
他严肃地询问她是否要给奎因一些惩罚，被她拒绝。自己犯的错误，怎可惩罚对方？
是自己的错误，看见一只鹰，以为能将她温柔豢养。直到被鹰攫走了心，才想起来对方本归野性。至于那天野兽受伤的眼神，她不得不让自己不去注意。
她查阅过奎因的身份资料，也终于知道华洛之于奎因甚至都不仅仅是出生入死的伙伴。那是一份幼年便开始的寄托，由一只寿命并不长的猎鹰具象。华洛是奎因的勇气，是奎因毕生都会追悔而又追寻的一切。
越是如此，就越崩坏的不可收拾。她在奎因的心中永远无法占据所有，这让她畏惧。因为她明白，奎因已经夺走了她心中的一切，就算归还，也不再完整。拉克丝并不是功利之人，但在这件事上，却出奇的想要回报。
就连伤害，也变成了变相的情感渴求。她知道奎因心思单纯而直爽，根本读不懂她生冷话语里可怜的乞求。这样也好，克伦嘉德家族何时对人卑躬屈膝？她却做了，幸好没有任何人知道。
而在德玛西亚游历这些日子，她明白自己已经无法忘记奎因了。所做的这些，与其说是仪式性的消去自己的期待，现在看来倒不如说是仪式性地兼顾自己的想念。无论是怀念当时的自己，或者是怀念那段每日都等待淡蓝色信笺的时光，她承认自己放不下。
好在，虽然放不下，却可淡远于时间的长流。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激动的情绪已经过去，只消漫长时光继续打磨她的遗憾，让她能放在心中收藏。
也就是胡思乱想着，拉克丝浑然不觉已经有人跟上她。在狭窄的山路上，七八个身着诺克萨斯行军衣的男人将她围住。
为首的大汉狞笑着：“德玛西亚的光辉女郎，想来滋味不错。”
拉克丝试图拿出自己的魔杖，对面那首领已经下令。就在那时，一声尖锐的呼哨声传来。迅捷的弩箭放倒了那第一个朝拉克丝扑去的壮汉。一干人连忙寻找弩箭射来的方向，这片刻间又是两声破空而来的尖啸，另两个诺克萨斯人便倒在地上。拉克丝也趁着这功夫取出魔杖，一道柔光现出，诺克萨斯人立即陷入了难以行动的境况。
但诺克萨斯人拿出了枪，直直对准拉克丝。拉克丝被迫停下动作，立刻便被两人架起，魔杖被扔到一旁。
“出来！否则我就让她好好吃点儿苦头。”枪口顶住拉克丝的下颚，诺克萨斯人有恃无恐。
奎因的身影便从乱石中转出，还是干净利落。头发长了些，都能到肩上。她看上去也是长时间旅行，简单的行装还写着克伦嘉德的名字。盖伦看来并没任由妹妹胡来，一个非克伦嘉德人变成护卫，就算拉克丝发现了也无法发号施令赶走对方。但这个人竟是奎因，有些超出拉克丝的想象。
她手中的弩被她小心地放在地上，双方距离五十步远，诺克萨斯人军备并不精良，只有首领一个人有枪。奎因还未试图走近，一个诺克萨斯人走了过来，重拳打在奎因脸上，奎因倒地。随即是狠狠的踢打，奎因失去了反抗能力，昏倒在地。诺克萨斯人的首领也得意洋洋的走了过来，损失三个士兵却抓住两个德玛西亚人，一个还是克伦嘉德，不知会得到怎样的奖赏。
而这荒郊野外，两个女人，似乎也是可口的菜肴。克伦嘉德也许不能造次，但这个德玛西亚人就算死在这里也是无所谓的。那首领想着便桀桀怪笑起来，命手下按住仍旧伏在地上的奎因，把枪放回枪套中，开始脱衣服。拉克丝见状心急如焚，试图挣脱，却被牢牢按住。魔法师孱弱的身躯如何与两名军人对抗，拉克丝不敢看，又不敢不看。
正在此时，奎因猛地一扫腿，将按住她的男人踢倒在地。那首领衣服正脱到一半，蒙着头只听见他手下的一声大喊。他本能地去摸自己的枪，却只摸到一个空空如也的枪套。燧发枪只有一次击发，但距离实在太近。奎因一枪击穿男人的心脏，污血顺着伤口汩汩流出。制住拉克丝的两人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奎因已经从靴口摸出一柄短匕，敏捷地躲过那刚爬起来的诺克萨斯士兵的重拳，一刀砍在对方颈动脉上。
拉克丝看的呆了，全然不顾那两个人用力将她的手完全掰住，躲在她身后。那两人没有武器，此刻奎因已经捡起她的□□，箭在弦上。她瞄准拉克丝的方向，眼神沉静如同相见那天。一只手臂勒紧拉克丝的脖子，拉克丝感觉呼吸困难，脸也有些涨涨的疼。奎因却不为所动，一箭射来。
拉克丝看着那支弩箭擦过自己的太阳穴，准确地钻进了身后一人的头颅。骨骼被刺裂的脆响连同喷溅在脑后的腥热液体提醒着杀戮的发生，她有些恐惧，却也有了些兴奋。但脖颈受到的压迫更强了些，那个人现在可以完全躲在她身后了。她有些缺氧，听见的声音开始失真。
“放开。”那是奎因的声音。
“若是不想她死，就把自己的右手砍下来。”身后的声音说着，面临死亡威胁的人声音中带着绝对的疯狂。
她听见奎因竭力压制的一声闷哼。脖间的力量一紧，她双眼发黑，失去了意识。
阳光的照耀使得拉克丝再次醒来，奎因面色惨白，比起当初跪在华洛面前时更甚。她紧闭着双眼，陷入了昏迷。拉克丝环顾四周，这是一条小路的正当中。已经发黑的血迹蜿蜒在后，已经是至少数小时之后了。
奎因的右手裂开了一个巨大的伤口，深可见骨。伤口附近是血污以及失血过多留下的苍白，不单单是干净利落的刀口，还有用力撕扯的痕迹。她看见自己的右肩处染上一大片血迹，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奎因的。
她的魔杖被胡乱地插在她的背包中，她立刻用魔杖发出特有的信号。
然后她立刻坐在奎因身边，费力地将奎因的身体揽过，靠在自己的怀中。奎因的体温因失血而变得有些偏低，拉克丝仔细地看着双目紧闭的奎因，手指一寸寸拂过奎因的脸，终于又红了眼眶。她将手搭在奎因的胸前，还有微弱的心跳。泪水一滴滴打在奎因的脸上，奎因却一动不动。
不出一个小时，一支救援队便赶到，将她和奎因送往临近的军事基地。
失血过多加上伤口感染，引发的并发症是器官衰竭。右手的几根肌腱也被砍断，尽力去修复也无法完全回到过去的功能。奎因的右手自此抓握也变得困难，更不用提及持兵器作战之事。好在奎因底子好，在看护数日之后，终于转醒。
那时是夜间，拉克丝正趴在奎因的病床边睡觉。朦胧中有什么按在她的头上，使她惊醒，病房内微弱的灯光映照出奎因的脸，往日紧闭的双眼终于睁开，是黑曜石般的光彩。
她的声音很虚弱：“对不起，吵醒你了。”
拉克丝曾无数次设想过奎因醒来的瞬间。可当这发生的时候，她却什么也做不了了，如同被美杜莎凝视了一般，僵硬在原地，简直目瞪口呆。
奎因笑了起来：“你没事，真好。当时你一动不动，很吓人。”
拉克丝怔怔地看着奎因，眼泪又流了下来。
“真是丢人……我。”拉克丝喃喃说着，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抱住奎因，吻了她。
两人终于回到德玛西亚城邦。克伦嘉德的马车隐藏了两人的行踪，对外也没人知道拉克丝已经回到了城邦。
奎因的客房终于弃置，拉克丝将奎因带回了自己的房间。在她们回来之前，盖伦就已经得到拉克丝的通知了。
“我要回来了。这次出行有很大收获。”
一语双关，还是她妹妹不变的本色。
他知道他的妹妹性格中不逊于他的固执，也默许了妹妹房中多出的那位娇客。奎因倒有些不好意思，特别是盖伦来到拉克丝房间的时候。
那时拉克丝正将奎因抱在怀中准备安眠，盖伦的声音却从门外传来：“方便我进来吗？”
拉克丝笑着说：“哥哥你以前可从来不敲门！”
门被打开，盖伦拿着一张请柬走进来，说：“嘉文四世得到你回来的消息了，他询问你是否有意愿成为他的妻子。”说的轻描淡写，因为已经料定了妹妹的答案，“我已经替你回绝了。”
拉克丝坏笑着看看奎因，又回头对盖伦说：“克伦嘉德家族不敢违抗旨意吧！还是回复荣幸好了。”
这话说的目的太过明显，就连盖伦也笑出了声。奎因脸上一阵不可置信，引得拉克丝不由自主地吻了下去。盖伦连忙摆摆手关上门，离开了。被拉克丝抱在怀里的亲吻引得奎因脸上发烫，她的抗议异常直接。她转过身去，背对着拉克丝，气鼓鼓的脸藏在被子里，引得拉克丝好一阵笑。
奎因其实还是少女的心智，以往那样的沉静，谁能想得到是源于恐惧呢？
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失去自己的至亲，对于一个五岁的女孩子来说，是难以放下的重担。她几乎失去了一切勇气去面对生命中的向往，直到华洛的出现激发了她心中对所渴望的追求。她将猎鹰起名为勇气，便是因为她实在需要勇气的陪伴。她竭力克服自己的恐惧，就连对拉克丝的追求，也是那么笨拙。拉克丝智者千虑，那一失便是自己的多虑。她不该怀疑奎因对她的真诚，这怀疑毁了奎因作为战士的一生。
拉克丝撑起自己的身子，找到奎因的嘴唇，再次吻下。奎因闭着眼，伸出手搂住了拉克丝。门又在此刻打开，盖伦的声音朗朗：“奎因，这么久了忘了跟你道谢，谢谢你救了我的妹妹，克伦嘉德将永远成为你的后盾。”
拉克丝按在奎因胸口的手老老实实地收了回去。盖伦竭力忍住笑，带上门。
——— FIN ———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