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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异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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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异变
末世降临之前,他就有一种预感,无论世事如何变迁,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各有自己的故事悲喜,只有他,永远都只是孤身一人。
安宁世代,他是收入固定工作固定习惯固定的大学教师,没有特别钟情的事物,不过也不太需要:每天要备课、每周要批改作业,每月要给专栏写作,接一些专业翻译的活计,每个季度还要做总结报告和高质量的论文,繁杂的工作将时间充斥的完完全全。
偶尔写作也只是日常生活的消遣,毕竟长长久久的压抑总需要有个可以倾诉的地方,但也许是太多负面情绪的堆积,他从来不回去看自己笔下的小说,投稿到杂志报刊上的只是一些游记影评或者社评等的包装后的思考。工作和性格的原因使得他大部分时间精力都贡献给学校里的教室,办公室家和家里的书房。文献和字典是他生活的重要组成。
从前的朋友同学劝告他,多出去走走,跟人多说说话,在这样下去会得社交忧郁症的。
裴安泽微笑回应:“不会,他很自信。”他不像那些从不关注时事政治,社会动态,一心只缩在自己的小圈子小世界里的的忧郁症患者一样,他的封闭只是不想跟人说话,总感觉,这个世界,很是陌生,他说的话,干的事,常常是没有价值的,也不会得到多少回应。
而裴安泽的怯弱也从来都表现在独处的时候。
除了少数几个曾经极为亲近的朋友之外,在长辈、老师、同事、学生面前,他是学识丰富不苟言笑的文学教授,烫熨笔挺的西装,干净柔顺的短发,细致白皙的皮肤以及曲起食指扶眼镜然后微微皱眉的小动作;即使他一贯保持严肃刻板的表情,考勤测验从不留情,还是坐实了文学院第一杀手之名,所过之处,花痴遍地,挂科漫天,片甲不留。
裴安泽自然是不喜欢这样的工作环境的,太过活泼吵闹,尤其是那些外表柔弱举止粗狂的女生不论严寒酷暑都急忙忙跑来问他问题,还都是些基本常识,就算偶尔来几个深入探讨,在他讲解的时候,明显的对面的女孩子眼神不知道往哪里飘。
这样不正学风的蔓延令他每次上课都不很自然,但好在他的学生很是懂得察言观色,总是比他还先发现他脸色苍白,睡眠不足,热情的告慰有稍稍缓解了他的孤独。
裴安泽觉得这一份工作令他悲欣交集。
后来,他跟他的发小徐明开始一起生活。说是发小,只是两人小学上学之后家住在一起,后来分开就没怎么再联系,说熟悉也很陌生。
徐明来C市的官方理由是考察市场发展产业。但住进裴安泽家里的客房之后,每天只听见房间里面摇滚乐、游戏背景音、团队帮战声以及动作片的声音层出不穷,他心想这徐明的生活可真丰富,啧。还好白天徐明再怎么精力旺盛他都不在家,晚上又早早的安静下来,要不他可吃不消。
刚开始,他能接触晚上的徐明的机会并不多,只是后来,他发现徐明在夜晚的刻意接近和小心翼翼。他原以为是客人心里过意不去,作出的补偿,便心安理得的接受,后来却让他忍不住怀疑,觉得徐明有不良企图。
比如说,徐明会带他去看夜场电影、歌剧、话剧和音乐会。
会及时给他带一批又一批的专业资料帮助解决完不成的任务。
会给他的冰箱塞满食物、水果和牛奶,即使最后大部分都会被丢掉。
会在他上课晚自习站在教室的旁边靠着墙抽烟,学生们于是常常就借下课时间拖住裴安泽,一分两拨跑出教室观摩“院草”的家属,然后叽叽咋咋的讨论声会伴着微皱眉头的教授和旁边笑的意味深长的伴读一起上车远去。
这样的,周到体贴的照顾常常会让裴安泽恍惚,以为他是真实存在的,至少在他们两人独处的时候,觉得自己从来不是一个人,也是有一个人,从心底里疼着他的。
可每每在闹市之中与徐明共行,气氛情调又总是截然不同,这时候的徐明会有些异样,言谈无礼,举止粗俗,会盯着街道上走过的漂亮美女不错眼,在人家走出视线是吹一个响亮的口哨,引得路人侧目,会洋洋自得与自己的影响力。怎么说,就是一个有些市侩的待业青年模样,整日游手好闲,白天几乎都泡在酒厅网吧,只有要求自己帮助人解决债务问题的时候才会找他。裴安泽觉得自己快要受不住了,晚上那个温情款款的徐明竟和这样恶劣的人共用一个身体,真是让人难过。
他曾怀疑过徐明人格分裂的可能性,大量查阅相关书籍,询问徐明的家人亲戚和曾经的老师同学,还对徐明进行过多次催眠,但得出的结果让他大吃一惊,夜晚的徐明完全是一个凭空冒出来的对象,他没有徐明的习惯动作,徐明也没有他的学识修养,相较于科学认定的偏执型人格分裂症状的诊断依据,裴安泽更愿意相信他是被另外一个人附身了。
从他看过的修真类小说的经验,他想要告诉那个人,不要夺舍,徐明这样的样貌品行不配,但又言讷于口,羞于承认自己私下调查别人的事实,也害怕自己想发现田螺姑娘秘密的农夫一样,坦白意味着失去。
就这样,日复一日的犹豫与纠结,每天黑夜不忍睡去,他越来越憔悴,脸色苍白,眼底青黑一片,上课即使是强自努力打起精神也频频出错。夜晚观他入微的徐明自然早就发现了端倪,也从来不问。裴安泽就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不能挑明,“徐明”知道一切也受到某种规则的制约,他看到好几次徐明嘴唇微动却无法发生和辨别口型的情况,也愈发惧怕,害怕失去。
但是幸好,末世前最后一日。裴安泽在趴在桌上赖住不起身睡觉,“徐明”上前劝服的时候狠狠的扭头撞了上去,嘴唇顶到了徐明的牙齿,“徐明”措手不及,怔怔的愣了好几秒,然后扣住裴安泽的脑袋用力的吸吮他的嘴唇,舌头在他的口腔里拼命的掠夺空气,双臂强劲的几乎要把裴安泽嵌进他的心脏里。
过后,裴安泽大张着红肿的嘴唇呼吸,看着“徐明”血雾弥漫的眼睛,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靠到他的怀里,说,“我好困,想回房休息了。”
“徐明”的定定的看着他,然后微微躬身,手臂用力,勾起裴安泽的双腿,收紧,将他紧紧地锁在自己的怀里,抱进房间走到床边。他对着怀里自己此生最重要的宝贝说:“明天,明天可能会变得很不好,但你要,要好好的活下去,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裴安泽蜷在他的臂弯里心间前,压抑的问道,“要走了吗?”
“……”
“不能陪我躺一会儿吗?”
“……”
“这样的话也被制约吗?”
“……”
“好吧,再见。还有,说话算话。”
“……”
“下次再见时,你一定要白天出现,每天晚上不睡觉太累了。”裴安泽用手臂盖住自己的眼睛,感受“徐明”将他放到床上时强烈的不容忽视失重感,好像这样的,被泪水浸湿的意识的黑暗是与真正的他在同一个空间的,不会再分开。
静静地待了一会儿,裴安泽放下手,睁开眼睛。关掉没有摁开关就熄灭的灯,再打开,然后走出房门,坐到书房里的沙发上看“徐明”没有看完的小说,一直到天亮,刺眼的阳光照到书页上,反射出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大片空白。
徐明在客厅里嚷嚷:“裴哥,裴哥,你放冰箱里的啤酒我拿两罐,中午就不回来了,先走了啊。”
“……嗯。”
裴安泽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床边拉上所有的窗帘,厚重的布料将室内明亮的阳光一寸寸遮盖,即使是最后一线光斑也不放过,他打开晕黄的壁灯,趴伏在书桌上,上面还有他需要批改的作业,觉得头有点疼。
那个人,他都不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真可笑。会在他半夜打稿子的时候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大部头小说,和在他受不住快要趴在桌子上睡着的时候叫醒他回房睡,裴安泽曾经想要装作睡着让他抱着自己回房,可徐明总能在前一秒叫住他,走过来扶住他的椅背倾下身说,“安泽,安泽,回房睡吧,不早了。”令他每每挫败。
……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不想动。
变化总在微妙之处渐渐积累,等到迷雾中的当事者真正发现之时,早已天翻地覆,沧海桑田。
哈、
他就知道。
这一生,这一世,他合该自己一个人。
一场太阳风暴,原子聚变,生生搅动的一个世界,数以万万记的民众疯癫成型,家破人亡。
包括“徐明”,还有徐明。
裴安泽想,果然他也发生了异变。
除了莫名其妙感知到的空间之外,还有这种精准到可怕的预知能力。
末世之中,他一直小心翼翼的保护自己,尽量不加入作战小组,团队之中他也只是供应一些需要的物资,和展示坚持锻炼的人应有的身体素质和杀敌技巧。
暴露在所有人面前的只是比平均水平高出一些的储物能力,空间还能种植植物甚至涵养水源的能力他连徐明都选择了保留。
就好像,这个秘密将会使他与所有人为敌一般。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这场末世的原因是高能宇宙粒子射线的杰作。
传统意义上的空间异能者绝不可能含有一方世界。
金、木、水、火、土五系能量共同维持元力的平衡。
末世发展到最后,科学院的位置无比重要,科学家们的思维也越来越受神学的影响。
而他,会被判为异类,被最亲近的人背叛。
与漫天风雪之中被大火燃烧终结。
此生此世,他爱过恋过,欢喜过伤痛过,不会,有遗憾了。
可,希望下辈子,埋骨之地可与他一片山明水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