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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若渴 ...

  •   1.
      夏冬青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天都黑透了,手机里有十二个未接电话。房间里黑漆漆的只有手机屏幕微博的光落在眼里。七月份,盖着被子像睡在冰窖里,外面三十度,夏冬青身上是零下。他摸索着从床头柜抽出温度计,发现空剩下一个壳子,温度计早不知道去哪儿了。

      快饿死了,没钱没电没水,赵吏我要死了你还要催我上班。
      我一定是快要死了。

      他迷迷糊糊爬起来,额头烫的像是刚蒸了桑拿一样。手机屏幕也关了,屋里越发的黑,夏冬青迷迷糊糊看见书桌前似乎有个影子,看不真切,毛茸茸的轮廓像是披着一层纱。

      “我生病了,拜托你们放过我一天,我真没有力气了,说不下马上要死了去和你们做同伴了。”

      桌前的影子动了动,夏冬青模糊中听见了一点细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在慢慢的朝他走来。屋里非常安静,静的只有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脚步声在与他的呼吸声为伴。夏冬青屏息听着脚步声慢慢向他靠近,寒意更重了,被子是冰窖,空气里充斥着寒冷的味道,全身的鸡皮疙瘩在皮肤的尖叫声中迅速起立。

      好静啊,怎么会这么静。

      窗外陡然刮了大风,夏天的热风哗啦啦拍打在窗户上,夏冬青听着外面树叶摇曳的响声感觉有什么东西已经贴近了自己,阴冷的刺在一根根扎进皮肤里,扎得人发痛。就在那些看不见的刺几乎要插进他骨血的瞬间,床头上的手机铃声大作,瞬间风停了,树影静了,脚步声消失了,让人发疼的刺也迅速被拔掉。夏冬青抖着手接了电话,赵吏的声音千里传音一样要在他耳朵边爆开。

      “夏冬青!十一点了还不来上班!这个月工资没了!”
      “……我发烧了,想请假。”
      “什么身子骨就病了,夏天会感冒的都是傻逼。”
      “我没力气和你拌嘴了,今天的工资你扣吧。”

      夜班服务员翘班了,老板赵吏站在柜台后面面对着一锅热气腾腾的关东煮,穿着高叉旗袍的漂亮妞坐在一旁,正往嘴里灌不知道第几瓶科罗娜。

      “诶!喝多了算钱的。”
      “也没人给我烧纸钱,我上哪儿给你找钱去。不给喝拉倒,真小气。”
      “哎哟祖宗,喝喝喝,今晚您爱咋喝咋喝,可别被别的摆渡人发现了,明儿一早我来带你走。”

      拿起勺子从锅里扒拉了一碗关东煮出来,随手把架子上两瓶矿泉水拿了,拎着走出去几步想想不对,又去翻出来两罐八宝粥才摇晃着向店外走去。

      “今晚你就在这儿好好喝酒,哪儿都不准去,被我发现了小心老子一枪毙了你!”

      漂亮女鬼挥了挥手,自顾自的喝她的科罗娜去了。赵吏拎着吃的,不顾店里女鬼的抗议啪嗒把灯关了。

      估摸着今晚没法儿开店了吧,可怜的夜班服务员,老板安慰你来了!

      2.
      夏冬青很迷茫,这地方很熟悉,雪白的墙鲜红的瓦,但是墙角他种下的那棵月季不见了。离开孤儿院时这棵月季长得十分健康,红色的花朵鲜艳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但是现在却是光秃秃的一块硬土,月季再无踪影。推开一扇门,房里的床也变成了木质的单人小床,一切都还新的像是上一秒还有人住在这里。院子里有几个小孩子跑过去,白色的床单随着风飘到半空里,空气里都还弥漫着新洗床单的香气。

      就像是回家一样。
      却比家孤独好多。

      他走出房间,转过拐角,红色的十字架下站着个男孩,黑布蒙着眼睛,低头在囔囔的念着什么。夏冬青待在一旁听了许久也不见他停下,低头去分辨,发现男孩在低声数数,磕磕绊绊的已经数到了六百二十三。

      “小朋友,你干嘛呢?”

      没有搭理,依旧在数,慢慢的数,磕磕绊绊,数错了就停一下跳回去重新数。
      男孩眼上的黑布在红与白交错的墙壁前格外显眼,像是横亘的一道疤,看得人难受。夏冬青鬼使神差抬起手,慢慢的,一点点的,揭下了黑布。

      全是血……黑布后面的双眼剩下两个血淋淋的窟窿。
      血渗过黑布滴到地上,滴答一声,数数声戛然而止。

      [哥哥,你知道我的眼睛去哪儿了吗?]

      “嘿,夏冬青!夏冬青!夏冬青你他妈给我醒醒!”
      “啊!”

      夏冬青猛然醒来,赵吏站在床边,拍打他脸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屋里灯光大亮,刺激得夏冬青连忙又闭上了眼。

      “还知道醒呐?我还以为你真病死了。”
      “……房东不是把我电闸给拉了吗?”
      “得了,哥哥给你把水电房租都垫上了,从你工资里扣,这没水没电跟个原始人似的谁能忍。你赶紧的起来吃药吃东西。”

      赵吏打开袋子,边拿东西边回头问:“诶,我带了关东煮和两罐八宝粥来,你要吃啥?”
      “嗯,粥吧,关东煮实在吃不下。”

      伸出手去把八宝粥递给他,蓦地又收回来亲自给打开了盖子,勺子拿好塞进夏冬青手里。

      “赶紧吃啊,我买了药和体温计,刚才你睡着给你量了,四十一度,要不是你老板我,你估计要烧成傻子。”

      低头吃了几口八宝粥,半点温度都没有,咽到肠胃里比之冰窖毫不逊色。夏冬青勉力吃了几口实在没办法了,默默的把剩下的放到了床头柜上。

      “嗯?怎么不吃了?”
      “……冷的。”

      赵吏脸色瞬间变换了十八种颜色,悻悻的拿起粥,撇着嘴问他:“我给你热热?这生病就是祖宗,娇生惯养的。”

      “没有锅……”

      得,这是个贫民窟。

      终于伺候完夏冬青让他重新躺到床上时已经是半夜三点,桌上摆着赵吏急匆匆买回来的粥,喝了一半,还冒着热气。夏冬青烧还没退,苍白着脸躲在被子里,本来就没什么生气,现在越发像个鬼了。

      “那个,今晚谢谢你。”
      “没事儿,你别死就好了,免得增加我工作负担。”

      赵吏抱着电脑坐在床边,翻遍了文件夹都没找到他想看的——这小子真是个男人?电脑里别说AV了,连avi都没有!

      “赵吏?”
      “啊?”
      “很晚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你管我回不回去的,快睡觉。”
      “哦。”

      被子里还是有点冷,吃了药昏昏欲睡,头上烫的厉害,整个人融入了冰火两重天的境界。房子里因为赵吏的到来忽而有了点人气,不像之前那样死寂——呃,就勉强把赵吏算做人吧。他在赵吏不断点击鼠标的声音里慢慢闭上眼,就在陷入黑暗的一刹那却又猛地看到了先前梦里那双流血的眼睛,窟窿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死死的盯着他。

      “赵吏!”
      “干嘛,废话那么多你到底睡不睡!”
      “我梦见了一个孩子,在孤儿院里。”
      “哦,梦见个把童年玩伴有什么好惊奇的,快睡,睡了就又梦见美妙的童年了。”
      “不是,那个孤儿院,和我住的有点不一样,那孩子……没有眼睛……”

      赵吏终于在夏冬青隐藏的一个文件夹里翻到了自己想看的东西,眼睛半秒都舍不得离开,心不在焉的回道:“生病了做个把噩梦有什么稀奇的,别说你们人,我们有时候也梦见的,赶紧睡觉,哪儿来那么多事儿的,再不睡就拆了你!”

      没动静了,赵吏抬头看看床上,被子下面轻微的动了动,一会儿就传来了沉稳的呼吸声。其实很累了,一双眼睛也吓不走夏冬青此刻充斥在整个大脑里的睡意。赵吏放下了手里的电脑,想到刚才夏冬青说梦里的孩子没有眼睛,只有赵吏意识到了,那梦里的孩子可能就是冬青自己。

      失去眼睛的痛苦他能回忆起来吗?也许本来是没有痛苦的,生下来就没有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
      却是自己亲手把这痛苦带来了,给了他不曾有的东西,也不知未来的什么时候,就又要让他失去。
      他惧怕那个噩梦吗?没有眼睛的孩子,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

      赵吏自嘲的笑了笑,谁知道呢?兴许是害怕的,有朝一日,就看不见了,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别人是黑暗的,自己也是。

      夏冬青,世界如你所愿,痛苦如你所愿,都是得到了,才失去了。

      3.
      世间八苦,爱憎苦,离别苦,生死皆苦。

      “赵吏!赵吏!!!!!!”

      没有回音,夏冬青慌乱间在床上摸索手机,半晌摸到了,迷茫着按键,才发现根本没法把赵吏的电话拨出去。他更加慌了,丢开手机,四处摸着要下床,听到门开了。

      “赵吏?!是不是你?!”
      “诶诶诶,是哥哥,怎么?我就出去买个早饭你就思念的不得了了?”

      夏冬青连忙从床上下来,也不知踩到了什么,连人带被子整个栽到了床下去,声音巨响把赵吏吓了一跳。

      “哎哟,多大人了?下床还能摔了?!”
      “赵吏你大爷的,老子看不见了!!!!!!!”

      一个梦做到那么复杂就不是梦可以解释的了。赵吏看着颓然坐在地板上的夏冬青,眼神空洞,仿佛一潭死水连倒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赵吏确定他自己的眼睛还在,那双能视鬼的眼睛并没有从他的身体出逃,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青天白日好好的就瞎了。

      “说说你到底梦到什么了?”

      夏冬青不说话,眼前一片黑暗,现在别说鬼了,连赵吏也看不见了。先前的二十多年生活荒唐的倒塌在失明两个字面前。赵吏在旁边说话,他觉得自己耳朵也聋了,听不清楚赵吏在说什么,就是一片嗡嗡嗡的动静,比苍蝇还吵。

      “喂,喂喂,小冬青?心情不好?非常难过?来,老板安慰安慰你,是要涨工资呢?还是想要老板鲜活的□□?”

      还是不说话。

      “祖宗你卖我个面子嘛,□□都舍得出卖的老板你上哪儿找去。”

      睡意松松垮垮的塌了个领子,露出一半肩膀,衬着夏冬青苍白的脸,显得他整个人瘦弱不堪,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架。赵吏看他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有点不耐烦,甩甩手把他从地板上拉起来半拖半抱把他弄回被窝里。

      “诶,我服了你了,快甭坐地板了,好不容易才退烧,别待会儿眼睛还没找回来又发烧烧死了!”
      “没事儿,挺好的,起码不用看见那些东西了。”

      看了二十多年的鬼,今天起不用再看到了,说不定也是好事儿。本来就够晦气的了,天天见鬼越来越晦气,神都不相信还会有好起来的一天,如今不用见了,那些晦气有朝一日也会散了不再找自己吧?

      “有什么好的!你看不见鬼是好事,看不见我也是好事是吧!”

      早晨九点,太阳刚刚好照进窗户,夏冬青这间常年不见天日的房间也就这个时刻能够感受到一点光热的存在。他拉起掉落到肩膀的睡衣,现在除了热他是一点光都感受不到了,不过面前赵吏散发出的怨气到是能够霸道的喷人一脸。得了,鬼的晦气还没清干净,鬼界公务员的晦气来了,也不知道赵吏有什么好生气的,看不见又不是感受不到,他夏冬青还活得好好的呢,没有眼睛还有心呢,真当自己傻不拉几什么都感觉不出来吗?

      “半夜你没来之前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回了以前在的孤儿院,但是……大概不是我在的时候样子,我在墙角处见了个小男孩,他眼珠子被挖了。嗯,还有睡着之前我隐约看到我房里有个东西,后来接了你电话,它不见了。就这么多。”

      轮到赵吏沉默了,他先前以为那梦里的孩子就是冬青自个儿,也没往别的地方去想,一个人梦到自己的过去会产生什么影响,无非就是怀念一下感伤一下,碰上夏冬青这样悲惨童年的,大不了哭一场,没成想这梦到个过去还能把人给梦瞎了!

      “赵吏?”
      “嗯,我出去一趟,你好好躺着,有什么给我电话……哦,我给你手机设个快速拨号吧,把我手机号放到按键一里。”

      拿着夏冬青手机捯腾了一番,放到床头柜上。夏冬青听见他叮铃哐啷一阵响也不知道是在干吗,没一会儿就传来开门的声音。

      “诶!赵吏!”
      “什么?”

      ……

      “看不见你……其实不是好事……”

      4.
      赵吏出门以后夏冬青在床上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了,头一天发烧,睡了个天昏地暗,天快亮时睡了三四个小时,现在毫无睡意,大脑是白昼,眼前却是黑夜。他摸索着下了床,在柜子里翻出衣服,也不知是什么样子,摸着像是衬衫和牛仔裤就拿了,然后再顺着记忆的方向磕磕绊绊往浴室走。
      平时两三步就能走完的巴掌大的地方,夏冬青现在走了快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调整了几次方向以后终于摸到了塑料帘子,顺手扯开以后想起一个更严重的事情——我这要是一个打滑在浴室里栽倒里,那是不是就甭想再起来了?到时候死了也不知道赵吏能不能去求个情让自己当个公务员和他一样去收鬼去。

      唉,也不知道死了能不能就看见了。

      [哥哥……]
      “谁?!”

      突然附在耳边的声音把夏冬青几乎吓到要跳起来,是个青年的声音,模模糊糊,说话像是囔囔自语。夏冬青看不见,仅仅是感觉到有个人,不,是有个鬼站在他身后,阴森的冷气与自己咫尺之遥,脊背上的寒毛挣扎着站起来,冷得快要窒息。

      [哥哥,你看见我的眼睛了吗?]

      什么东西电光般闪过夏冬青的脑海。

      黑色的布带。
      带血的窟窿。

      “你是我梦里那个孩子?”
      [哥哥,我的眼睛没了……]

      剧痛突袭夏冬青的双眼,钝刀子割肉一般的痛苦毫无预兆的袭来,夏冬青第一时间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他摸到自己大睁的双眼,眼珠子突起近乎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痛像是烈火一样从眼眶深处席卷而来,铺天盖地的淹没了他,烧的他整个眼眶都恨不得顷刻化为灰烬!

      “啊!!!!!!!!!”

      [哥哥,我的眼睛呢?]
      [哥哥,你看见我的眼睛了吗?]

      “好痛啊!赵吏!赵吏你救救我!好痛!!!!!!!!!!”

      [哥哥我在找我的眼睛呢,我好痛啊,没有眼睛我好痛啊。]

      “啊!!!!啊!!!!!!!!!!!!!!!”

      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剩下的就是无休止的尖叫,叫声化作实体,每一个都从喉咙深处呼啸而出纷纷砸在地板上,痛到粉身碎骨。夏冬青站立不住,整个人爬到了地板上蜷缩成一只虾,双手死死捂着眼睛,琢磨不透的魂魄还漂浮在他旁边,也不知道到底是说自己很痛,还是说夏冬青很痛。

      痛死了,痛死了。
      谁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黑暗中疯狂滋生的疼痛已经抑制不住生长,逃出眼眶发芽开花。

      是黑色的花。
      与夜一个颜色。

      5.
      一九八零年,夏。
      今天天气特别好,窗前的太阳花早晨还是骨朵儿,现在已经绽开了花瓣,像是个鲜嫩的小姑娘。
      筱筱从我楼前经过,我站在阳台俯身看她。她一如既往的干净漂亮,扎了两条辫子,今天穿的白色裙子和红色凉鞋是先前没有看见过的,我叫了她一身,她抬头跟我挥了挥手,笑的像是我窗前的太阳花。

      她就像是一条河流,清澈明媚,而我,是经过的旅人,饥渴难耐。
      无数次的想要捧起她乌黑的长发,然后,一一饮下。
      必是可口,必是甜美。

      6.
      赵吏回来时夏冬青已经躺在地板上很久了,无奈鬼差哥哥还没带钥匙,拿着个会员卡学着王小亚在门缝处努力了很久才终于把门打开——堂堂冥界公务员还得靠撬门溜锁,真是说出去都丢人!丢人的鬼差拉开门,条件反射的瞬间紧绷了神经。

      屋里有东西。

      掏出枪,双眼扫视四周——屋里一片死寂,夏冬青不在床上,空气里有淡淡的血腥味,还有一股……鬼魂的味道。赵吏小心翼翼进去,走过书桌,朝着浴室方向再走几步,忽然那股鬼魂的味道就消失了,余下几不可闻的血腥气,再朝前几步,赵吏知道血腥味来自哪里了。
      夏冬青躺在地板上,大睁双眼,点点血丝正在从他眼底渗透出来。

      “冬青?冬青?快醒醒!冬青!”

      痛感在慢慢消散,眼睛里感觉特别干,像是整个眼球都已经皲裂了。

      “赵吏……有鬼……”
      “别动,我看看你眼睛。”

      眼球发红,血丝如同蜿蜒的藤蔓。

      “眼睛还在不在……”
      “在,好端端的搁你眼眶里呆着呢!”
      “刚才痛死我了,赵吏你帮我弄点水,眼睛里又干又涩。”

      这是夏冬青遭遇过最痛的一次鬼,赵吏看着他洗眼睛,动作迟缓,水哗啦啦的溅了一脸,衣服领子都湿了。

      啧,居然给跑了!

      赵吏抬手把枪摔在桌子上,夏冬青吓了一跳。

      “你干嘛?……话说,你查到什么了?”
      “能查到什么,养你的孤儿院早关门大吉了,我想你一个人在家不方便,把这事儿丢给木兰去办了。”
      “哦……”
      “不如……守株待兔吧。”
      “哈?”
      “它不是要找眼睛吗……那我们等着它来……”

      赵吏不是个勤劳的主,基本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他面对着贫民窟似的房子外加生病又饿肚子的夏冬青,默默的掏出iphone9叫了个外卖。

      “其实你不用叫了,我这儿还有泡面……”
      “泡面你大爷!我这个打扮这个身份的人能让吃泡面吗?!”

      夏冬青抚了抚眼睛,还是特别干,眼皮快要贴在眼珠子上掀不起来的感觉。真是凄惨的七月,见个鬼见到这个地步,他也算是古今第一人了。

      “为什么我会瞎?我的眼睛被鬼偷走了?”
      “大概不是……我想了想……你不是梦里见到他也是在那家孤儿院吗?还有,他一个人捉迷藏数到六百也没人搭理……说不定……”

      赵吏站起身,越过桌子近距离的触到了夏冬青的额头,对方瑟缩了一下下意识朝后躲,赵吏两只手使劲箍住了他的脑袋。柔软的刘海贴在两人之间,像是轻柔的薄纱,横亘着遮住了一道山梁,两个人近在咫尺,却隔了高高的山壁——夏冬青看不到他。

      “他觉得,他的眼睛在你身上,他要来找你要回去……”
      “……那我就是活该倒霉?!”
      “哎哟,谁叫你长得细皮嫩肉的,一看就要爱上,那只好活该倒霉咯。”
      “离我远点!”

      夏冬青挣扎着把人推开了,额头上残留着赵吏的温度,跟活人没有任何区别,温暖得叫人有点难以面对。他尴尬的抬手理了理刘海,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

      “去哪儿?”
      “……我去把水倒了。”
      “快省点事儿吧你,我来倒,待会儿再撞了!”

      木兰带回消息已经是下午了,赵吏刚出完一个车祸现场,收了一个孕妇的魂连带她肚子里的孩子。虽然说经历了上千年,这种事情已经见多不怪了,不过面对那个女人抱着自己的孩子一直在默默垂泪的时候赵吏还是无法避免的感慨——她的孩子还没见过这个世界,夏冬青,本来也是看不到这个世界的。

      “吏哥哥,我查到那家孤儿院十大概三十几年前发生了件事儿。”

      木兰递过来一张照片,赵吏瞟了一眼,上头是个长相清秀的男生,穿了格子衬衫,别说虽是隔了一个年代,但是还真跟冬青一个款式的,苍白又瘦弱。

      “这人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大概十岁左右时候被领养了。后来据说是喜欢孤儿院一起长大的一个姑娘吧,一天姑娘回去孤儿院做义工的时候他追着去了,把自己眼睛挖出来说要给那个姑娘,姑娘当场疯了,他后来自杀了。我问过他家那片儿的摆渡人,说是没有收到他,估计是灵魂还遗留在这里。”

      收了照片,赵吏撇撇嘴,戴上墨镜。

      “得了,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儿了。倒霉催的,指不定冬青是去了哪儿就撞上这自作孽的傻逼了,还挖眼睛,还不如先把自个儿脑子挖出来看看是不是全他妈漏水了。”

      木兰摆摆手,觉得赵吏这火来的莫名其妙,一个摆渡人,不该对已死之人评头论足,死了罪孽就到地底深渊去清洗,至于指责,也该是地狱的事儿。

      “我先回去了,木兰你把管这事儿的摆渡人电话给我,我解决了就通知他来收。”
      “好,待会儿我发给你。”

      转身准备走,赵吏摇下车窗叫住了她。

      “那疯了的姑娘,现在在哪儿?”
      “都过了三十几年了,早医好了,地址我一会儿一起给你吧。”
      “好。”

      7.
      一九八一年,秋。
      太阳花落了,昨晚上我发现它又新长出了一个花苞,淡粉色的,依旧鲜嫩如初。
      今早上起来,在阳台见筱筱急匆匆从楼下经过,蓝色的长裙白色的胶鞋,头发换成了马尾,阳光落在她的耳畔,晶莹剔透。我俯身去和她打招呼,她惊慌的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回话,失去了以往那抹美丽的笑容。

      河流湍急了起来,我在河畔看到她的倒影。
      长发被风吹得凌乱,双眼无神。
      我曾经看到的光彩被她的恐惧掩盖无存。

      我止渴的水呢?
      我救命的药呢?
      你把它扔了吗?
      扔哪儿了?
      我看不见了。
      我看不见啊!

      8.
      下午五点,太阳转了个脸,屋里一下提前进入了黑夜。夏冬青愣愣的在床边坐了一下午,现在回过神来,感觉屋子里有点降温,肚子还饿,想泡面连水都没有。

      这是什么时候了?好饿啊……

      他摸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手指小心翼翼的辨认着按键,按下1后想要按通话键却犹豫了。这是在干吗?瞎了所以无时无刻想要去依靠赵吏吗?身为一个男人,真是可怜的想法。
      桌上还有早上没吃完的冷披萨,夏冬青捻起一块咬了一口,又冷又硬,不过好歹还能吃。

      眼睛又开始干了,像个缺水的旅人,双眼失去了水分,干得有点发痛。

      [哥哥……]

      又来了。

      [哥哥……我痛……]

      “你在哪儿?你出来,有什么话你出来和我说好不好?”

      [说什么?哥哥我的眼睛在哪儿,你告诉我我就出来说。]

      披萨掉了,夏冬青忍无可忍捂住了自己的双眼,炸裂的疼痛在神经线里到处游走,四溅的火花不管不顾的烫伤了他。

      “……你不要折磨我了,你折磨我我也不知道你的眼睛在哪里啊!”

      [那谁知道呢?我的眼睛呢?]

      “你的眼睛在我这儿!”

      突然传来的说话声打住了魂魄的哀戚,赵吏开门冲进来一把抱住了要从椅子上滑落下来的夏冬青。昏暗的屋子里慢慢浮现出一个人形,穿着格子衬衫的男生,脸上两个黑漆漆的窟窿流着血,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夏冬青捂着眼睛,痛到几乎痉挛,冷汗止不住的往下淌,很快把赵吏的衣领都弄湿了一片。

      “自作孽不可活,本来还想和平解决,看样子你是非要吃颗枪子儿才肯老实了!”

      赵吏一只手抱着夏冬青,一只手火速拔出了枪来,人影瑟缩了一下,轮廓抖动着正渐渐的在空气里模糊下去。

      “还想走?也不问问你大爷我的这杆枪同不同意!”
      “赵吏!!!!!!!!”

      怀里的人勉力抬手压下了赵吏的胳膊,他大睁着双眼,痉挛的面朝赵吏的方向。

      “赵吏别杀他,他好痛,他说他好痛,你帮帮他……你帮帮他……”

      危急关头都还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圣母大概也就仅此一个了。赵吏无奈的翻白眼,夏冬青痛不欲生,双手死死压着赵吏的胳膊,睚眦欲裂。大约也不是要制止赵吏了,他太痛了,双手抓着救命稻草不肯松开,赵吏感觉自己都被他抓痛了。

      “他痛?他痛关我屁事儿!他妈的什么时候了你还来当圣母!”

      只有你夏冬青痛才有资格让老子上心!

      [你们帮帮我……我找不到我的眼睛了……求你们帮帮我……]

      赵吏懒得理这只有碍观瞻的鬼魂,他半抱着冬青放到床上,仔细的看了冬青渗出血丝的眼睛——这再痛下去本来好好的眼珠子也该给痛没了。看完赵吏猛地一扭头,在努力隐藏自己身形的鬼魂被凌厉的目光刺得一抖,就算看不见也嗅到了空气里危险的气味。

      “怎么?找眼睛啊?”
      “……”
      “你的眼睛在哪儿我大概也知道了,世界上的死人游魂成千上万,但其中有一种叫自作孽不可活,本来这事儿我不想管,逮了你往管辖你那片儿的摆渡人那儿一送就没事了,结果闹不住这二逼是个圣母。”

      疼痛减轻大半的夏冬青分出神来狠狠掐了赵吏一把,暗自嘚瑟的鬼差吸了口冷气连忙把胳膊抽出来。

      “掐什么掐,我说的不对啊?夏圣母!你就差没当玉皇大帝了,其他跟圣母一点没差!”
      “那就不是一个宗教的……”
      “哎哟,快别打岔!你!今晚好好呆在这儿,明儿我去给你查户口,前提,你今晚再敢让这小子疼一下,我马上让你灰飞烟灭!”

      赵吏颐指气使的抬着手指在半空里指指点点,鬼退了几步,再退几步,最后瑟缩到了塑料帘子后面去,眼眶上的血糊了帘子,红彤彤的。冬青揉了揉眼睛,基本没有什么痛感了,他茫然的抬头,鼻端闻到一点点血腥味,赵吏坐在旁边,一只手还揽着他的肩膀。

      “你受伤了?怎么有血腥味儿。”

      瞥了一眼被夏冬青抓破的手臂,赵吏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没啊,那鬼滴的血吧,他那俩窟窿在啪嗒啪嗒往下淌血呢。”
      “求你快别说了……”
      “诶,那个谁,反正也闲着没事儿,来说说你的故事吧!”

      塑料帘子抖动了一下。
      血流得更快了。

      9.
      筱筱家住在城南的大院儿里,第二天中午赵吏就带着冬青找到了这里。
      赵吏把车停在院子外头,下车四周看了一圈——是个红门绿瓦的大院子,院门敞开着,里头是老房子了,一砖一瓦都带着历史的气息。赵吏小心翼翼把冬青从车上搀下来,出门前冬青说叫他给自己找根棍儿,赵吏翻着白眼叫他快消停点,都快解决的事情了还浪费时间去找根棍儿,他赵吏可是很忙的。

      “你扶着我走不就成了!”

      院子里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正在洗菜,听见动静回头去看见一个黑衣服男人搀着个格子衬衫的青年站在院门口。

      “请问,吕筱筱是住这儿吗?”
      “你们找我妈干嘛?”
      “那个,我们是以前孤儿院的,受过她照顾来拜访一下。”
      “我妈已经死了。”

      女人的家在左手边第二间屋子,她邀着两人进屋后去倒茶,赵吏附耳低声给冬青说:“有个女的遗像,估计就是她。”
      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下,女人端着茶递给赵吏,而后坐下指了指桌子上的黑白照。

      “我妈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以前她当义工时候确实照顾过不少孩子,也有几个还是会惦记着来看看她。”
      “哦,我们出孤儿院以后听说她病了,但是一直没打听到住哪儿,所以到了现在才找到这儿。”

      女人把一缕头发拨到耳后,抬头看赵吏的眼神有点奇怪。

      “我妈病了以后就再也没去过孤儿院了,那都三十几年前的事儿了,看你们年纪……也没那么大吧?!”

      卧槽,这女的也忒精明了,这生了双狗眼吧,一下就给看穿了。

      夏冬青尴尬的抿了抿嘴,赵吏脸皮厚,也不怕被拆穿,直视着女人反而咧嘴笑了。

      “妹子你这真够眼尖的,我们确实不是孤儿院的,但是我们也是受人所托想来问问情况。”
      “有什么好问的,我妈疯了三年,在精神病院关到二十四岁才出来,之后身体情况一直不好,嫁给我爸以后生了我,没多久就去世了。这遗像在这堂屋里已经挂了快二十年了。”

      相框里的姑娘扎着麻花辫,辫子垂在胸前,发梢点缀了一朵小花,趁着干净的笑容足以看出生前是个多么美好的姑娘。

      命不好,被人执着的爱上了,最后落得个疯了的田地。

      “妹子,我们没恶意,就是单纯想来问问你母亲的故事。”
      “得了,都那么多年了,管你们是谁,说给你们也没事儿。”

      10.
      “这些也都是我爸告诉我的,我妈十几岁就去孤儿院做义工,当时遇到的义工里有个男生,和她差不多年纪……”

      我十三岁的时候被人领养了,离开了那个孤独的院子,院子里生存的孩子都那么快乐,偏偏那么多的欢声笑语里没有我。但是我惦记当时的院长,她对我和蔼可亲,如同亲生母亲一样,所以随后的几年里,我都会在周末时候回到孤儿院去做义工,帮着院长做事情,我什么活都能干,唯独和小朋友一起玩儿办不到——大约是因为我在那个年纪时,并没有同人玩耍过的缘故。

      十五岁那年的夏天,我见到了筱筱,她也是义工,当时我把洗好的床单拿去院子里晒时,看到了和小姑娘在跳皮筋儿的她,扎着两条麻花辫,穿着白裙子,带着独属于少女才会有的微笑,大声的念着马兰花。

      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那天以后,我就注意到了她。

      我开始喜欢她,开始追随她,如同一个饥渴的旅人遇到了自己的甘泉,踩着她一步步的脚印,妄想饮下她乌黑的发丝。

      我搬到了她家不远处,每天看着她出门回家,看着她抬头与站在阳台上的我打招呼。我养了一盆太阳花,每一次她抬头冲我一笑,那盛开的太阳花就获得了新的生命力。

      连笑容都是甘甜的泉水。
      甜进我的五脏六腑,恨不得立时为她而死去。

      “他像个跟踪狂一样尾随了我妈很多年,不断的告白,我妈不断的拒绝。终于有一天,我妈忍无可忍了,问他是不是瞎的看不出自己不喜欢他,如果是瞎的还不如把眼珠子挖出来不要要了。”

      我好绝望啊,从十五岁爱上她一直到二十一岁,六年,太阳花开了上百朵又谢了上百朵,为什么她还是不肯爱我。
      我的童年里只有我自己,捉迷藏也是我孤独的蒙着双眼数数。
      我的少年里多了一个姑娘,但是她不爱我,她笑的像是一条溪流一眼泉水,但是哪怕一滴都不属于我!

      我渴得喉咙生火,却找不到止渴的药剂。
      一遍遍的咽下自己的唾液,没有得到一点缓解的感觉。

      你说我是不是瞎的。
      那我是不是把这双眼送给你你就会爱上我了。

      “那个周末我妈和往常一样去孤儿院做义工,刚走进院门,他就冲到了我妈面前,突然伸出了手指朝自己眼眶挖了下去,血溅了我妈一脸,眼珠子掉在地上,转了两下,似乎还在瞪着我妈。”

      这双眼,要了也无用,不如,送给你吧。
      鲜血淋漓的,送给你吧。
      黑的白色,一起送给你吧。

      我听到了她的尖叫。
      我的喉咙更加渴了。
      疼痛没有让我失声。
      绝望夺走了我言语的能力。

      终于,她再也不会和我笑了。
      她疯了。

      我的眼呢?
      我找不到了。
      什么,都找不到了。

      11.
      “我妈在医院里住了三年,出来以后精神也大不如前了。这个疯子毁了我妈的一生,把她的整个青春,都撕碎了。”

      女人说完叹了口气,抱着双臂偎进了沙发中,不肯再发一言。赵吏瞥眼看到了堂屋门口站着的鬼魂,双目的血在故事的讲述中渐渐干涸,格子衬衫上残留的血迹也慢慢锈成了黑色。

      “挖了眼睛的那个男生,在你妈妈入院不久以后就在医院吞安眠药自杀了。他留下过遗书,说自己因爱失去了自我,祈求能够找回失去的眼睛和失去的自己,更加祈求能够得到你妈妈的原谅。”
      “谈不上原谅,我妈妈治了三年出院以后已经根本不记得他了。”

      没有人愿意留下不好的记忆,那些黑色的反面的沾染着血腥味的痛苦,都带着过去的光阴一并埋藏进了最深的地底。
      他在这漫长的岁月里记住的那个姑娘早已经死了,在他抛弃自我变化成另外一个可怕的疯子时,就已经死了。
      跟着他的两个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起落在地上,沾了灰尘,然后被岁月碾成了粉末,消散在空气里了。

      这只孤独的鬼魂站在门外,他看不见相框里的年轻姑娘,那里面的她笑的和当初一模一样,如今的她已经化为潺潺溪流里的一滴清泉,永远的消失了。

      我因爱成狂,因爱成为你的伤疤。

      时间不再给我机会抚平它,一切都成了妄想。
      就想当初祈求你爱上我一样,都是妄想。

      12.
      赵吏叫来了摆渡人把逃了三十多年的鬼魂给领走了,在他彻底离开的时候,冬青蓦地闭上了眼——久违的阳光刺痛了他,重新见到这个世界真是有一种感动到想哭的冲动。
      赵吏上车见他爬在驾驶台上一动不动,后脑勺有一根头发翘起来,像根调皮的野草。

      “来,给你看看他照片儿。”

      冬青接过照片,那上面的青年笑的很温和,一点都不像是故事里那个发狂的人。

      “感觉上很像你是吧,兴许这就是盯上你的原因。”
      “放心吧,如果一个人不爱我,我不会纠缠下去的,给爱的人幸福,好过于苦苦痴缠彼此都不好过。”
      “没事儿,小冬青你要是爱上哥哥我了,哥哥我一定勉为其难的也爱你一下的。”
      “……滚!”

      赵吏侧脸看着他,觉得这事情是在开玩笑嘛?这么个好脾气的圣母到底哪里像那种自作孽不可活的人了,怎么就盯上小冬青了?!

      哦,也对,人家有眼无珠。

      “快走啊,我还饿着呢!昨儿根本没吃饱!”
      “老子又不是没伺候你吃饭!好意思说饿?!”
      “赵吏你大爷!你他妈试试那种情况能不能吃下去!”

      赵吏梗了梗脖子,觉得冬青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不对,是重见光明的冬青一点也不可爱!

      “两天没上班,扣工资!”
      “哦,好呀,你赶明儿请个瞎子来收钱,你扣我工资我绝对不会说半个不字!”
      “嘴皮子见长啊,冬青你这几天被我伺候的太好了欠收拾了!”

      若说你是一条溪流我是那个路过的旅人,希望你赐予我一滴解渴的水。
      然后,我会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这是我一个人的旅程,我不能挽起你一起上路,如若强求,会伤了你也伤了我自己。

      我会记得你。
      只要你开心只要你还带着灿烂如同阳光的笑容。
      那我就再也没有什么牵挂。

      路,还很漫长。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若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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