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火焰与诗歌 ...
-
世界在一开始的时候是一片荒原。如果一切都要归于轮回，那世界势必会再次变为荒芜贫瘠的土地。另一种观点说轮回并不存在，世界从最初到最终都是荒原，说这荒原便是一切的逆旅。他们在一件事上达成了共识：荒原始终在那里。
在一些人眼中，这城市就是这样的一片荒芜，这条小巷是荒芜中的碎石。他们说荒芜在人的心里，砂砾在人的眼中。
爆炸的轰鸣和火焰挤满了阿皎的小屋子。
阿皎在屋子里发出凄惨的尖叫。她的尖叫很快就消失，和她为自己伪造的月光，她的书和电影一起消失在熊熊火焰中。
一些人的死去会被记住，这让许多人误以为生命可以在时间上留下痕迹；那些死去后不会被记得的人，他们的死亡就会显得更接近真实：人的存在无法被证明，生命不是在沙地上的足印，只是风刮过树叶时微微的颤动。藏镜人一直这样理解生命和对待死亡。他曾不屑那些纪念和缅怀，沉湎于此的是弱者，因为他们没有面对真实的勇气。他们纪念死亡，是因为他们害怕死亡，害怕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也是无法被证明的。他们是用记忆制造假象，自欺欺人的弱者。
但是在此时——阿皎的小屋几乎在他面前爆炸，他被震得耳鸣不止，可能有些脑震荡，同时身上多处被灼伤——他强烈地生出一种冲动，想要记住屋里惨叫的女人，记住她和她的死亡。不是为了纪念，仅仅是为了勉强地让这个女人的存在留下一点痕迹。
他现在还能想起阿皎的模样，她过瘦的身材和化了浓妆的面容、劣质睫毛膏做出的黏腻睫毛、晕开的眼线，乃至她大腿上的淤青。藏镜人无法否认，过不了多久她的面孔就会渐渐模糊，关于她的记忆会被慢慢淡忘，最终也许他只能记得一个女人死在火焰中，连名字也想不起。
但只是这样敷衍的记忆似乎也足够了，只要有人记得就足够了。
藏镜人无法确定自己的改变——他对死亡态度的微妙变化，是好是坏。他可以确定这个微妙的变化绝不是来自一个女人的死亡，而是在过去不短的一段时间里，某些人事某些想法对他造成的潜移默化的影响。
他忽然惶恐，惶恐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他曾不屑的弱者。
现在他及时发现了这个趋势，他有能力阻止它。但藏镜人犹豫了。他的内心在质问，他曾认为的正确真的是正确吗，他曾认为的软弱真的是软弱吗。他听见有一个声音，它在很久远的过去就在他耳边低语，它否定藏镜人的选择，否定藏镜人的想法，否定藏镜人本身。它说你从不是藏镜人，也并非罗碧，你即是无法回避的你。
在藏镜人最坚定的年月里，这个声音静默。他忘了何时开始，耳边又开始回绕那低语，终于在这场大火面前，低语变成了震耳欲聋的轰鸣——他看见了自己长达数十年的软弱，软弱者是他自己，不敢直面生死轮回的是他自己，摇摆不定的也是他自己。
如果姚明月正在期待一场将世界变为荒原的大火，那眼前的这场大火——事实上也是姚明月送给藏镜人的礼物之一——天与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这场漫天的大火，它过去之后天地静默，尘埃落定。
姚明月是个太聪明的女人。
藏镜人忽然明白，姚明月了解他胜过他自己。也许在很久以前，姚明月就看穿了藏镜人的犹疑，然后她开始她第一个，也是最精心布置的计划。她等待，因为她知道时间过得越久，烧毁藏镜人的火焰就越猛烈。
这一刻藏镜人也终于明白了姚明月的渴求：她热爱策划毁灭，但按计划进行的毁灭终究无趣。她所希冀的，实则是每一次毁灭后，她所不能预见的部分。就像现在，现在开始才是她的戏剧中的高潮：藏镜人将会就此被摧毁，还是变成更坚定的藏镜人，又或是？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火焰与诗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