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雨Ⅰ之千娇百媚》箫紫陌

2、第 1 章 白驹过隙

　　四年的大学生活，在弹指间悄然而逝。
　　雅西还记得四年前的盛夏，她拿到艺大的录取通知书，父亲盛怒，第一次厉声责备她的情景。那年暑假，赵家因她的自作主张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母亲第一次对她失望之极，请她向父亲妥协……
　　往事幕幕，仿佛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而此刻，都在她的脑海中一一重现。
　　四年后的盛夏，天空一样通透无云，蓝的如同晕了色一般。
　　望着空空的宿舍，想到各奔前程的三个舍友，心中不免泛起阵阵感伤。再深的交情，再真的友谊，终究抵不过曲终人散的一刻。
　　人生，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无可奈何？
　　工作、金钱、生存、未来、感情……以及家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牵绊？
　　未来，即使没有那么完满美好，也该令人翘首以盼吧。
　　她的未来，会如何开始，如何收场？
　　她的未来，还有可以期许的吗？
　　“啪嗒啪嗒……”
　　雅西的思绪被阳台传来的声响打断，抬头望去，她被窗外的一幕吸引了。
　　窗外，阳光依然灿烂，白云飘过，一场大雨如期而至，眼前的一切，让人不惊感叹：好美的一场太阳雨！
　　楼下匆匆而过的学生，将嬉笑声留在了雨中，伴着雨声传至耳边。
　　太阳雨，那是万里晴空下的珍宝，那也是太阳偷偷流下的眼泪，有人却说它是太阳送给人间的厚礼。
　　雅西将手探出窗外，摊开掌心：“谢谢你的礼物。”然后笑着说，“再见了。”
　　转身回到室内，打开衣柜的门，将仅剩的几件衣服一一叠好放进行李箱，合上箱盖，缓缓拉上拉链，所有的动作都一气呵成。
　　走廊里，沉重的脚步声来来回回，一遍遍催促着她时间的流逝，临走前，雅西又最后环顾了一遍宿舍，才开门叫来了一直等候在宿舍门外的司机。

　　车子启动的前一秒，雅西忽然对扳动方向盘的司机说：“冯叔，时间还早，等雨停了再走。”
　　冯叔没有应声，手上的动作却已经停了下来，不过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一遍又一遍地低头看着手表上的指针。
　　其实今天，雅西完全可以不来学校，柜子里剩下的几套衣服，除了学校的校服外，有两套是已经很久没穿的旧衣服了，带回去多半也是占衣柜而已。但在家里，母亲正准备着晚宴，准备为她的毕业和新生活而庆祝。
　　在母亲的要求下，她依然坚持要冯叔带她一起回校整理东西。
　　难得的坚持，只是为了最后一次缅怀在这所百年老校里度过的四年光阴吗？她何时变得这样多愁善感了？
　　她承认，这四年对她来说贵如珍宝。在这里，她远离烦恼，一心求学，还结识了三个好朋友，最重要的是，她发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她真的希望可以一直留在这里。
　　可雅西又清楚的知道，这小小的心愿根本不可能实现。
　　“是的太太……您不用担心，我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西环堵车，可能会晚一点到家。”冯叔挂断电话，望着后视镜里依然出神的赵雅西，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吁了口气，没有打扰她。
　　车窗外，雨渐渐停了。
　　被大雨洗礼过的天空更加纯净、通透了。
　　“冯叔，开车。”
　　雅西合上双眼，忽然觉得困的很，心里悄悄地想着：可能，我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所以，我不会再怀念这里的一草一木。
　　再见！
　　她赵雅西的明天，再也不会和这里扯上任何瓜葛。
　　可是，她真的能做到吗？

　　回去的路上，雅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再醒来时，车子已经到了家门口。
　　赵家的房子，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老宅，曾经是这里最显赫最具标志性的建筑，凝聚了中式古典的雅致，也融入了西式建筑的贵气，虽经历了三代的传承，但几经翻修扩建，依然尽显奢豪。几十年的风雨历程里，它始终未变，唯一变的是它不再是这一方的标志建筑，不再是这里的唯一。
　　车子在门口突然停下，冯叔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微微松了一口气后，不安地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赵雅西。
　　“冯叔……”
　　“嗒！”冯叔显然会错了雅西的意思，抬手解了车门的锁扣。
　　还没等雅西反应过来，车前的人影已绕到车门一侧，在极短的时间里拉开车门，一把将她从车上拉了下来。
　　“放开！”
　　抓着她手臂，将她从车里拖出来的男人却无动于衷，手里的力道也因她的冷漠而悄悄加重。
　　雅西试图挣脱的举动，更加触怒了对方。
　　她头也不抬，厉声喝道：“放开我！”
　　“闭嘴！”吴以深终于回过头扫了她一眼，紧锁的眉心和盛满愤怒的瞳孔竟然令炎炎的夏日陡然降温，而手臂处传来的疼痛让雅西忽略了他眼底的冰冷。
　　她用力拉住他，几乎是冲着他大吼：“吴以深，放开我！”手臂的疼痛让她失了冷静，她想说疼，却在对上他冰冷双眸的一刻咬紧了牙关。
　　吴以深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打开车门，将她塞进了另一辆车里。
　　按住她肩膀，他语气僵硬的警告她：“待着别动！”然后又快速地为她系上安全带，指尖的动作已经轻柔了许多。
　　雅西知道逃不掉，所以早就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车子快速地在高架上穿梭往前，雅西的心却始终定不下来，她恨自己的不镇定，恨自己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她恨死了这样懦弱无能的自己。
　　一路上，吴以深都没有说话，他似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前面的道路上。
　　在雅西眼里，吴以深是一个连生气都吝啬的男人，他总是笑脸迎人，他与生俱来的亲和力使他成为了一名天生的公关高手。
　　雅西真的没有想过，她竟有这么大的本事，能令身边这个谈笑风生的男人性情大变，变得如此不淡定。
　　“把手机给我！”
　　“你在开车。”
　　他冷笑一声：“怎么，你也有怕的时候？”
　　她无视他的讥讽，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建筑，淡漠地说：“我可以换一次号码，就可以换第二次。”
　　他的笑声突然猖狂起来：“这不像你的作风。”
　　见她不吭声，他偏过头来，冲她邪魅的一笑：“我知道你所有的弱点，清楚你所有的伪装，赵雅西，既然让我遇上了，你就别想让我从你的生命里消失！”
　　她的弱点和伪装，雅西无言以对。
　　吴以深带她去了苏苑，吃过饭后就将她送了回去，但把她扔在了离家还有几公里远的马路上后就扬尘离去，他企图让她在这二十多分钟的脚程里好好想清楚自己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她对他都做了些什么，她心里清楚的很。
　　回家的路上，雅西想起了她和吴以深初次见面的场景，但是绞尽脑汁也记不起来他们是怎么开始交往的，只记得一开始，那个笑容可掬的男人实在令她讨厌，她从没见过像他那样没有自尊、厚脸皮的男生，把她的讽刺当成吹捧，将她的“攻击”一一化解。
　　她笑他厚颜无耻，他却将自己的行为解释成一种锲而不舍的精神。
　　为了让他知难而退，她曾坦诚相告：“在大学里只会追着女生跑，成天无所事事的男人，根本不值得我用心。”
　　听后，他竟朗声一笑，又一次轻松躲过了她的刁难：“你怎么知道我无所事事，我把我能够利用的所有时间和精力放在了你身上，就是为了能让你对我上心，能让你把我放在心上，把你追到手是我目前认为最重要的事！不对，是这辈子！”
　　对她来说，他口中的那个“这辈子”，是多么荒诞可笑的字眼。
　　她嗤之以鼻的回给他三个字：“厚脸皮！”让她始终耿耿于怀和无法理解的是，他竟然捧腹大笑了好一阵子。
　　她曾经试过的所有拒绝别人的好方法，竟然对他一点都不管用。他总是能将被动化为主动，或者说，吴以深是聪明的，他太聪明了，是她遇到的人中最聪明的一个。

　　“什么烂理由、烂借口，统统都是扯淡！”
　　“如果你对我没有意思，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换号码？你费尽心思，绞尽脑汁找了一大堆的理由和借口来搪塞我，这是你赵雅西会做的事吗？如果你根本不在乎我，你又为什么要躲起来？”
　　“你什么时候学会向人解释了？什么时候开始为自己辩解了？如果我对你来说只是路人甲，你会为我做这么多事？”
　　“怎么，你不是很聪明吗？”
　　……
　　雅西还是第一次看到以深这样暴跳如雷的样子，这样歇斯底里的质问她那些她根本不能回答的问题。如果不是早有准备，她大概会落荒而逃。
　　他了解她，太了解她了，就因为太了解她，她才会变得这样被动。
　　吴以深吴以深……
　　她该怎么办？
　　他不会轻易被她算计，他也不是路人甲，她到底该怎么办？
　　她错估了吴以深对她的感情，同样也低估了自己的感情。可是她不能像以深那样勇敢，可以为了他什么都不在乎。
　　她给不了他想要的，相反，她能带给他的，可能会是数不尽的伤害，到最后，他还是会放开她的手。
　　与其那样，还不如就此放开他的手。
　　望着眼前的赵家大门，雅西悄悄拭了拭眼角，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地说：“以深，就算你有勇气不顾一切，我也没有勇气面对我们的未来，对不起。”

　　晚餐桌上，母亲和萍姨忙了一下午，张罗了一桌的拿手菜。父亲难得在家吃饭，更难得在餐桌上说这么多话。
　　“都是家里人，今天高兴，我就随便说几句……”
　　今天外面的风格外大，平日里雅西是决不会注意到的，刚才走了那么长的路，除了腿酸的厉害外，整个人也开始越发无力，加上吹了风，脑袋里昏昏沉沉的，父亲的话她是一个字都没有听清楚。
　　“赵雅西！”坐在身边的雅宁一手掩着嘴巴，眼睛目不斜视地关注着另一边仍说着话的父亲，边笑边凑近她耳边低语道，“今天爸爸难得这么高兴，不管你有什么心事，现在都不许想，要是惹爸爸不高兴了，我们之前讨论的事你就想都不要想了，爸爸一定会……”
　　雅宁的举动俨然是逃不过母亲的双眼，母亲对两人使了个眼色，说：“宁宁，听你爸爸说话。”
　　触碰到母亲递来的眼色，雅西心底莫名一颤，人顿时清醒了不少。
　　好在今天的主角不止她一个，在雅宁的解围下，父亲虽然早就觉察到了她的异常，但也没放在心上。
　　饭桌上，凌书祁和父亲的一番客套话，将父亲的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了她和雅宁的身上。父亲放下碗筷，终于在思忖许久之后，宣布了他的决定：“雅西，雅宁，你们两个既然已经毕业了，就早点来尚雅上班。”
　　雅宁同她对视了一眼，对父亲说：“爸爸，我来尚雅可能还帮得上您的忙，可是尚雅不适合二姐，您就不要勉强二姐了。”
　　父亲凌厉的目光暗暗一沉：“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二姐自己的意思？”
　　“爸，尚雅已经有您、大姐和我了，就让二姐选择自己喜欢的事做吧！”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雅西，你真的不愿意来尚雅上班？”
　　雅宁努力想为她争取机会：“爸，你不是明知故问嘛，二姐的专业在尚雅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再说……”
　　“那是她当初背着我选的专业，她不想来尚雅帮我，所以才会偷梁换柱！”父亲的愤怒一触即发。
　　雅西一开始还以为只要乘父亲高兴之际，在恰当的场合下，由雅宁开口替她争取，父亲应该会松口，毕竟父亲清楚她不是一块管理公司的料，可现在看来，父亲对她当初偷换专业志愿的事一直耿耿于怀。
　　今天在饭桌上一直保持沉默的大姐赵素雅突然开口说：“爸，您知道雅西的性格，她不适合酒店这种服务性的行业，既然她喜欢设计，学的又是设计，您就给她一点时间，让她去外面闯一闯，对雅西、对尚雅不一定是坏事。”
　　“大姐说的对，爸爸，姐姐的性格根本不适合在尚雅工作，再说您已经有我们两个在帮您了，您就不能……”
　　“啪！”父亲忽然抬起手，重重地拍在了餐桌上：“我和雅西说话，你们插什么嘴？”
　　餐桌上的气氛，顿时降到了冰点。
　　雅西无助地抬起头，打算向父亲妥协，母亲却突然劝慰起父亲来：“翰林，今天是高兴的日子，书祁也难得来吃顿晚饭，雅西的事以后再说。”说完伸手夹了一筷子菜到凌书祁碗里，“书祁，阿姨的菜做的如何？”
　　凌书祁心领神会，配合着母亲打圆场：“阿姨，您才是尚雅的顶级总厨。”
　　母亲微微一笑：“那你可要多吃点。”
　　凌书祁点着头，夹了一筷子菜放进雅西碗里：“多吃点，你脸色不太好，吃完早点休息。”
　　父亲在母亲的劝慰下，终于重新拿起碗筷，不再重提工作之事，可雅西知道，以刚才的情况，依父亲的性格是绝不会妥协了。所以她别无选择，如果她不向父亲妥协，大概刚才发生在晚餐桌上的风波会一再重现。
　　难道，她只能选择进尚雅吗？如果是这样，当初费尽了心思，不是多此一举吗？

　　可能是因为餐桌上发生的那一段不快，晚餐结束后，父亲找了个借口便回书房了。留下一大家子的人和凌书祁在客厅，母亲坐了一会儿，就说要把地儿留给他们这些年轻人，跟着也上楼去了。
　　刚才回来的路上吹了风，这时候，雅西感觉后脑勺开始隐隐的胀起来，而头一疼，竟然又想起了吴以深来。
　　以深以深……
　　甩了甩头，趁大家不注意，她偷偷溜了出去。
　　赵家的宅子大在院子，母亲爱花花草草，所以父亲在后院为母亲开辟了一片小天地。春天，阳光初暖，秋天，凉风惬意时，母亲便常常在这片小天地里一待就是一天。
　　雅西爱静，母亲在她上初一的那年冬天，为她在后院添置了一套藤椅，从此以后，这片宽敞安静的后院就成了她的小天地，她常常在这儿，一待就是一天。
　　雅西很喜欢这套藤椅，因为它是母亲特地找了师傅为她量身定制的，选用了上好的木材和藤条，很舒适，很耐用，算来已经陪着她度过了十个年头。
　　藤椅很长，坐下两人还绰绰有余，因为够大，所以每当阳光灿烂、星光璀璨时，她常常躺在藤椅上悄然入睡，因此萍姨常常在藤椅上放置一套靠垫和一条毛毯。
　　盛夏的夜晚酷暑难耐，葱郁的植物还招来了难缠的蚊虫，可是躺在藤椅里，耳边是细细碎碎的虫鸣声，眨眼之间看到的是满天的星斗，加上藤椅的摇荡，仿佛再多的烦恼，都可以安之若素了。
　　“怎么，一个人躲来这里，是在后悔当初的决定，还是在想要不要就此妥协？”
　　闻声，雅西闭着双眼不客气地回答：“上次的事我还没打算原谅你，所以你最好离我远点，否则……”
　　“否则怎样？或者说，你能将我怎样？”
　　雅西冷声回答：“否则，就算你是赵雅宁的朋友，我也不会客气。”
　　凌书祁微微叹了口气：“朋友？你倒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雅西下起了逐客令：“这是我的地盘，请你立刻消失！”
　　凌书祁轻笑一声躲过了她话语里的责难，坐上藤椅的另一边，他又笑言：“都过了那么久，你怎么还记仇，这可不像我认识的赵雅西。”
　　雅西缩了缩脚，半晌才喃喃自语地问了句：“你真的认识我吗？”
　　夜深人静，躲藏在花草丛里的虫子仿佛忽然间兴奋了起来，一股脑儿的齐声高唱，唱的人越发心烦。
　　短暂的沉默后，凌书祁沉稳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喧嚣。
　　“你还在为吴以深烦恼？”
　　夏季的台风，就像一只挣脱束缚的猛兽，狂风肆虐，几乎能吞噬城市里所有的脆弱，然后再带来一场痛快淋漓的大雨，将空气彻底清洗一番。
　　雅西喜欢这样的大雨，痛快的下，干脆的结束。
　　“既然我已经做出了决定，就不会再烦恼。以深……他已经不再值得我烦恼。”
　　凌书祁静静地望着远处，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因为一旦错过，可能会留下一生的遗憾。”
　　后悔的事……
　　从小到大，雅西只做过两件后悔的事，其中一件就是让吴以深发现了她的存在。
　　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让自己华丽丽地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