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岁月思忆少年》蜗牛夏苒

198、【清明小札——触摸天堂】

　　愿我有一双触摸天堂的手。
　　——记2014年4月5日清明

　　清明节对于很多人来说可能已经仅仅是一个节假日了，却不知多少人还记得它最真切的含义？
　　“清明时节雨纷纷”，几乎每一年的这一天山间都在飘着雨，除了今年。
　　清明节是惯例要去扫墓的，今年清明在准备高考的阿四没有去，在外地上大学的三姐也没有去。从很小的时候起，每年清明就成了我们除寒暑假外最有可能一起度过的节假日，这似乎是头一次只有我一个走在扫墓的队伍中。
　　杨家的祖坟不大，隐藏在小山包上。年年此日，都要用镰刀锄头砍去路上新长出的树藤荆棘。墓的最边上已经盘绕了大树的树根，掘起好几块水泥块。伯伯们和爸爸说来年要想办法把那棵大树弄掉，不要惊扰沉睡的离人。我看着树其实有些惋惜，它是在这里陪伴了我们的祖先多少年才能长成现在的参天模样。也许它的确会破坏祖坟，但好歹也是多年的相伴啊……
　　在我幼时的记忆里扫墓总是有很多人去，有时大人还嫌那时还是孩子的我们行动不灵敏，不叫醒床上酣睡的我们（其实貌似只有我= =）。
　　小时候老家过年有三十多口人，总是说着“恭喜发财”收红包到手软。越长大就越孤单，家里出国的出国，出嫁的出嫁，冷清了家里，有些人也不愿回到冷清了的地方。于是过年变得没那么热闹，三三阿四和我这个小五长大后也不喜欢到处拜年了，再也找不回拜年拜来一大袋糖果塞在书包里吃到夏天的回忆。连过年大家爱吃的炸丸子也因为人少而不包了，模糊了当年我们用面团捏玩偶的场景。年夜饭也从三大桌都坐不下变成了堪堪两桌，除夕夜孩子们玩牌的惯例也因为人数不够而不再出现了。
　　就连清明也如此，我已找不回儿时孩子们怕摔手拉手在清明雨中爬山的身影了。
　　今年奶奶依旧没有去扫墓，她的腿脚经不起那样的折腾，即使这是难得的晴天。去的只有叔公婶婆二伯四伯大哥和我们家。
　　叔公婶婆都是七十来岁高龄了，但身体还是很硬朗，在我的记忆里他们是没有老过的。我没有爷爷，从我一出生就不曾见过，我的老家算是三代人的家吧，祖父辈还会回来这个家的，就是常年住在老家的我的奶奶和每一年都有三个多月呆在老家的叔公婶婆。在我心里其实一直都把他们当作是爷爷奶奶的存在，因为他们是文化人，所以特别喜欢听他们说话。三伯四伯是叔公婶婆的儿子，我对三伯没什么印象，也很少见到，但很喜欢四伯。三三和阿四是堂姐妹，是叔公婶婆的孙女，因为和我年龄相仿，所以即使是三代内的堂姐妹，关系还是很亲昵，比别人家常年不见面的亲姐妹还要更熟稔一些。
　　祖坟里也埋葬了三代人，我爷爷的爷爷奶奶，我爷爷的爹妈，还有爷爷的叔子婶子，还有我的爷爷。
　　杨家祖坟里长眠着我的爷爷，我没有见过他，关于他的一切，我是每一年的清明陆陆续续从叔公那里听来的片段。但看着老家大厅那张黑白照片，我觉得微笑着的爷爷一定是个很和蔼的人。爸爸没有考工程师，但在奋斗事业的时候经常自己兼职公司的工程师，很多人佩服他对房屋构造的才能，爸爸却说都是爷爷那里学来的。在我四岁就拆掉的老房我还记得大概的外观，那是爷爷的心血，成了我稚气时代捉迷藏最有趣的记忆。听说隔壁家婶子还没拆的老房子也是爷爷设计的，虽然现在显得颇为简陋，但在当时那样的采光通风设计，以及到现在还坚固如初的房梁构造，都让我坚信——爷爷是村里甚至镇上最厉害的木匠及工程师。
　　叔公每到扫墓和合家团圆的时候总是会笑着感伤。他经常说——我以前想啊，能活着看三三长大就好了。然后他看到了三三和阿四长大。后来他说——三三也进大学了，没想到啊，只要你们能考上大学，你们仨的学费我出。他说——我不知道这把老骨头能不能看到三三嫁人……三三是我们三个中最大的，他从不奢望能看到我这个老幺如何如何，只求能看到其中最早的一个走过成熟的道路。三三也总是说——能，肯定能，还能看到抱曾孙呢。
　　而我们也在他这样的话语中从小学一直走到连我都面临高考。时光真的很奇妙。那些老人那些长辈那些伯伯，在我眼里就像没有老过，也许会有人不再年年回来过年，但我记忆里的那些人都继续那样年轻着。叔公婶婆依旧是笑着的哲学的硬朗的样子，二伯也像小时候代管我的那些时光里那般瘦瘦高高，四伯还是那样爱开玩笑，四婶还是对我们的健康很有主意，妈妈爸爸也依旧床头吵架床尾和，继续着他们的爱美之路和奋斗之路。不一样的似乎只是我们这些孩子的身量一点点变高，然后我们默默多了可爱的侄女小侄女……
　　叔公说墓里还有四个位置。
　　最右边的是给我隔壁村的姑妈——我还有一个姑妈现居港澳，见过几次，是个很有大城市气息的睿智太太，而这个活在乡下的姑妈我不曾见过，她一辈子好像都没有嫁人，所以最后还是会回到祖坟，我一直猜她也该是一个传奇人物，至少也会有一段不平凡的经历。
　　爷爷的身旁毋庸置疑的是留给我的奶奶，奶奶总说自己没多少日子，我却陪着她过了好几个九（“过九”是我们这里的习俗，年纪逢九的倍数叫暗九，年纪数字带九叫明九，都要过节，尤其是老人），走过了八十大寿，也下定决心一定要过九十大寿。奶奶虽然老人病很多，高血压高血脂之类云云，但意识却是非常清晰，头脑很清楚，虔诚地信奉着她的主。身为一个被科学教育过又想像力太过丰富的知识少女，我不能说世界上是否真的存在神、上帝、佛，也许有，也许没有，奶奶总是向我传播福音，我也知道教会里的人们大多善良，但没有那么虔诚信仰的我不能说我是主的孩子，但我很感谢他让我的奶奶精神富裕、身体尚安。至于鬼神，哪怕不相信，也不可亵渎。
　　最后两个位置我真的觉得布局不合理，祖坟是传统墓的造型，左右对称，前中凹进去一块是墓碑，在墓碑的两边各有一个位置——是叔公婶婆的。叔公婶婆虽然偶尔也会开个玩笑说嫌弃，但我一直觉得走过金婚已多年的他们是我最羡慕的人，特别是他们算是初恋，从中学一直走到现在。他们两个在我眼里是绝对的传奇人物，一个是过去市里唯二的国家公办大学的大学生，一个从医科大教授之位退休下来，是家族里顶受尊重的两个老人了，更别说婶婆和我总有些观点会不谋而合，骨子里也有些巾帼英豪的味道。默默地我突然懂了“进我家祖坟”这句告白到底有多么大的重量——生不能同巢，死亦同穴。可是百年后，他们却不能并肩葬着，总让我对墓的设计不满。
　　叔公说，他们已经年迈，不知还能这样扫墓多久，很多人已经不在清明节选择短促归家，也许几十年后的下一代已经找不到祖坟的位置，但他希望他们百年之后，三三阿四和我至少每年的这个时候还能来看看他。
　　有时越老越看淡生死，我觉得能淡然地说出这样的话也是一种宏大的气魄。
　　祖坟里的先人啊，原谅我不曾见过你们的模样，也未曾在你们膝下承欢，但谢谢因为你们才有了我的存在。我知道未来这里会有我最敬爱的三位老人，天涯海角，我一定会回来探望！愿我的双手可以触摸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