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迎四娶》孤桐与

19、第十九章

　　祈愿的执着经常是因为现实的无能为力，所以只有求助万能的天。它广阔俯视万众，掌握着每一个人的命运。不管是不是命中注定，不管是不是诚心打动。总归心愿达成了，便是为信念又添了一笔浓墨，为下一个祈愿多了一份虔诚。

　　今日的阳光格外的明媚，苍树上缓缓洒落着余雪。旁边摆着字画摊，摊主虽然脸上，手上被冻得红肿，却依旧意气风发地着墨提笔。当日和涂远相遇或许就是在这样一个地方，此情此景。
　　突然迎面走来一支送丧的队伍，一名妇人一手牵着一名两三岁的孩童。没有哭声，没有落泪，尽是一片绝望和死寂。

　　李麦儿见那妇人看着身边的两孩子，一瞬间从绝望中点燃的希冀，不禁动容。问道：“爹，这是谁家的丧礼？”
　　“是前面吴家成衣店的。上个月吴老板得病归天，只留下了一家店铺，还有这三个孤儿寡妇。哎，也是怪可怜的。”苏焕生掩不住话中的悲凉，感叹道：“这吴家夫妻恩爱是众所皆知的。吴老板离开那夜，吴家娘子禁不住打击，不吃不喝。趴在吴老板旁边昏睡了一天一夜，死死地握着吴老板的手就是不放开。醒来后很长时间一声不吭，若不是牵挂着两个孩子，只怕也跟着去了。”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之偕老。情之间最大的悲凉，大约莫过于此了吧。两情相寄，却无法相随。

　　第二日，李麦儿走进了吴家成衣铺。意外的是铺子的门竟然是开着的，而且打理的井井有条。吴家娘子正坐在绣台后，一针一线地穿引着。脸上虽然苍白，却也平静。感觉到有人走了进来，连忙起身相迎道：“姑娘想要什么款式的了，随便看看啊。”
　　李麦儿微笑地看着她，轻声言语：“我不是来买衣服的，我是来找你的。”

　　转眼三日过去了，死者已矣，生者向熙。吴家成衣铺生意虽然并不红火，却慢慢地走上了正规。李麦儿白日便在吴家成衣铺帮忙，晚上回到苏家陪父亲。她此刻的希望，只是能够帮助吴家娘子将吴家成衣铺经营红火起来，凑足银子连本带利地换回那张欠条。
　　雪落夜深，银辉盈盈。已有许久未见到云熠轩了，不知道他此刻怎么样了？想起当初让他答应自己到洛阳时，他脸上黑云压顶的脸，李麦儿莫名觉得欣慰的。

　　“真的是你。”
　　闻声，李麦儿抬起头，眼前是一名雍容华贵的年轻妇人。她的眼中有惊讶有欣喜，眉宇间的纠结，让李麦儿感到心疼。李麦儿知道她就是自己梦里似曾梦见的妹妹，苏玉罗。

　　苏玉罗看着自小疼爱自己的姐姐，多少的愧疚与忏悔，此刻轻颤出口却只这一句。“你，你这两年过得好吗？”话语放落，盈盈泪框泪水不由夺眶而出。
　　李麦儿不觉地伸出手，轻轻为她擦拭。微笑道：“我很好。”

　　两人相望无语，李麦儿见她虽然一身的锦衣绫罗，可眉宇间竟也透着淡淡的坚毅，更平添着几分悲伤与疲惫。眼泪禁不住地落下，一滴，两滴，三滴。苏玉罗连忙转身轻拭，颤声道：“对，对不起。”
　　李麦儿淡淡地回道：“一切都过去了，我现在过的很好。”

　　“对不起。”苏玉罗喃喃道，忍不住地放声哭泣，隐忍了多年的自责与愧疚如洪流一般宣泄。解释道：“我承认当时是我自私，可是我也以为是成全了你。过后我去涂家找过你，多次打听才知道你在途中遇险了。这两年我一直在找，可是一点消息也没有。我不敢告诉母亲，她只知道了你嫁到了涂家。这件事本来就是我的错，我不想再连累她多加罪责。我更不敢告诉父亲，我知道他一定不会原谅我的。两年来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我拼命地找，就是希望能知道你还活着，你能过得好。对不起。”
　　李麦儿虽然没有了记忆，可是心也随着感触到了过往，泪水不禁夺眶而出。她取出了手帕递给苏玉罗，一阵痛苦后，她的心情平复了许多。

　　“两年前云家来提亲的那天，我好奇地跑到前厅去偷看。那时候我见到他，他是那样的孤高绝尘，鄙睨一切。可他笑起来却又那么的儒雅随意，他是我见过最独一无二的男子。我看着他，不觉的心慌，那一刻我并不明白是为什么。我整日惶惶不安，就连弄花时望着湖里的倒影，都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不由的傻笑。随后我向爹爹打听，知道他要娶的是你，我便仿佛被打入了冰窟窿一样。几日来我辗转反侧，梦里心里全是他的影子。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娶的是你而不是我，我不甘心，因为我自以为我并不比你差。”苏玉罗激动得无法言语，顿了顿，泪水悄无声息地低落。

　　“所以你就决定偷龙转凤？”李麦儿轻声问道。
　　“我去找过他。”苏玉罗止不住地轻颤，往日的迷恋竟成了此刻最深的痛。继续道：“我让人打听到，他暂时住在李府。我与李小姐交情还不错，所以我就借口要同李小姐探讨琴艺，去了李府。他那日正好和李少爷在花园里饮酒，而我们正好在不远处的小湖边弹琴。他还夸我不仅琴技好，人也娇美，当时我不知道有多高兴。”

　　“所以，你就觉得他对你有意。”李麦儿问道。
　　苏玉罗激动地点了点头，继续道：“你还记得成亲的前一日，你写下了李冶的八至，还说过，不求他家财富贵，貌似潘安。只求两心相悦，平安相守吗？”

　　李麦儿自是没有印象了，没做任何的反应。听她继续道：“有一夜我在阁楼上赏月，忽然看见你和涂秀才隔墙相望，吟诗而对。当时我就以为你已心属涂秀才，只是碍于两家的家世你不敢跟爹爹提。后来在街上我无意见到涂秀才，见他袖子里掉出了一块绣帕，我认得出来那是你绣的。所以我就想，既然你无意于他，而已将心倾付给了涂秀才。那为何不能我代你嫁过去，这样既成全了你，也成全了我自己。但是我没有把握，你会违背爹爹的意思。所以我便同娘商量，设下了计谋。先说服了涂秀才连夜迎亲 ，再将你迷晕了。连夜将你嫁给了他，而我则第二日代你上花轿。我以为，我以为虽然这是我的私心，但是也成全了你。这样我们都能如愿，都可以过得好。”

　　李麦儿原以为自己忘了，这件事情也早已过去。可是听了心中依旧会有微微的拨动，问道：“你为什么不先问问我了？”
　　“我……”苏玉罗也答不上来，确实是自己当时太一厢情愿了，从未考虑过其他人的想法。
　　李麦儿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绪道：“算了，都过去了。此刻我过得很好，你也毋须自责了。”
　　两年了，这些话一直别再苏玉罗的心里，任愧疚和自责不断地发酵。没有人可以听她诉说，没有人能够帮她分担。即使再锦衣玉食的生活又能如何，她也从未有过一天真正享受的日子。而李麦儿虽然这两年需要为生计劳碌，可是却心安理得。身边有爹有娘，还有大猿，小虎娃和胖妞子他们，他们对自己的关切是真真实实的。相比之下，她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苏玉罗擦干了眼泪，继续道：“云家退亲后，我寻到了涂家，没想到去的时候只有一间空屋子。那一刻我就知道我错了，你过的不好，一点也不好。我问了涂家的邻居，他们说你们没有回来过，涂家也再没有其他人了。后来我又去了官府打听，才知道你们半路上遇到了土匪。你是怎么逃过一劫的？其中的曲折一定十分的困难吧。”苏玉罗说完如释重负，担心地问道。

　　“我跳下了山崖，被人救了起来。”李麦儿淡淡地答道，仿佛一杯白水再无滋味。可是苏玉罗的心中却被重重地划伤了一刀，惊讶地无法言语。若非她福大命大，自己这辈子就要活在罪孽中了。
　　李麦儿轻轻地摇了摇头，道：“一切都过去了。对了，爹怎么会知道我当初离开，是和你有关了？”
　　苏玉罗答道：“我告诉他，是因为我想嫁给云熠轩。你禁不住我的苦苦哀求，才为了成全我逃婚离家。”苏玉罗抬眼见李麦儿并没有任何责备怪罪的意思，也没有任何宽恕与同情。仿佛就只是一个听故事的人一样，奇怪道：“你不怨我吗？”
　　“说不上怨与不怨，以前的事情我都忘了。”李麦儿淡然道。

　　“女儿，她没把你怎么样吧？”蒋秀芳匆匆赶来，见苏玉罗哭肿了的双眼心疼地将她护到了身后。看向李麦儿，怒道：“是，当年是我们设计你，可不也正成全了你和那个穷酸秀才。你自己不知检点，好好的大少爷不喜欢，居然喜欢一个穷酸秀才，你凭什么来怪我们。”
　　“娘，姐她没有。”苏玉罗见母亲为了维护自己，对苏玉绫恶语相向急忙阻止道。

　　李麦儿一再忍让不与她计较，可她却不知分寸，依旧咄咄逼人。自己犯了错不知悔改，还将错推到他人的身上。是佛也会有发火的时候，更何况是她。李麦儿浅扬嘴角，开口道：“不管我喜欢何人，父亲尚在，我的嫁娶都应征求他的同意。你虽然为我的继母，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未经他的同意，便私自做主，将我迷晕抬上了花轿。这件事情若是传出去，你觉得世人会怎么想。是说我不知廉耻，还是你搬弄是非，毒害嫡女？”

　　“你？”蒋秀芳自知理亏，无法反驳。可想想如今苏家的处境，还有两人身份的差距。瞬间添壮大了胆子，道：“那又如何。此刻苏家已经落寞，可我们玉罗却贵为杜员外的长媳。我们的身份相差，你觉得他们是会信你了，还是会信我们。”
　　李麦儿讥讽一笑，道：“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什么叫作狗眼看人低了。可你以为人人都同你一样？”
　　蒋秀芳怒道：“你，不一样又如何。只要你敢胡说八道，我便可以让你在这里无法立足。”

　　“好大的口气！”
　　三人齐齐看向了门口，这语气如此的高傲刁钻，任谁听过他的奚落都是不会忘的。只见云熠轩信步走了过来，鄙睨地扫了一眼。冷哼一声，道：“两年不见，没想到苏夫人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连我云家庄都不曾如此开口，当真比我这个云家大少还要威风。”

　　蒋秀芳此刻已顾不上其它，只是惊恐地盯着云熠轩。两年前那个毁灭的眼神是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噩梦，从开始人人攀附的苏家夫人，到人人躲避的苏家妇人。多少的嘘声奚落，多少冷遇白眼。一夜之间的天翻地覆，让她连上街的勇气都没有。
　　苏玉罗更是不知身处何处了，曾经几时早思暮想的人，此刻就站在了眼前。虽然自己早已嫁作她人妇，明知不该，可是却从未遗忘过。

　　蒋秀芳不可置信地盯着云熠轩，见他走到李麦儿的身边，揽着她的肩膀。难以接受地问道：“你们？”
　　不待云熠轩和李麦儿回答，眼前一道影子，瞬间重重地打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爹。”苏玉罗惊呼，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生这么大的气，居然还动怒到打自己的母亲。

　　蒋秀芳回过神来，只见苏焕生怒不可接地瞪着她。激愤道：“没想到你竟是这样一个心肠歹毒的女人，居然会因为自己的私心将玉绫迷晕私自嫁给他人。都是我当初瞎了眼了，还以为即使你待玉绫不能如同亲生女儿，也不会有害于她。可你竟然做出了这种事情，到了此刻更五悔改之心。你这样的妻子，我苏家是容不下了。明日我就一纸休书给你，你走吧。”

　　二十年的夫妻，苏焕生也是不舍。可是竟然因为自己的一时糊涂，还得女儿差点死于非命。老泪众横，狠下心来转身离去。
　　蒋秀芳没想到自己会有这种下场，如晴天霹雳一般，方才回过神来。急忙抓住了苏焕生，苦苦哀求。苏玉罗也急忙追上去求情，可是苏焕生却是铁了心。

　　云熠轩忽然开口道：“请问苏夫人是如何得知，我家娘子不知检点喜欢上哪个穷酸秀才的？”
　　蒋秀芳这边正哀痛不已，云熠轩出口的消息更如惊天霹雳。看着两人，惊讶道：“你说什么？她是你家娘子？”
　　云熠轩轻扯嘴角，鄙睨道：“苏夫人这话就奇怪了，若不是我家娘子我岂可肆意轻揽香肩。难道苏夫人是以为我是街边的地痞流氓，还是登徒浪子。”
　　蒋秀芳连忙否认，这尊大佛她是得罪不起的。连说一个不字都难了，更何况是诋毁。面前眼前的重创她无力承受，瘫倒在地。死死地拽着苏焕生的衣角，不停地摇头，喃喃道：“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苏玉罗惊愕地已顾不上母亲，此刻她不知该是悲还是喜。悲的是苏云凌终究还是回到了云熠轩的身边，两人恩爱美满。原来自己这两年不过是一场笑话，所做的都只是枉然。喜的是一切都回到原点了，自己再也不用为两年前的所作所为内疚了。

　　“可她不是嫁给那个穷酸秀才了吗？”蒋秀芳如梦呓语，没想到方才自己还想借用财势打击她，此刻她却远远地凌驾自己之上。这不是真的，若是真的，自己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云熠轩见她可笑，鄙睨道：“她是嫁人了，不过不是什么穷酸秀才。而是我，云家大少爷，云熠轩。”
　　蒋秀芳的眼神除了惊慌就是害怕，这个噩梦比两年前还要令人颤栗。“怎么，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