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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五十三章 忌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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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这是所有人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白雪诺小时候,罗霄也曾这样开过头,然后,看着站在河边,糊了一身泥巴,冲着一条大黑狗笑得得意忘形的白雪诺,不无担忧地对白灿群道:“阿群,你看咱们小诺儿,活脱脱一个混世魔王,长大了,哪家小伙子敢娶啊?”
白灿群笑道:“不敢娶,咱们就养诺儿一辈子好了!”罗霄翻着白眼,无奈地剜了他一眼!
罗霄这话也不知说了多少遍,可是,对白雪诺的娇惯却一如既往,从未想过要纠正一下“混世魔王”,将她往淑女的路上带带。
现在看来,罗霄实在是多虑了。
十岁那年,罗霄去世,白雪诺很快就被师父的鞭子打成了另外一个样子!白灿群说东,她不敢往西,而且,不敢有一丝迟疑。她越来越听话,越来越懂事,有时,她还是会对白灿群讨好地笑,但那不是小时候的撒娇卖乖,而是小心翼翼地期盼师父会饶她一次,可是没有一次奏效,相反惩罚会更重!
不到半年,白雪诺就成功地变了,乖巧、勤奋、听话、懂事,慢慢地挨打也就少了些。
白雪诺知道,师娘不在了,没有人会帮她说话,给她撑腰了,师父的话是不可违背的。
此时此刻,师父的话是:“交出来!”
白雪诺知道,自己应该做的,就是乖乖拿出柳叶镖,交给师父。
但是,师娘给她做的衣服,师娘给她买的头花,师娘给她写的字、画的画,师娘帮她打磨的飞镖,全都没有了,就是唯一没有被毁掉的云苍剑,也时不时地被师父从手里拿回去,以示对她的惩罚。
她偷偷藏起来了两枚柳叶镖,上面有师娘刻下的雪花、亲手穿好的丝络,她万分小心地藏着,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拿出来摸一摸。谁知道今天她那么冲动,一见到岳龙打出暗器,竟想也不想,顺手就将柳叶镖打了出去。她的肠子都要悔青了!
白雪诺摇头,不,这是师娘给我的,我谁也不给,打死也不给。
白灿群表情冰冷,握着鞭子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霍地便抽了下去!
鞭子落在了白雪诺的身前,尘土飞扬,白雪诺眼睛眨都没眨,依旧倔强地看着。
莫千寒踢了莫文一脚,骂道:“还不滚回去?”
莫文等人跟着莫千寒和蓝清风走后,白灿群问道:“你藏起来了多少?”
白雪诺心虚地垂下头去,声如蚊呐:“两……两枚!”
白灿群扔了鞭子,一句话也没有,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留下白雪诺孤零零抱膝坐在树下。她呆呆望着师父的房门,半晌才转回头,咬断了缚着双手的绳索,将自己抱得更紧些,在寒风里瑟缩了一夜。
天还没亮,白雪诺就被一只大手提了起来,惊慌失措中看到了师父平静的脸,她不敢挣扎,吓得哆嗦了几下唇,“师父”两个字哽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任由师父将她拖出了小院。到了客栈门口,莫文牵着两匹马在等着。白雪诺觉得身子飞了起来,被扔到了马上,她下意识地抓住马缰绳,在马鞍上坐了起来,莫文将马鞭递给她,轻轻嘱咐道:“别再惹二叔生气了!”
白灿群上了另一匹马,道:“走!”
白雪诺打马跟上,心里怀着未知的恐惧追了上去,忽然,前面飘过来一样东西,白雪诺知道是师父掷过来的,忙伸手接住,竟是一件外衣。白雪诺默默穿上,忍着满身的疼痛,一路不停赶回了云鹤山庄。
白灿群自去见大嫂,将莫千寒的话带到,白雪诺被勒令回去跪着。
跪到熟悉的石板上,白雪诺轻轻叹了口气,但也情不自禁地放松下来,毕竟,这里是家。
莫千寒等人要到年底才会回来,白灿群便先将山庄中积压的一些事情处理了,半夜才回了自己的院子。月色晦暗,照在白雪诺身上,说不出的凄冷。白灿群表情复杂,伫立片刻,慢慢走到白雪诺面前。
白雪诺被饿了整整三日,每天就拿水充饥,此刻能勉强跪着已经很不错了,她虚弱地叫了声:“师父!”
白灿群注视着她,道:“你觉得你真能扛过去吗?”
白雪诺低下头去,泪水在眼睛里转了几圈,慢慢地溢出眼眶。
在客栈里,白灿群可能会顾忌白雪诺的惨叫声引来各种猜疑和流言,但在自己的家里,白雪诺就是喊破了喉咙也是枉然!
不,根本用不着鞭子!白灿群只要下了狠心,点了她的穴道命人搜身,柳叶镖又如何能藏住?
何况,师命如山,白雪诺又真能抗衡多久?积威之下,她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白雪诺悄悄擦掉泪珠,抬头看向白灿群,哀求道:“师父,您就饶过弟子,就当可怜弟子一次,让弟子留下这两枚柳叶镖吧?”
白灿群此刻却心硬如铁,冷冷道:“你,不配!”
寒意自头顶往下传递,白雪诺整个人都呆住了,她牙齿打战,从内到外的冰冷让她全身都在发抖。——师父说,她不配,不配拥有师娘的东西!
忽然,她猛地摇了摇头,嚎啕大哭,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大声道:“不,不!师娘说过,她牵挂的是师父,还有我!师娘没有、没有说我不配……”
白雪诺越哭越伤心,这些年的委屈、疑惑,得知真相后的自责、悔恨,全都倾泻在汹涌的泪水里了!
白灿群静静看了一会,抬手一掌将白雪诺打出去几丈远,白雪诺的哭声被打断了,她刚一落地,痛了片刻,又看着白灿群痛哭起来。
她停不下来,一刻也停不下来,她看到师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哭声和泪水却更加止不住,最后哭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白灿群跟上前来,一脚踢向白雪诺胸口,白雪诺仰面跌倒,鲜血从口鼻中流了出来,又流回到喉咙里,呛得白雪诺咳嗽不止。
白灿群冷冷道:“你做对什么了吗?你还有脸哭!”
白雪诺侧过身子去,费力地爬起来,跪到白灿群面前,抓住白灿群的下摆,抬头问道:“师父,是,想要,诺儿的命吗?”
白灿群看着脸色苍白、鲜血满面的徒弟,毫无怜惜之色,道:“柳叶镖!”
白雪诺如扎了手般缩了回去,向后挪动了三四步,摇了摇头,道:“师父打死我吧!”
白灿群看着白雪诺一副大义凛然、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不屑地笑了:“威胁我?我养了你十几年,你就只长胆子、不长脑子的吗?”
白雪诺还提着那股气,满脸的坚决,可是再借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和白灿群动手。这场对抗,注定是徒劳的!
两枚柳叶镖被丫环交到了白灿群手里,白灿群抚摸着上面刻着的雪花,默默回了房间。白雪诺的穴道解了,又换了衣服,她在白灿群门口站了足足半个时辰,默默流了半个时辰的泪,然后吞下两粒疗伤的药丸,向后院练功场走去。
刚过五更,白灿群便到了练功场。
白雪诺这次如此放肆,竟敢跟师父叫板,心里其实是存了与柳叶镖共存亡的死志的!可是,当尘埃落定,白雪诺才发现,她既没有赴死的勇气,也没有继续对抗师父的意志!
师父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说了句:“举水站桩去!”她就知道,自己胆大妄为的对抗和对师父权威的挑衅,为自己“赢”来了注定惨烈的惩罚!
可是,白雪诺并不后悔,她甘愿承受所有的后果!
举水站桩只是个开始!这个开头便令白雪诺苦不堪言!
横径一尺半、深一尺的木盆装满水,举到头顶,端端正正地摆好马步姿势,直到白灿群说停为止!
白雪诺纵是内力超群,可饿得眼冒金星,还带着一身的内伤、外伤,要举起这木盆来,别说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就是半个时辰也很难做到!
白灿群到时,木盆里的水还剩一半,白雪诺早就被水浇了个透心凉,尚未愈合的伤口被冰冷的水泡开,抽心地疼,云鹤山上本就比平地冷得多,今年冬天又比往年冷了不少,所以,白雪诺身上结了一层细碎的冰,冻得她全身的骨头都格格作响,纵使用了内力托住木盆,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白雪诺嘴唇青紫,畏惧地看着白灿群!洒了那么多水,会挨多少鞭子、棍子?
白灿群半晌没有说话,在白雪诺几乎绝望时,淡淡道:“先到这里吧!从今晚开始,每晚站两个时辰!”
白雪诺的心沉了下去,人却没有动,她几乎僵住了。白灿群没有理她,到一旁练起了剑,白雪诺运气调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放下木盆、站直身子。
没过几天就入了腊月。
白灿群与白雪诺都更加沉默,常常整日都不说一句话,但白雪诺开始每天在后院忙碌,管家也派来了两个厨子,——要准备师娘的忌日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走着,白雪诺每天有八个时辰都在练功或挨罚,又抽出时间来收拾供品、布置供桌,每天睡得极少。而白灿群则开始疯狂地练功,练功之后便喝闷酒,闲了就狠狠地瞪着白雪诺,一旦发现练功出一点差错,二话不说就是一顿狠的!
白雪诺身上新伤叠着旧伤,花骨朵般的小姑娘,满身满脸的伤,眼睛里全是恐惧!
除了恐惧,还有悲伤,——浓的化不开的悲伤!
腊月十六到了,供桌摆在正房。
白雪诺刚刚将两支白梅插到瓶中,白灿群就一身酒气地出现在房内,抓住白雪诺的胳膊将她往外拖,拖到后面柴房,踢开门,一把将白雪诺掼进去。
这是每年都会出现的场景!唯一不同的是,今年白雪诺一声都没有吭,没有哭喊着求师父让她拜祭一下师娘!
踉跄几下才站稳的白雪诺胆怯地回头看了白灿群一眼,慢慢走到墙角,靠过去,抱膝蹲下,将头埋在双膝上,一句话也没有说。
经过了那么一场反常的抗争,白雪诺仿佛用尽了毕生的气力,整个人都委顿下来,豆蔻年华的美丽少女,最终在心里为自己定了罪,给自己加了一道又一道的枷锁……
白灿群在柴房门口停了停,最终还是砰地关上了房门,落了锁。
柴房里昏暗无比,白雪诺缩在墙角,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独自舔舐着流血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