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落》于心焉

46、执子之手

　　秦王回朝的那一天，长安城万人空巷，全都涌上朱雀大街，人人踮足翘首，只为一睹秦王风采。

　　杨洛坐在临街的一间茶楼上，看见那个身着银色铠甲的男子，骑着红马，在众人簇拥下，从城中招摇而过，脸上全是果敢和刚毅。

　　杨洛的唇边不自觉地勾出一个笑意。那人，那正受万人敬仰之人，是我的爱人，我孩子的父亲。

　　眼睛追随着那个身影，直到他渐渐走远，再也看不见，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呆呆坐了半晌，便转身离座，由紫忆扶着回到酅国公府。

　　如今，已有五个多月的身孕的杨洛，肚子已经很明显了。因为从街上走回来的，微微觉得有些累。

　　秋芸上前将有些气喘的杨洛扶到榻上歇着。

　　紫忆倒上一杯水，放到杨洛面前，“公主，秦王今天可真威风啊！呆会儿秦王来了，我可要好好跟他说说！”

　　杨洛低头饮了一口水，淡淡地说道：“他今天不会来的。”

　　紫忆愣道：“为什么？”

　　“他今天刚回长安，自然要回王府！”杨洛浅浅一笑，说道：“而且他王妃才诞下孩子不久，他自然要陪着王妃的。”

　　秋芸看杨洛虽然努力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自然，眼中却闪过一丝落寞，知道她还是在意的，忙劝道：“秦王就算人不来，心里肯定也装着公主的。”

　　杨洛把水杯放在案上，对着秋芸一笑：“放心，我不会多想。只要他人平平安安回来就好。”

　　“那不就行了，秦王这不得胜回来了吗？”秋芸笑道：“晚膳备好了，公主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杨洛点点头：“准备倒是饿得快了。”

　　秋芸笑道：“现在正是小王子长身体的时候，公主当然要多吃点了！”一边说，一边忙着给杨洛布菜。

　　一轮圆月高挂在林梢。

　　秋芸服侍杨洛躺下，便轻轻掩上门出去了。

　　杨洛躺在榻上，却难以入眠。想到在街上看见他的那一幕，心中激荡着不能平静。

　　他回来了！只是现在正陪在另一个女人的身边。见到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他应该很开心吧？想到这里，杨洛抚上自己的肚子，等自己的孩子出生时，他也会开心吧？

　　听见外面更夫打更声，已是三更了，杨洛忙闭上眼睛，努力地睡着。

　　突然听见紫忆一声惊呼：“秦王？你怎么来了？”

　　杨洛一个激灵，忙从榻上坐了起来。是他来了吗？不可能吧？他不是应该在秦王府陪着长孙无双吗？难道是我太过于想他，有幻觉了吗？

　　这时，只听一个清朗的男声轻轻问道：“阿洛已经睡下了？”

　　是他！真的是他！不是自己做梦！杨洛的心一下子剧烈跳动起来。她急忙从榻上下来，衣裳也没披，便赤着脚往门口跑去。

　　“公主怕是已经睡着了……”紫忆正说道，突然听见门“吱呀”一声打开，便看见杨洛只穿着贴身里衣，赤着脚站在门口。她一惊：“公主，你还没睡着？”

　　杨洛没有回答紫忆，两只眼睛紧紧盯着他，含笑道：“你今天怎么会来的？”

　　看着她衣着单薄，还赤着脚，他眉头微微一皱，“这么冷，怎么就起来了？鞋子也不穿，也不怕硌了脚？”

　　她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伸出脚走出门来，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他身边，拉住他的胳膊，笑道：“我真没想到你今天还会过来。”

　　看着她痴痴的样子，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一伸手，打横将她抱了起来，踏进房门，往榻上走去，“好像重了些。”

　　杨洛摸摸自己的鼓鼓的肚子，笑道：“现在是两个人了，当然会重些！”

　　他轻轻把她放在榻上，手却没有松开，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阿洛，我好想你！”

　　“我也好想你！”她把脸贴在他的胸前，“你才回来，应该在秦王府陪着王妃才是，怎么过来了？”

　　“看她睡着了，我才过来的！等不及明天，现在就想见到你！”他用下巴抵在她的额头轻轻摩挲着：“等明天父皇下诏，你嫁过来，我们就能天天见面了！”

　　她抬头望着他，眼中隐隐有些担忧：“陛下会下诏吗？他不会反悔吧？”

　　“金口玉言，还能有假！”李世民笑道。

　　杨洛顿了一下，说道：“太子来找过我。”

　　李世民手一紧，挨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问道：“他来做什么？”

　　杨洛缓缓说道：“他听说我怀孕了，跑来问孩子是谁的，问我为什么不信守诺言！”

　　他抬起头，望着她：“那你，怎么跟他说的？”

　　她犹豫了一下，说道：“我直接跟他说，孩子是你的。”

　　他微一惊，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是不是说错了？”看他面无表情，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是生气了吧？”

　　“怎么会？他迟早要知道的！” 他哑然失笑道：“我只是在想当时大哥肯定很生气！”

　　“他是很生气！”她点了点头，顿了一下，她又说道：“他当时在府里大闹，把侑儿吓得不轻，还大病了一场，现在都还在吃药！他还对我说，我跟着你一定不会幸福的，总有一天我会后悔的！”

　　李世民双眉蹙起，面色一下变得有些发青：“他真这么说？”

　　“嗯。”她感觉到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他沉默了一下，抬眼看着她：“你会后悔吗，阿洛？”

　　她笑了起来，双手环过他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后悔。”

　　听到她的回答，他的身体僵了一下。

　　“不管后悔不后悔！我只知道，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永远跟你在一起！”她喃喃说道。

　　“阿洛，大哥是太子，以后要做皇帝的！你若是当初跟了他……”

　　“太子又怎样？”杨洛打断李世民的话，头从他肩上抬起，两只黝黑的眼睛望着他，没有一丝犹豫，“我生于帝王之家，长于帝王之家，但帝王之家的尊荣没有带给我任何幸福。那些，我并不留恋。只要能和我爱的人在一起，杨洛别无所求！”她的话一说完，就觉得自己的唇被两片柔软的唇瓣封住了……

　　第二天，天不见亮，李世民便起了身。

　　“这么早便要走？”杨洛抬起身来问道。

　　“嗯，还要回王府更衣去早朝！”说到这里李世民顿了一下，“我还要向父皇提出赐婚之事！希望大哥别从中作梗才是！”

　　“那天他来闹过后也没什么了。”杨洛笑了起来，将他的手引向自己的肚子，“他现在应该是不屑于要我的了！”

　　李世民的手轻轻在杨洛腹部抚过，然后微微蹲下身子，眼睛紧紧地盯着杨洛，说道：“阿洛，乖乖等着我，等我来带你们回家！”

　　“好！”杨洛一个劲地点着头，眼睛不知不觉地湿润了，“我们等你！”

　　两人手指交缠，久久不愿分开。

　　巳时一刻，李渊的圣旨便到了。

　　送走了宣旨的公公，紫忆喜极而泣，“公主，你和秦王终于修成正果了！”

　　杨洛虽然心中也是喜悦难耐，但她知道，以后的生活未必会风平浪静。虽然现在可以入秦王府，但却要面对着长孙无双和秦王府里的一众姬妾，以后是福是祸，却也说不清。

　　次日一大早，在杨侑的眼泪中，杨洛离开了酅国公府。

　　没有喜服，没有花桥，没有婚礼，大隋的公主就这样悄无声息进了秦王府。对杨洛来说，唯一欣慰的是李世民亲自到酅国公府接她过门。

　　一处芙蓉树掩映着的青瓦院落前，李世民轻轻拉着杨洛的手，说道：“阿洛，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

　　杨洛转头望着他，眼中波光盈盈。她知道，他另有居所，这里只是她住的地方，但他没有说这是你的家，而说这是我们的家，只此一点，心意便表露无遗。

　　她对着他，点了点头，“真好，我们的家。”

　　他微笑着执起她的手，走上前，轻轻推开院门。随着两扇闹向两边打开，一片红色铺天盖地的袭来，耀红了杨洛的眼睛。她转过头看着他，有此惊异，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感动：“王爷，这……”

　　他嘴角含笑，“阿洛，这就是我们的新房，自然要喜气点！”

　　她放开他的手，只身缓步走进院中。院落正中那棵芙蓉树的枝头上挂满了红色的绢丝，微风一吹，纷纷洒洒，像无数的芙蓉花在飞舞。

　　“这里，好美！”她笑道，颊上却有水珠悄悄滑落。

　　他走上前来，缓缓说道：“我让人一共系了九百九十九根绢丝，代表我们能够长长久久！”他伸手拭去她颊上的泪水，“对不起，因为你还在守孝，不能给你一个婚礼，只能这样悄悄将你纳进门！但我不想委屈你，我想尽我最大的努力，让你开心一些！”

　　“王爷，这样，就很好了！阿洛已经很开心了！”她绽开一个笑颜，身子向他靠过去。

　　他伸出手臂，揽着她。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芙蓉树下，望着那一生一世的红。

　　多想就这样，两人就这样静静相拥，仿佛天地间只有自己和他，再无他人，一直到天荒地老。可惜，她知道，梦再美，总要醒来。有些事，不管自己愿意不愿意，还是要低头，还是要放手。

　　她努力让自己从幻像中拉回来，转过头，微笑着看着他：“我想，我应该去王妃那里请安了！”

　　李世民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事先已经跟阿婢商量过了，你身分特别，可以不行那些虚礼的。”

　　杨洛一愣。他怜她曾经是公主，如今却作了秦王府的孺人，要每日向他的妻子请安行礼，怕她心里受不了。只是，她也明白，自己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放下以往的一切。她不想落人话柄，也不想让他难做。

　　想到这里，杨洛浅浅一笑，“那哪行啊？规矩还是要有的！阿洛……早已不是公主，既然进了府，就应该按礼制拜见王妃的！”

　　他盯着她，只见她目光清澈如水，脸上笑意盈然，仿佛没有一丝不情愿。他知道她心中所想，叹了叹，说道：“我陪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了！”怕和他一起去会惹长孙无双不快，她拒绝道。

　　他顿了一下，轻轻捏着她的手，说道：“我也想承乾了，正好去看看他。”

　　“那……好吧！”这个理由她不好拒绝，只能含笑点着头。

　　他牵着她的手，向长孙无双的居所走去。

　　她紧紧握着那只温暖有力的手掌，她知道，牵着这只手，从此以后，这世上便再无大隋永安公主杨洛，只有秦王府孺人洛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