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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酣宴暂罢变故生(上) ...

  •   随着正午将近,紫薇阁内的来宾渐渐都落了座。
      在各桌座无虚席的情况下,李陌这一桌上只有三个人便显得有些冷清了。况且他们周围尚有两桌空无一人,许是未尚在接客的花家众人准备的,在这诺大的会场内便显得有些醒目。
      不过很快便有新的客人来了。
      当花五童领着那一位“朱宁氏”到桌边的时候,李陌不由得对着对方多看了两眼。
      ——那实在是个美人。
      或许单以美人二字形容略有不妥,她诚然是生得极好——朱唇皓齿、宛转蛾眉,一双明眸清透如七月的西湖水。当那样一双眸子看过来的时候,仿佛心底也泛起了水一样的涟漪,能让人心甘情愿溺死在里面。
      然而真正让人侧目的却并不是那张脸,甚至不是她玲珑有致的身材,而是她身上的一种风韵。
      那是一种成熟女性独有的韵味。无需任何言语和姿态,哪怕只是春衫倩影地在那里一站,便能让人联想到半开的牡丹在春风里微醺成画的场面。
      便连她的声音也都美得让人心醉。
      “妾身朱宁氏。”她在席边掩口而笑,仪态万方,“只不过,一般人都称我为老板娘。”
      既然是老板娘,那自然需要有个老板。这江湖上自然是有老板千千万万,但真正报上这名号时能被人想起来的,便只有那一人而已。
      ——那便是“妙手”朱停。
      李陌知道这个人,并不仅限于几个月前从花满楼嘴里听到的名字。
      虽然被称为老板,但事实上他未曾开过什么店、也并不曾做过任何生意。
      可是他却长得很像个老板,活得更像个老板。
      譬如他这个人长得就很有福气——一个生得很白的人胖起来的话,无论是谁都显得很有福气的。而他又是个很懂得享福的人,只要他坐到那张宽大而舒服的太师椅上.世上就很少还有什么事能让他站起来。
      而一个人能在江湖里闻名遐迩,住最舒服的房子、穿最讲究的衣服、喝最好的酒,靠的自然不可能是懒出的满身肥肉。
      朱停最出名的地方,是他有一双巧手。
      巧到什么程度?但凡你能想到的,便没有他做不出的。银票印版、门派密室都太过中规中矩——他曾同人打赌,最后用一只会动的木头人赢了一桌上好的燕翅席和五十坛好酒。
      只不过对于李陌而言,朱停最引她注目的地方在于,大多数时候他的名字都是和陆小凤联系在一起的。
      譬如说两人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至交,又譬如他们闹掰了很多年不肯再见,再譬如他们闹掰的原因——根据当前流传最广的版本是因为两个人看上了同一个女人——而最后名满江湖的浪子陆小凤还抢输了。
      江湖里这种带着点颜色的流言总是传得最快最广,经过各种加工又会变出无数不同的版本来,所以李陌听的时候也就当个笑话,其可信度同“陆小凤夜御十女还要玷污花满楼”基本是一个等级的。
      然而如今当事人出现、连她都忍不住多看上两眼的时候,陆小凤的眼睛却黏在瀚海国的舞姬身上死活不肯下来,仿佛根本便没见到这桌上又新来了一个风情万种的老板娘。
      他这般反常的举动再加上传言,李陌觉得自己这桌关系可能有点乱。

      正午便在她的混乱里到来了。
      “今日来的都是花家至交亲朋,大家不必拘束,尽管开怀畅饮便是。”花老爷虽是有些上了年纪,但毕竟是习武之人,说话依然中气十足,“若是醉了也不打紧,莫说这三天宴席,便是大家想要在这里宿到孟河灯会结束,老夫也欢迎得很!”
      言罢举杯:“老夫先干为敬!”
      群雄自然无不拍手叫好!
      坐在花老爷身边的鹰眼老七更是放言道:“说话便要算话,且看我今天把你喝穷!”
      “甚好甚好,美酒管够,不怕你喝,只怕你喝不下!”
      “好!今日喝不穷你还有明日,明日复明日,你给我等着罢!”
      “老夫求之不得!”
      伴随着满室的哄笑,寿宴便在这样一派和乐的气氛中开席了。
      花家富甲一方,这寿宴上供得自然是最好的酒。
      色如琥珀,醇香微甘,其气清芬如百花,在白瓷杯里缓缓注满的时候,便连那汩汩的声音都让人微醺。
      不过李陌觉得自己有点下不去口……究其原因,实在是因为花家的座位安排得,非常微妙。
      花老爷同各种武林前辈凑满了一桌,旁边四个娶了妻的儿子同家室坐在一起再凑满一桌,剩下三个至今单身的显然不好硬塞进去,一桌一个又明显不大够分,于是便被一起像对待隔壁老王家的孩子一般打包扔到了别人桌上。
      至于她为什么会知道……那三个疑似不是亲生的儿子眼下可不正在他们这一桌。
      李陌记得那传言里花家五童仿佛还客串了一把,只是钟情得不是老板娘而是陆小凤……且不说这乱七八糟的谣言哪里不对,哪怕真的不是真的,这座位安排得也是心大。
      而流言的当事人显然是个心更大的——花·五童·伪断袖·满轩第一个举杯,道:“诚如家父所言,这在座的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好顾虑的。在下也先干为敬。”
      恩,一家人。
      这个词儿用得当真甚好……李陌没能忍住,用余光瞟了一眼花老爷桌上名满绿林的总舵把子,又看了一眼自己桌上一身正气的捕头大人,不知道有些话当不当讲。
      ——□□白道和你们都是一家人,这花家离上天还远吗?
      别人的寿宴还是不要嘴欠比较好,她拿出自己庆功宴上眼观鼻鼻观心的本事,微笑着把酒灌了下去。
      结果一抬头便看到了花满楼仿佛在沉吟的表情。
      ——这可是你亲爹的寿宴,花爹爹你能少操点心不?
      李陌在心底庆幸自己同他隔了两个位置,而后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当做什么都没看到——这次她有信心自己绝不会喝醉。
      酒过三巡,宴会的气氛更加热烈,在这般繁弦急管的场面下,若有些歌舞来助助兴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李陌不知道花老爷有没有请什么班子,但瀚海国带来的舞姬显见不是摆设,宴酣之时那使者便站出来,提出让舞姬当场献舞。
      李陌并不大清楚这朝代的瀚海是在哪里,但那并不妨碍她欣赏那舞姬的妖娆身段。
      当龟兹(qiū cí)曲的旋律响起的时候,盛装的舞姬踩着拍板的节奏,如灵蛇般舞了起来。她身姿柔软如细柳,步伐灵动若惊鸿,足尖在眨眼间便点过场内十数个方位,金红色的舞衣留下的残影宛如夕阳最后的一道光。
      曲至高|潮,她的身影更加飘忽,钗钏交击声如泉鸣,仿佛眼前是一片被点燃的海浪,几乎让看客的眼睛也烧起来。
      羌笛陇头吟,胡舞龟兹曲。假面饰金银,盛装摇珠玉。
      李陌不由得想起多年前她驻军边疆的时候,酒泉郡的西域舞姬也曾这样盛装起舞,那些年轻的姑娘们腰身曼妙无双,假面后的双眼蔚蓝如苍穹,仿佛海面在阳光下闪烁的粼粼的光。
      这龟兹舞乐几百年来别无二致,箜篌同羌笛的和弦交织出浓郁的异域风情,闭上眼仿佛能看到无限蔓延的沙海,时间仿佛在无边界的金黄中静止,日月交替便是最好的圭臬,每一次日出都美得让人想要终生铭刻。
      被这场舞激起了些许性质,宴会后的傍晚,李陌寻了一块尚可的黄檀木打算刻点什么。
      只是她最后没能刻成。
      花家的这些至亲至朋都蛮实诚的,一直留到华灯初上也没有离去,加之不胜酒力的客人们一波波地被送到客房,直到戌时也依然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李陌好容易寻了回廊的一块僻静处,身后靠着的廊柱还没捂热,便听得有人道:“怀风?你竟还不睡?”
      李陌回头,只见一身正气的捕快大人正向着这边走来,手中还拎着一个酒坛。
      于是她笑道:“金兄不也没睡。”
      “花好月圆,美酒当前,如何能睡?”金九龄走到她身旁坐下,将酒坛摆在中间,道:“你我这么有缘,这酒分你一半!”
      李陌看了一眼那酒坛,不大像是今日花家提供的百花酒,于是她下意识问了一句:“这酒是哪里来的?”
      “嘘。”金九龄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噤声,而后他眨眨眼,仿佛十分神秘地道,“这是我偷来的。”
      偷……偷来的?穿着这层皮?
      李陌看了两眼他身上正气凛然的捕头罩甲,心道兄弟你高兴就好。
      ——你们这里江湖神经病的三观我理解不了。
      “葡萄美酒夜光杯,如今月色正好,怀风不打算饮上一杯?”
      “……”李陌抽抽鼻子确认了下空气里的酒香,“可这是白酒。”
      金九龄脸一板,肃容道:“今日我心情好,我说它是葡萄酒,它便必须是葡萄酒。”
      “……”
      好,甚好,你是老大听你的……可是老大你是不是喝得有点高了?
      今日席上李陌因为种种原因喝得并不大多,可其他人并没有什么顾虑,譬如金九龄一个人便饮了数坛,哪怕喝多了也实在正常。
      当一个人喝醉了的时候,最可怕的不是六亲不认,而是知道自己是谁还满嘴胡话,并对自己的正确性深信不疑。
      李陌从军许久,深知和醉鬼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不过对于她而言这也是在不是什么大事——最多不过挽袖子来干,看看最后是谁教谁做人。
      “早些日子便说过请你喝酒的,可那之后实在没什么时间——来,这碗我敬你!”
      也不知金九龄是从哪里掏出的碗,总之他倾了满满两大碗酒,一碗推到李陌面前,剩下的一碗自己仰头一饮而尽。
      最多醉瘫了把他抬回去罢了——李陌这么想着,跟着也干了自己的酒。
      人喝多了就容易话多,明显金九龄也不例外。这么一大碗度数不低的白酒灌下去,他长长叹一口气,接着便打开了话匣子。
      “这捕头实在不是个好差事。”金九龄一边为自己倾酒,一边叹道,“哪怕你躺在了棺材里,也有人想要把你鞭起来做事。”
      “那是因为金兄能力出群、成绩斐然,其他捕快都比不得,遇了棘手的事才要你出马。”
      “哪里是我能力出众,不过是因为犯案的都是一帮蠢蛋罢了。”金九龄冷哼,“那些犯人简直蠢得不忍直视!哪怕有一万种方式能作下案子,他们也都会选最蠢笨的那一种,让人看不出都难。”
      你行你上啊——这话用在这里明显不大对。
      李陌不大擅长和人谈心,况且金九龄又喝得眼睛都有些红了,这对话再不控制一下估计就没法进行了。她想了想,最后问道:“金兄此次究竟是为何而来?”
      “当然是又有一群脑子不开窍的要犯事了——此等糟心事不提也罢。”他嫌恶地皱眉,然后举起碗道,“来,我们来比比酒量,看看谁能赢!”
      拿这么一小坛比酒量,兄弟你可是在和我开玩笑。
      结果李陌发现金九龄可能还真不是在开玩笑,对方像是算准了一般,在喝完最后一碗的时候,不顾形象地躺在长廊的椅子上睡了。
      这地方实在有点偏,眼下不大好叫人过来……看着自己一刀未刻的作品,她叹了口气,决定把金九龄运回客房。
      这样一折腾便几乎到了半夜,李陌在这番折腾中发现了一件很不得了的事,那便是她眼下住得那一间,仿佛……并不是什么普通客房。
      她觉得自己又受到了些惊吓。
      事实上自打这次见到花满楼后她便一直处于惊吓当中,这导致她眼下依旧在思考着收拾细软跑路——不过现在大约不可能罢。
      李陌在离房间尚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住了脚。
      眼下已近鸡鸣,前院的喧哗声也早就平息在沉沉的夜色里,只偶尔有鸣虫的声音刺穿深黛的天空,在夏夜的气闷中更添一分燥热。
      夜风带着暑气从身边掠过,院内大红灯笼在树枝下轻摇,暖色的火光爬过苍劲的树干,跳跃着落在青石的地面,融化在紫色纱衣轻薄的纹路里,被鎏金的钗钏折射出熠熠的光。
      异域风情的美人站在房前,用比那轻纱更为柔软的身段一跪到底,曼妙的嗓音带着初学汉话的生硬,像是在吟唱一曲来自塞外的歌——
      “小女阿依那,谢过女侠救命之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酣宴暂罢变故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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