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海棠（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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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个时辰，药才终于熬好送来。若兰红着眼睛接过药碗，一勺一勺喂给痛得几乎张不开嘴的奶娘。
程灵素若有所思地望向杨大夫：“前辈，我听说肠痈之症，须开腹取出痈毒，才能除其根本，可是真的？”
她的声音很低，并没有惊扰到床上的病人，但杨大夫像是听到一声霹雳般张大了眼睛。
“姑……姑娘……这是谁告诉你的？”
“是先师所说。”程灵素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是洞庭湖畔药王门下。”
“原来是药王高足。”杨大夫稍稍松了口气，又紧张地盯着程灵素，“程姑娘，这开腹取毒之术，既然是药王前辈所说，必不会有错。但此事……切勿轻易对人提起。”
“为什么？”
“昔日神医华佗要为曹操开颅治头风，后来华佗怎么样了？”
程灵素怔了怔：“可、可奶娘这病……”
“急病缓治，也未尝不可。”杨大夫叹了口气，“姑娘有医者之心，但也要考虑病人的心情啊！”
※
苗人凤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以后。
程灵素看他独自归来，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但仔细看他的神情，又带着掩不住的喜悦。
“小胡现在京城，”苗人凤刚说了一句就顿了顿，着意地看了一眼程灵素，“和那位袁姑娘在一起。”
“袁姑娘？”程灵素问出口就反应过来，大概就是那位“玉凤姑娘”。
苗人凤点点头：“难怪你说小胡心有所属，看他两个的样子，确是郎有情、妾有意的，只不过没说穿罢了。”
程灵素有点奇怪，苗人凤这么高深的内功，怎会没听到自己心里那一声响，简直像一块大石头落在了干枯的井底。
“那……苗伯伯和胡家的事……”
苗人凤拍了拍脑袋，有些歉意地笑笑：“看我，扯到哪里去了！小胡有个叔叔，是从小抚养他长大的，你可知道？”
“知道，但没见过。胡大哥叫他四叔。”
“他这位平四叔，也是当年的见证人之一。”
程灵素瞪大了眼睛：“那……为什么胡大哥一直不知情？”
“那平四是个客栈的伙计，当年带着小胡拼死跑出来，还被人追杀过，因此丢了一条手臂。他并不知真正的凶手是谁，也不好告诉小胡，反而露了形迹，想等小胡武功有成再慢慢对他说。”
这样的解释似乎有些勉强，但既然不是武林中人，想必顾虑会很多。
程灵素就叹了口气：“至少应该告诉胡大哥，苗伯伯并非凶手。不然你们两个结了仇，又有什么好处？”
“不错。”苗人凤笑得很是爽朗，“幸好有你在，才免得我们思虑不周，胡乱动手，糊涂一辈子。小胡也说要多谢灵姑娘。”
“他……”程灵素突然哽住了，半天才喘了口气，“胡大哥太客气了。”
苗人凤洞察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小胡负了你。那袁姑娘也看着甚好，虽然比你大两岁，想来不会那么不懂事，非要压你一头。”
“什么？”程灵素讶然之余，满脸涨得通红。
这是要自己“二女共侍一夫”的意思吗？
苗人凤却还是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
“苗伯伯，我……”程灵素想了想，还是咽下了“我不干”三个字，改了个说法，“苗伯伯没有跟胡大哥提吧？”
“怎么能不提？”苗人凤扬起眉毛，“你这样的好姑娘，又一心为他打算，他若是错过了定会后悔！我好歹算是他叔父，这个主也做不得？”
程灵素唉了一声，抬手捂住了脸，在苗人凤眼里不过是害羞罢了。
好在苗人凤很快就被他的宝贝女儿缠住了问长问短，没再来得及说什么。
“爹爹，姐姐可厉害了！奶娘生病就是她治好的！”
“不是我，是杨大夫。”程灵素恢复了平静，微笑着说，“兰兰总爱给我记功。”
“是你和杨伯伯一起治好的！”若兰更正了一下，目光还是没有离开程灵素，“而且姐姐现在可有名了，大家都叫她药王姑娘！”
“是么？”苗人凤神情动了动，“程姑娘开始行医了？”
程灵素摇摇头：“也不算是。我没有行医经验，还不能单独给人诊病，现在就跟着杨大夫，到处见识见识。”
“倒也好。”苗人凤沉吟片刻，就笑起来，“我正要请程姑娘在舍下多盘桓些日子，等我进京会了小胡和袁姑娘，再一起回来。”
程灵素让自己忽视掉“一起回来”那句话，专心地问：“苗伯伯还要进京？”
“正是。那田归农手里既然有断肠草，他和胡一刀大侠之死就脱不了干系。他近日定然进京，我和小胡在那里等着他！”
“定然进京？”
程灵素有些疑惑，也有些了然。如果田归农有非去京城不可的事，自然顾不上再来苗家骚扰。
“朝廷为了笼络武林人士，要开个什么掌门人大会。田归农是天龙门掌门，他贪图富贵，一定会去。”
程灵素皱了皱眉：“那朝廷一定防范得紧，苗伯伯和胡大哥不会有危险么？”
跑到天子脚下杀人，这两个人的胆子也真是大。
或者，是三个人？不是还有那位袁姑娘么？
苗人凤像是能读懂她的想法一般，神秘地笑：“那袁姑娘，是红花会的人。”
红花会，程灵素当然听说过。乾隆二十四年，几乎鼓动了全国反清帮派一同起义的那群人，虽然在朝廷的剿灭下伤损大半，却还像插进肉里的一根芒刺，即令是皇帝也不敢轻忽。
这样的人，程灵素知道自己比不了。那袁姑娘，既然是他们的一份子，也不会逊色。
程灵素暗暗咬着牙根，把这些想法都咽了下去，随即目光闪了闪：“红花会想趁掌门人大会的时候，再跟朝廷做个对头？”
“正是如此！”苗人凤豪迈地一笑，又仔细地打量着程灵素，“你……灵素，此事危险极大，你就不要去了。”
“是。”程灵素了然地点点头，“我武功不行，去了也帮不上忙。倒是苗伯伯走时，带些我配的解毒丹药，以防万一。”
江湖的事，朝廷的事，她都是插不上手的，也不想插手。就算没有那位袁姑娘在，她也没心思去。
说到行侠仗义，或是济世救人，眼前不就有她可以做的吗？
一想到此，程灵素倒又动了个念头。
“苗伯伯！”
“嗯？”想是刚才改口叫了“灵素”的关系，苗人凤看过来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亲切和蔼。
“我想在镇上开个药铺，想请苗伯伯帮忙。”
苗人凤哈哈笑了：“我以为你叫我盯紧小胡呢！”
“其实……我不想嫁胡大哥……”程灵素嘀咕了一句，迎面看到苗人凤疑问的目光，索性又大声重复一遍，“我不嫁胡大哥！”
“这是为什么？”
“我知道，苗伯伯看我好，多少是因为我给苗伯伯治了眼睛。”话说开了，程灵素笑得十分平静，“治病是医者分内之事，算不得我有多好。苗伯伯就是想谢我，也不必给我说亲，倒是付了诊金比较实在。”
苗人凤一愣，随即仰头大笑。
※
药铺开张那天，若兰拉着程灵素的手，依依不舍，就好像她要去天涯海角了。
“姐姐你可要早点回来！”
“是了！”程灵素忍着笑，摸摸女孩的脸，“兰兰等我回来吃饭。”
若兰用力点头，仿佛是个严重的承诺。程灵素转身刚要走，却看到里院急匆匆跑出来的丫鬟。
“不好了不好了！奶娘的病又复发了！”
这一次，奶娘的肠痈犯得比上次更急。只是片刻工夫，整个人就汗湿得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嘴唇却干得几乎开裂，神智也昏迷了。
“就是灌药，怕也喝不下去。”程灵素只望了一眼，就回身取过自己药箱，挑拣着里面的东西，“快请杨大夫来！”
“程姑娘，你这是要……”
急急赶来的杨大夫，一进门就看见程灵素手中的小刀，不禁打了个颤。待看到奶娘的情况，和桌上那排大小不一、但同样锋利的刀剪时，就长长叹了口气。
“前辈，我要为奶娘开腹，取出痈毒。”程灵素抬起头，缓慢而平静地回答。
作者有话说第5章 海棠（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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