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落》于心焉

74、无路可走

　　半个时辰后，瑶庄来了一位女子，穿着一袭白色的衫裙，头上戴着一只竹笠，笠下垂下一帘白纱，将女子的容颜遮住。

　　瑶庄的掌柜王亟见了此女的打扮，心中虽然觉得奇怪，但他一向只管做生意，别的事也不爱多打听，只迎上去，笑着对女子一礼道：“请问，姑娘可是来饮茶的？”

　　女子似乎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是来找人的！”

　　“哦？不知姑娘所找何人？”王亟笑问道。

　　“嗯……我想找兰厢里的客人。”女子说道。

　　王亟听了这话，先是一顿，然后笑道：“哦，您就是杨夫人吧？快请！”说着便殷勤地在前方引路。

　　杨洛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两人来到后院一处掩映在竹林中雅致的院落，王亟指着一间厢房说道：“杨夫人，您要找的人便在屋内，两位慢用！有什么吩咐招呼一声便是！小人就先下去了！”

　　“有劳掌柜了！”杨洛点了点头。

　　见王亟走远了，杨洛才回过头，看着那扇青色的竹门，深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轻轻一推，门应声而开！

　　杨洛定了定神，只见一个穿着赭色衣衫，身体肥胖的男子正背对着她，负手而立，面向着窗户。

　　窗外是一片茂密的竹林。一阵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

　　看见房中之人，杨洛脚下微微一滞，犹豫了半晌，还是走了进去。将自己头上的竹笠取下，放在屋内的桌案上，轻轻拍了拍手，然后抬眼看着男子，轻声说道：“长孙大人，不知道为何这么神神秘秘叫杨洛来此？”

　　长孙无忌身子微微一震，然后转过身子，冷眼瞅了瞅杨洛，然后哈哈一笑：“淑妃娘娘，别来无恙！”

　　杨洛抬头看着长孙无忌，心中不禁有些感概。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在洛河边，当时他还算得上一位翩翩少年！也正是他的出现，打碎了自己少女的美梦！所以，杨洛一直对他没什么好感。而如今，他已人近中年，却早已大腹便便，更让人觉得厌恶！

　　“长孙大人可是有事找杨洛？”杨洛强忍着心中的厌恶，微笑着说道。

　　长孙无忌笑着揖了揖手，说道：“臣听说前朝萧皇后和齐王之子杨政道就要回长安了，淑妃娘娘最近正忙着为他们整修房子。淑妃娘娘就要和亲人团聚了，臣在这里，先恭喜淑妃娘娘了！”

　　杨洛当然清楚长孙无忌特意将自己约出来，不会只是想要恭喜自己亲人团聚。她冷冷一笑，说道：“到底找本宫有何事，还请长孙大人开门见山直说！”

　　长孙无忌用手捋了捋自己下巴上的几绺胡子，说道：“杨政道是隋朝皇室唯一的后人了，臣想，淑妃娘娘怕是极为看重这个侄子吧？”

　　杨侑当初不明不白的死去，现在长孙无忌又提起杨政道，还有那信纸上的字……杨洛的心一下便紧了起来。长孙无忌现在又着重强调杨政道隋皇室后人的身份，到底是何用意？难道想把杨政道逼上和杨侑同样的道路吗？

　　想到这里，杨洛警惕地看着长孙无忌，缓缓说道：“不管杨政道的祖父是什么身分，他的父亲是什么身分，他既然降了大唐，他回到长安，也只是大唐的臣民！不知道长孙大人特意提起他是隋皇室后人的身份，是何用意！”

　　长孙无忌笑了笑，说道：“臣没有别的意思！”说着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只是当年酅国公杨侑这么年纪轻轻的就中桅辛之毒死了，臣只是怕杨政道会重蹈杨侑的覆辙而已！”

　　听长孙无忌这么一说，杨洛猛地抬起头，看着他唇边那丝冷冷的笑意，她心一抽，突然她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她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涌了上来，杨侑临死前那可怜无助的模样又浮现眼前。她猛地冲上前，一把抓住长孙无忌的衣襟，两点眼睛血红，颤声质问道：“长孙无忌，侑儿是你杀的！”

　　长孙无忌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冷冷掰着杨洛揪着自己衣襟那发白的手指，说道：“臣只是提醒淑妃不要让杨政道成为下一个杨侑！”

　　“为什么？”杨洛不顾一切地想要揪住长孙无忌，凄厉地哭喊道：“侑儿他那么小，他只是个孩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长孙无忌看无法从杨洛手中挣脱，只得大声叫道：“淑妃娘娘！别这样，还请自重！”

　　杨洛哭喊道：“等陛下回来，我定要将此事告诉陛下！”

　　长孙无忌嘴角扯过一丝嘲讽的笑意：“淑妃娘娘认为陛下不知道此事吗？你认为陛下会为了一个前朝余孽，而断了自己的左右膀吗？”

　　听着长孙无忌这么一说，杨洛一呆，抓着长孙无忌衣襟的手无力松开，瞳孔紧紧缩成一团：“你说，陛下他知道这事？”

　　“淑妃娘娘认为呢？”长孙无忌说道。

　　“可是，他答应过我，会护得侑儿平安的！”杨洛喃喃念道。

　　“淑妃娘娘应该没有忘记，当初陛下为了你，整个酅国公府的看守都是秦王府派的人。难道你认为有人在自己眼皮底下下了毒，陛下会不清楚真相吗？”

　　“他真的知道？”杨洛转过脸，盯着长孙无忌：“可是，他却放过了你。”

　　长孙无忌说道：“淑妃应该清楚，臣与陛下从小一起长大，不是亲兄弟，却胜于亲兄弟！”

　　“是啊！”杨洛无力地笑了一下：“你们的情意自然比亲兄弟还亲兄弟！你和他不是一起杀了他的亲兄弟吗？只是，长孙无忌，我不明白，侑儿到底碍着你什么？既然太上皇和陛下都愿意放他一条生路，你为什么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长孙无忌低头沉默了半晌，说道：“淑妃娘娘知道，臣自幼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妹妹相依为命！臣将这个妹妹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那又关侑儿何事？”杨洛问道。

　　“臣记得当初淑妃娘娘担心杨侑的安全，原本是打算带着杨侑嫁往突厥，是陛下答应淑妃娘娘保护杨侑的安全，淑妃娘娘才留下来的！臣当时便想，如果杨侑不在了，陛下食了言，淑妃娘娘是不是就不再留下来了？”说到这里，长孙无忌哈哈笑了两声，说道：“没想到淑妃娘娘最后也食言，并没有离开！”

　　杨洛颤抖着嘴唇，脸上已满是泪水：“你……你为了让我离开，便杀了侑儿？长孙无忌，你太狠了！你妹妹当时已经是秦王正妃，而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取代她，陛下也没有存过让我代她的心思，而且陛下身边那么多女人，我只是其中一个女人！皇后她也从来不在意陛下身边有些什么女人，你，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陛下对阿婢的确也不错，但这是阿婢凭着自己的努力，才赢得陛下对她的尊重！而你什么都不做，就能轻易得到他的心！如果你存了代她之心，阿婢的地位还能有这么稳固吗？杨侑死去七年里，你曾经对陛下心存芥蒂，不冷不热，但陛下却仍然对你不离不弃！臣对此真是羡慕得紧啊！”长孙无忌阴阳怪气地说道。

　　看杨洛紧紧咬着嘴唇，却并不答话，长孙无忌接着说道：“没有一个女人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为什么阿婢还到处挑选绝色美女送给陛下？你知道她心里是何感受吗？郑充华如此绝色，阿婢好不容易说动郑家人将她送进了宫，我还亲自前往陆家，逼陆爽否认与郑女的婚约！而你只轻轻一句话，陛下便将郑女送了回去，可见，淑妃娘娘在陛下心中地位可是不一般啊！所以，淑妃娘娘，你不用做什么，也不用争什么，你的存在，对阿婢便是最大的威胁！”

　　杨洛盯着长孙无忌，说道：“那我要什么做，你们才会满意？才不会对政道下手？”

　　长孙无忌嘴角一抽：“淑妃娘娘，你什么都不用做！陛下对你的感情，怎么都不会改变的！”

　　“既然如此，那长孙大人为何要约本宫来此？”杨洛问道。

　　长孙无忌抬眼看了杨洛一眼，说道：“娘娘，说到底，臣只不过是一个心疼妹妹的普通兄长！就像娘娘您，一定是一个心疼侄子的姑姑！如果杨政道再有什么三长两短，杨家这下便是彻底绝后了吧！”

　　杨洛一呆。是啊，要怎么才能护住杨政道呢？李世民吗？不！当年他就没有护得杨侑周全，如今可能护得杨政道周全吗？而且他明明知道是长孙无忌杀了杨侑，却什么都没有做！这一次，他也不会为了杨政道对长孙无忌怎么样吧？

　　长孙无忌跟随他多年，是他的左膀右臂。而杨政道说到底，也是前朝皇室后代。如果他死去，应该对大唐更为有利吧？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望着长孙无忌：“长孙大人，如果我想保得政道平安，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做呢？”

　　“臣只想保皇后一世平安！”长孙无忌说道。

　　杨洛默了半晌，说道：“那……如果我带着恪儿离开长安，离开陛下，如何？”

　　长孙无忌笑了起来，将两只手放在衣袖拢了拢，说道：“娘娘前年不是带着三皇子离开过吗？最后还不是被陛下找回来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娘娘要走，能走得到哪儿去呢？”

　　杨洛长叹一声，说道：“那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

　　长孙无忌深深看了一眼杨洛，说道：“臣不敢妄言！只是臣想提醒淑妃娘娘，再有五日，陛下便会带着杨政道回长安了，还请娘娘早做决断！臣先告退了！”说完，长孙无忌对着杨洛行了一礼，便出了门。

　　杨洛呆呆地站在屋内，看着窗外随风摇曳着的竹叶，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他到底要自己怎么做啊？

　　不管怎样，这一次，死也要保住杨家这唯一的男丁。

　　杨洛好像想到了什么，浑身一颤，忍不住身体有些发抖。

　　她突然明白长孙无忌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