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海上吹》苏良

1、第 1 章

　　#1
　　那时一切都还很祥和，至少凭借我的年少无知还可以怀揣不少天马行空，但是不能和男人结婚这件事我倒是知道得很清楚。

　　张起灵一家不知什么原因匆忙地从江南一代迁徙而来，班上的男生女生们都很懵懂，没见过水乡小伙，都猛着劲儿和张起灵交好。他什么也不说，最后大家的劲终于被他硬生生扫去，落下一个哑巴的绰号。

　　那时大陆已经有了战争的气息，香港这还没有受到影响。张起灵住在亲戚家，放学走了几次我发现我们住得挺近，都是靠近码头的一片楼，我从二楼的阳台望出去还勉强可以看到他家阳台。
　　那是初中，从某天起我忽然和他一起上下学，我平时骑一辆破自行车上学，是一个表哥换下来的，第一次他等我的那天我推着车和他走了去。

　　后来由于他的沉默，我便开始拒绝和他一起走那段不算短的归途，他也好像从来不需要交际，似乎对他来说每一分每一秒的安静都值得享受和回味。我不懂这种生活方式，很不懂，所以我讨厌他，这种直白的讨厌在多年后的追忆中倒是显得十分可爱。

　　#2
　　然后是高中，最狗血的年纪和年代碰在一起，正是出各种英雄和狗熊的时候。大陆东北已经沦陷，张起灵开始愿意和我谈论他的乡愁，上海的天、上海的河，还有当当响的车，从他嘴里出来的只言片语在我脑海里拼成画面，我笑起来，他便又沉默了。

　　从高中回到我们那片楼途中会经过一个同学爸妈经营的水果摊，夏天我们一直会讨个西瓜来吃，我用凉水冲着西瓜，张起灵在一边看着我，我总以为他是做不来的，白嫩的手指上只有练字留下的老茧，但他已经不练了，他说，我问为什么，他只说没心思。

　　那他到底对什么有心思？

　　后来我的同桌喜欢他，而我喜欢我的同桌。这没什么，只是我不能再和他一起走那段路了。我同桌很漂亮，叫霍玲，喜欢她的男生多了去，但我就是没由来的自信满满，有整一个月我每天都骑着破车接送她上下学，那时我以为载着的是此生最沉的幸福。

　　但我也不傻，霍玲每天和我的对话提到最多的就是张起灵，这也没什么，我乐意告诉她。终于有一天，霍玲问我，你以前不都陪张起灵走么？
　　“他一个人走也没事。\"
　　\"嗯，那我去陪他走吧。\"

　　然后他们就走了。

　　第二天，我便等在张起灵家楼下，我问他喜不喜欢霍玲，他摇头，我就跑了，一口气跑到学校，校门还没开，我像犯人一样紧紧抓着校门生锈的栏杆……

　　#3
　　过完高中两年我们就都去了附近那个码头帮工，霍玲继续读书，我有了新自行车，每天依旧接送她上下学，夏天依旧去水果摊讨西瓜吃。张起灵用凉水冲着西瓜，手指上已经没有写字留下的老茧了，他一刀劈开瓜，我看着瓜瓤心不在焉地问他还想不想回家，他挖了一勺先递到我嘴边并说道“不想了，想也回不去。”如果当时我明白他的感受，大概现在还能和他在一起。那时我还小，我只能那么说。

　　他挖了最后一勺西瓜递到我嘴边，那瓜已经被挖得可以看到瓜皮的绿了，我一口吃进嘴里，已经不是凉的了，暖舔暖舔的汁抚过食道，我突然觉得有了一种新的感受，但我说不出是什么，思考的空当，他撩起我前发，嘴唇碰了一下我满是汗的额头。

　　现在想来，那时反倒是什么反应都没有的我更可疑。

　　#4
　　后来张起灵要回大陆，赶到抗战的最前线。傍晚的船，我一早就和他一起坐在码头边，我告诉他霍玲会来和他告别，但我告诉霍玲张起灵昨天没有和任何人告别就走了。

　　又是夏天，那时刚过一阵台风，我们在码头边吹着余风看着一艘艘船离港又归岸，然后我睡着又醒来，他把我叫醒的，船要发了，他对我说霍玲没来，我说不出话，觉得一开口就会牵连泪腺，便和所有送行的人一样拥抱了他一下。

　　他上了扶梯又转身看我一眼，我挥了挥手。

　　这一挥，便把我的青春一并挥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