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白余香》细细时

4、11~13

　　11.
　　……尽管她是那么糟糕的人。

　　裴曼珠没有问我，有关我们身世的事。于是我也就不必说。
　　总有一些阴差阳错，用以解释我与她之间的际遇，为什么会差之毫厘，便失之千里。我无法去指责她的卑劣，一如我无法指责命运对她的肆意玩虐。
　　我只能去接受她并好好爱她一如爱我自己因为她就是这个世界上另一个我。
　　我无法再对她的事，无动于衷。

　　……无论如何她都已经是，我的人。
　　12.
　　伊尹和谢家有生意上的来往。
　　据悉裴大少爷是有意发展中成药的国内市场——这个表达似乎不太符合时代背景。不过，我接受的不是那个时代的教育，学的也不是金融贸易，所以从伊尹对我的描述里，我只能高度概括出他的工作性质大概是这样子——所以，他需要谢意映的帮助。
　　谢意映祖上是在宫里当御医的，典型的医药世家。但是鉴于TCM在那个时代背景下，只传男不传女的“陋习”，谢意映她生来便不能以自己的真实身份示人。其实是那个时代男女不平等的悲哀，根本不容置词多抱怨些什么。不过，我还是为她感觉莫名的不公以及惋惜。
　　伊尹似乎不知道谢意映是女子——他与谢意映关系那么好，谢意映都不让他知道，却让歌女曼珠知道她的秘密——谢意映到底是怎么想的？只不过，她越是这样，越激起我对她的兴趣。所以，每逢伊尹往她那里去的时候，我都央求伊尹带上我。
　　伊尹的确是向来都任由我胡闹的，所以自然而然，我与谢意映接触的机会便多了起来。
　　谢意映依然在误会“歌女曼珠”跟裴大少爷的不正当关系，理所当然我便给了自己借口，穿得格调风尘的一身，以歌女的身份去见她。

　　那日我穿了黑色的旗袍，上面是玫瑰花纹的纺纱，做工极为精致。是我自己托人定制，本想着要送给裴曼珠的，只不过弄好送了来，显得太精致美好，我又不舍得马上送出手。于是自己先试穿。似乎也穿出那么一点半点曼珠小姐的味道来，只是在谢意映面前，我不确定自己能否蒙混过关：
　　不知道为什么，我熟悉得裴曼珠的更多，内心就越觉不安。我明白我和曼珠长得再是相似都不会是同一种女子，性格上终究是相去甚远的存在。谢意映认识我，但她也不是不认识裴曼珠，以她为人的敏感，她怎么会分不清我和曼珠根本就是两个人呢？
　　纵使一开始是她误会了，而我无及时纠正她，慢慢相交下来，跟我接触多了，她难道对当日我们初识时的场景不会再去深究一下，从而发现我如今掩饰的破绽么？
　　晚晴是晚晴，曼珠是曼珠。根本就是两个人。我又是凭什么，抱着侥幸心理，希望谢意映会一直误会，我们两个人是同一个人？
　　结果那天被谢意映称赞漂亮的时候，我无法解释地心虚：我不愿意她发现晚晴和曼珠不是同一个人，真的不愿。莫名其妙的不愿意。
　　镯子是……傅司年送你的？
　　啊——？我很愕然地被问了这样一个问题，随着谢意映示意的眼神，看到自己手腕上戴着的镯子，才想起来这也是我假扮成裴曼珠的小道具之一。
　　听说伊尹近来因为药品进出关口的事，与傅司年诸多来往——她说道这里显然踌躇了一下来斟酌用词——不管怎么样，你自己要小心。
　　傅司年？这个人名我倒是不陌生，裴伊尹的“青梅竹马”，两个人从小到大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关系。裴伊尹因为药品出关的事去求他？更是自然。人家家里怎么说也是“家世显赫”，不求他还求谁？只是—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就要小心了？
　　我稍稍转弯想想，就明白了谢意映想提醒我什么。她大概担心傅司年送镯子给歌女曼珠，是因为裴伊尹为了谋利，自己的女人都拿出来跟傅司年共用？
　　谢意映到底是太看得起裴曼珠，还是太看不起裴伊尹？根本不可能有一个女子令伊尹深爱至此，更何况那个人只是裴曼珠之流的人物。再说，即使真的有这样一个女子，伊尹也不至于为了傅司年就做到这一步，还是以一种那么不堪而又低章的手段。
　　而我根本不知道镯子是傅司年送的。真无辜。
　　傅司年。我把那个名字念出来的时候，嘴角的笑一定很讥讽。
　　果然是他？
　　如果我说这套衣服也是他送的呢？
　　谢意映的脸上有些黯然，似乎是伤心的神色，我开始反思我是不是刺激得有点太过了，不知分寸？她竟然真的那么在乎歌女曼珠？在乎到，知道傅司年和裴曼珠可能有那种关系，便“只是听听，都觉得难受得要死要活”的地步？
　　是我的错，我不该这样来一而再再而三地误导她。误导她误会我是裴曼珠，误导她误会裴曼珠跟傅司年之间不清不白的，误导她……
　　只是，看着谢意映那种反应，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做这个样子，给裴曼珠看，那么露骨那么大胆的真情流露，她跟裴曼珠，到底……？
　　我平生头一次怨恨，这个世界上有个人，她长着一张与我如此相似别无二致的脸。
　　曼珠？
　　别叫我曼珠！我听到谢意映叫我那个名字我就很反感，那一刻居然再也伪装不下去，就那么爆发地冲她吼了。然后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视线被眼泪模糊得乱七八糟。
　　她慌张地走过来抱着我，轻柔得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困兽，曼珠曼珠，对不起好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别哭……
　　别叫我曼珠！我讲话的时候，声音哽咽得厉害，却再也没有了原本的气势。
　　好了，好了，不叫曼珠就不叫曼珠。晚晴，晚晴不哭了，是我错了，我不该这样……
　　我一听到她叫我晚晴，就觉得自己更加控制不了，眼泪刷啦刷啦地往外流：
　　我多委屈啊回到这里！
　　自从回来之后，我就未曾有一日是以我自己的身份真实地活着的。不是要扮成男子，就是要假装自己是裴曼珠——凭什么这样！
　　我是很见不得光的存在么？我明明是名正言顺的裴二小姐！我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了？几时被这样对待过了？
　　如果不是为了你，如果不是为了谢意映你一开始的那个误会，我何至如此？何至于如此？！
　　她把我搂在怀里，温柔地抚着我的后背，这个时候我像是成了被她保护的小孩。我是那么地爱她……然而，又是那么地恨她……她低头吻我的头发，我拽紧了她的衣袖，再也不想放手。
　　我顿悟我为什么对她诸多隐瞒又误导她的众多。原谅我的胆小，冥冥之中总害怕真相里，我与她是再也无甚关联的。所以我宁愿她误会我就是曼珠。我宁愿以那么扭曲的方式逼她承认她对曼珠的喜欢——因为谢意映因为裴曼珠和傅司年的事吃醋了——尽管她喜欢的那个人只是歌女曼珠。我宁愿……我宁愿我就是就是被她所爱的那个曼珠。
　　我可以轻易否认掉这个世界上自己的存在，只是因为，谢意映喜欢着裴曼珠。
　　13.
　　尽管我那么不愿意去承认：
　　可是，这个世界上的确是存在这样一个人，只要见到就足够令我心酸到流泪。
　　……我内心那么明白，那就是喜欢。
　　因为太爱，却又因为前世今生，一直到相遇这刻，都未曾真正在一起过，所以伤心，所以难过，所以心酸。
　　这也就是我一直都在竭力隐瞒的事实：第一次见到谢意映的时候，我对她最强烈的感情，其实不是好奇。而是看着她转身离开我的背影，那长长旧衫的一抹青色，我感到那么莫名、却无法抑制的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