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落》于心焉

37、永不相见

　　从兰香酒馆出来，李建成将醉意浓浓的李世民送上了马，嘱咐李康小心伺候着。

　　主仆二人往赵国公府走去。拐过弯，已经看不见李建成了。刚才还半趴在马上的李世民，腰一下直了起来，眼睛里熠熠闪着光芒。

　　李康见此已见怪不惊了，他知道自家公子的心，是自己看不穿的。

　　回了府，李世民径直回了正屋。

　　长孙无双还未休息，正坐在灯下，剪着婴儿的小鞋样。

　　看见李世民进了屋，她放下剪刀和鞋样了，站起身，微笑着迎上来：“二郎，回来了！”

　　走路有些许的不便。她的肚子已经有些显了。

　　李世民揽过她的腰，略带嗔怪地说道：“阿婢，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二郎没有带话说不出来，妾身怎敢休息。”长孙无双笑意盈盈。

　　李世民嘴角含笑，“你不休息，肚子里那个可还要休息，可别累着我儿子了！”说着，他用手轻轻抚了抚长孙无双的肚子。

　　“二郎怎知是儿子？万一是女儿呢？”长孙无双转过脸，用手轻轻在他肩上掸了掸灰。

　　“女儿更好！”李世民伸手将长孙无双的手握在掌中，“阿婢，我累了，咱们早点休息吧！”

　　“二郎今日还是到韦姐姐那边去吧！”长孙无双笑道：“这韦姐姐来大兴好几天了，二郎还没有去陪过她呢！”

　　“我刚回大兴，当然要多陪陪你了。”

　　“这世人皆知韦姐姐是二郎新宠，你这样把她晾在一边，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二郎冷落她呢！”长孙无双含笑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低头笑了笑。他当然明白长孙无双的意思。

　　韦家在洛阳势力庞大，纳韦珪不仅为了便于日后自己攻占洛阳，更重要是争取在日后的夺位大战中，洛阳贵族对自己的支持。没想到这一切，阿婢一女流之辈也看得如此透彻，着实令他有些吃惊。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长孙无双一眼，笑道：“那我去西院那边了，阿婢你可不要恼啊！”

　　“谁要恼了？你留下来，我也不能服侍你！”长孙无双一笑，将李世民向外推去，“二郎快去吧，再不去，韦姐姐才真的要恼了。”

　　“那我过去了。”李世民一边向外走去，一边看着长孙无双，只见她面上微笑不减，无半点虚假之意。

　　李世民转过身，大步向西院走去。

　　看着李世民离开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自己的眼中，长孙无双心头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没有一个女人愿意把自己的丈夫推给别的女人，只是她清楚的知道，她的丈夫是不可能属于自己一人的。而且，那个叫韦珪的女人，其实对自己并没有威胁。真正的威胁，是住在大兴宫里的那个女人。

　　韦珪听到婢女通传李世民过来的消息，心里是又惊又喜，轻轻用手理了理发鬓，便赶紧上前迎接。

　　李世民看见自己面前的韦珪，肌肤胜雪，眉目如画。虽已生育有一女，可身姿仍如妙龄少女一般窈窕，不愧为洛阳第一美女的美名。

　　他浅笑着韦珪扶起，“阿珪，我最近事务繁多，没顾得上来看你，你没生我的气吧？”

　　韦珪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原想到丧夫之后，自己从此便孤苦一人，却没想到还能得到如此英俊少年的垂青，她漾出一个笑容，“将军乃成大事之人，自不拘于儿女私情，阿珪明白的。”

　　李世民唇角一抿，将韦珪搂进怀中，“阿珪，几天不见，倒真的有点想你了。”有一种暧昧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

　　韦珪两颊上薄薄罩上了一层粉红，面露娇羞之色，“将军……”身体轻轻地靠了上去。

　　李世民轻轻拥着她，走进帐内……

　　一番云雨后，韦珪沉沉睡去。

　　听着韦珪在身旁发出深长的气息，李世民却毫无睡意。

　　原以为，男女之事，和谁都是一样的。可是刚刚在进入韦珪的身体时，他才明白，有些事，真的是不一样的，以至于陡然觉得索然无味。

　　他闭上眼，听着耳畔传来的轻轻的呼吸声，仿佛躺在自己身边的，还是昨夜那个女子，那个深藏在自己心底的女子……

　　义宁二年五月十四，杨侑退位，下诏禅位于唐王李渊。

　　李渊称帝，改国号为唐，年号武德，改大兴为长安，定都长安，大兴宫更名为太极宫。

　　封李建成为皇太子；李世民为秦王，赐居于承乾殿；李元吉为齐王，赐居于武德殿。

　　杨侑被封为酅国公，闲居长安。

　　原杨侑的代王府早已被毁。在新的酅国公府建好之前，李渊恩准杨侑暂居于大兴崇文殿。

　　天开始转凉了，杨洛觉得自己的心也渐渐冷去。

　　酅国公府已建好，杨侑已到锦华殿告知杨洛，明日便随他搬走。

　　终于到了离别的时候。生于斯，长于斯，终于还是要离开。再去走走吧，最后一次追寻亲人的脚步，以后，怕只能在梦中，才能回到这大兴宫。

　　御花园的琼花树，曾是父皇的最爱。只是，惜花之人已去，琼花也已凋零，徒留枝叶。

　　杨洛站在琼花树下，泪水缓缓而下。父皇，皇兄，阿洛和侑儿从此便要离开大兴宫，再不回来。阿洛没有这个能力守住杨家的大隋王朝，但阿洛拼命也会守住侑儿，为杨家留下这单薄的血脉。

　　突然，有几个人说笑的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过来。其中一人的声音甚是熟悉，正是李世民，另外还有女子的娇笑声。

　　杨洛眉头轻轻蹙起。知道他也住在宫中，为避免相遇时的尴尬，她一直闭门于锦华殿中，足不出户。今日因快要离开了，才出门走走，谁知这么凑巧，居然碰上了。

　　声音越来越近，杨洛赶紧用锦帕拭去泪水，快走几步，准备离开。

　　突然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咦？这不是永安公主吗？”

　　杨洛的身子一顿，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去，一眼便看见身着墨色锦袍、头戴紫金冠的李世民。

　　他看见她似乎也有些意外，眼睛直盯着她，双眸却异常清澈明亮。

　　“永安公主！”长孙无双又叫了一声。

　　杨洛回过神，转眼便瞧见站在李世民身边的长孙无双和长孙无忌兄妹。

　　看见长孙无双腹部已高高隆起，杨洛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撞了一下似的，痛得发酸。

　　那肚子里的，是他的孩子，他和别的女人的孩子。

　　她轻轻咬了咬唇，走上前去，盈盈施了一礼，“秦王殿下、王妃，长孙大人，杨洛有礼了！”

　　“永安公主请起！”李世民准备上前扶她。

　　她赶快自己站起来，“谢秦王。”

　　他的手停在半空，略微有些尴尬。

　　长孙无双忙说道：“听说永安公主前些日子身体不适，现在可大好了？”

　　李世民将手轻轻收了回去。

　　“已无大碍，谢王妃关心。”杨洛说得不卑不亢，思忖了一下，她又说道：“王妃，大隋已灭，这世上也再无大隋的永安公主，王妃以后还是叫杨洛比较好！”

　　“那我叫你阿洛妹妹可好？”长孙无双笑盈盈地说道。她和杨洛同年，只比杨洛大两月。

　　“杨洛怎敢同王妃姐妹相称？”杨洛微笑着说道：“不过王妃也不必为怎么称呼犯难，阿洛明日便随侑儿离开大兴……太极宫，以后想必都不会再和王妃见面了。”

　　听杨洛这么一说，长孙无双一愣。她侧眼看了看李世民，只见他抿着唇，脸上却异常安静。

　　“杨洛姑娘说得很是在理！”长孙无忌笑了笑，“既然杨洛姑娘就要出宫了，想必真是很难再见面了，王妃也别纠缠于称呼了！”

　　“这……好吧，倒是我多想了。”长孙无双笑了起来。

　　“二弟，你们说得热闹呢！”李建成闪身从花园里走了出来。

　　“咦，大哥，不陪着新嫂子，自己一个出来？”李世民笑了笑。

　　李建成嘿嘿笑道：“我可不像你和弟妹这般伉俪情深，难舍难分。不过，你和弟妹乃青梅竹马，加之弟妹要生了，你多陪着她也是应该的！”说完他转脸对着杨洛笑道：“阿洛，好久没看见你了。”

　　杨洛只望着李建成淡淡一笑，行了一礼，“杨洛参见太子殿下。”

　　“阿洛，这两月来我去锦华殿找你几次，都说你身体不适，现在可好了？”李建成走上前，关切地问道。

　　“太子殿下有心了，杨洛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杨洛说着对着大家盈盈一礼，“杨洛明日便要出宫，还要回锦华殿收拾行装，就先退下了！”

　　“阿洛，我送你！”李建成对着李世民一拱手，“二弟，弟妹就要生了，你多陪陪她，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我们先走了！”

　　“太子殿下，不用……”杨洛说道。

　　“要的，要的！”李建成说道：“你身体才大好，我还是送你吧！”

　　杨洛一顿，低头微微一笑，仿若那出尘的青莲，看着李建成双目一直。

　　片刻，杨洛抬起头，对着李建成嫣然一笑，“那多谢太子殿下了。”说着抬眼望了望李世民和长孙无双，笑道：“秦王殿下，王妃，长孙大人，杨洛告退。”说完转身离开。

　　“二弟，大哥也先走了。”李建成说完话，快走几步追上杨洛。

　　两人并肩向锦华殿走去。

　　“阿洛，如果你舍不得离开这宫里的话，还是可以回来的！”李建成突然说道。

　　杨洛脚下一收，转过脸，对着李建成一笑，“太子殿下此话什么意思？”

　　“嫁给我，自然可回这宫里。”李建成说道。

　　杨洛依旧淡淡一笑，“杨洛知道太子殿下才刚刚娶了太子妃。难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让杨洛嫁与太子为妾？”杨洛口中虽在质问，面上却并无恼怒之色。

　　李建成面色一晒，“阿洛，不必拘于名分。”

　　“太子殿下，你应该知道，我是独孤太后的孙女。”杨洛的笑容依然像鲜花般灿烂。

　　独孤太后当年独占后宫，无人不知。

　　杨洛似乎笑得更加开心，“我祖母在这宫中是皇后，我母亲在这宫中是皇后，太子殿下认为杨洛会甘愿到这宫里做个低级嫔妃吗？”

　　李建成一噎，似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李世民远远看见杨洛对着李建成巧笑嫣然，虽然听不见二人说些什么，但李世民知道，这一刻，他心里不爽，非常地不爽。

　　长孙无双看见李世民一直盯着远处的杨洛和李建成，面色越来越难看，她的面上不自觉地蒙上一层寒霜。

　　长孙无双的这一变化，长孙无忌都看在眼里，心底一冷。

　　他只有这一个妹妹，从小被他捧在手心里。谁让他这妹妹不开心，他发誓，他会让她更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