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 ...
-
塞北大漠的傍晚,白日里的热气开始褪去,沙砾地上却还有余热。几个大汉赤膊站在旱地里,众星拱月般围着四下唯一一座帐篷。强巴站在帐篷的西北角,看着帐篷上往下淌的水珠,他舔了舔嘴唇。帐篷是皮做的,上好的牛皮。强巴虽然在大漠上走的遭数不多,对皮料一知半解,可他还是能认出这皮子。这皮是官道上来的,可又不是官皮,里面衬着一层,这样遇着水不缩,成了做帐篷的好料子。这皮子,整个塞北,甚至说全天下只有一家,是巴镜王爷家自产的。能用上这皮的,都是巴镜老爷家那些见不得光的买卖,塞北人管他叫“死人皮”。
日头眼见要落了,强巴活动了一下肩膀。从他太爷爷那辈起,他家就世世代代给巴镜家做工。他知晓今日派头不小,连老爷都惊动了,连夜派大管家来见今天这个年轻人。来的太早,他连这个人的面都没能见上一眼,就这样从清晨一直站到日暮。强巴啐了一口,这时间也太长了些。
打塞外飞过来几只乌鸦,落在帐篷边上,强巴刚打算伸手赶走他们,就听到帐篷里有了动静。他转头就看见今天早些来的那个年轻人。
是个汉人,冲他笑笑,让强巴觉得很不自在。
大管家还没出来,他走上去,准备拖一拖年轻人,主子没出来客人就走了,可不和塞北的规矩。他将将伸出手去,就被年轻人一把拦下了。强巴注意到他的手,像老树枝一样枯瘦,又像他本人一样的苍白,可轻易就拦下了他。平心而论,他的力道并不小。
年轻人又笑了,他的样貌不算初衷,只是一双眼睛仿佛不是和这张脸一起生的,那双眼睛里蕴含着什么,强巴也说不清,那感觉像是让人往衣领子里倒了一大罐冰碴子。他虽然笑着,可眼睛里没有一点笑意。
年轻人笑起来,就像一只没有生命的皮囊。
强巴觉得不寒而栗。
年轻人伏在他耳朵边说:“告诉你们当家的,账已经结了,就没必要打发些狗腿子叨扰。”说罢,扣上斗笠,头也不回的走了。
等到强巴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走出好远。他忙跑进帐子里。早上放的冰还没化的干净,屋子里一片寒气,坐在首位的大管家瞪着眼,一摸鼻息,已经是死了。强巴一惊,踉跄着往外跑,却迎面撞上一个人,仔细一看,竟然是和坐上人一样的面容。“大管家”一看室内的光景,楞了一下,然后跌跌撞撞往外跑,嘴里喊着:“来人啊,老爷,老爷甍啦!”
浙东清蝉县罗汉巷。
这儿可是除了名的闹市,整个县城,叫卖的,摆摊的,开店的没有一个不挤破了头想在往这条街里挤。这条街是闹市中的闹市,自然是什么人都有,街边的乞丐尤其多。也不奇怪,几年之前我还是他们中的一个。
“爷,舍两个子吃顿饭吧。”乞丐伸出手。我叹了口气,从腰上解下荷包递给他一块碎银子。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我比谁都清楚。刚准备走,身后的乞丐一只手搭上了我的肩。大白天这怪瘆人的,我想也没想,抡圆了胳膊打算结结实实打他个马趴。
谁知这乞丐只手接过了我的拳头,指骨让他捏的咔咔响,我只好软蛋的叫疼。
好在他终于松了手:“小兄弟是参商楼的吧,劳驾给带个路,老朽有事与你们老板娘一叙。”他脸隐在一堆蓬乱的头发里,只是那煤灰一样的手让我真真看清楚。这么瘦的手,让人疑心他的力气究竟从哪里来。那指骨像是石头一样坚硬。
不是老人的手。
“阁下是——”
“就说是你们老板娘的一位故人。”他背起手,说的倒也轻松,斗笠一扣,轻轻快快先我一步进了对面那座楼。
我赶紧收拾住钱跟上去。全天下能一次喊对“参商”二字的乞丐了了无几,知道参商老板娘的更是少之又少。这老头只说是老板娘的故人,又不亲自去见,认起路来这么轻车熟路。
他一定是知道的。
参商楼从来没有老板,只有老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