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外》四维几何

1、第 1 章

　　李太白曾经说过：“黯然销魂者，唯别而矣。”而我与李太白的告别，一定是高高兴兴地。和宇辰挤在熙熙攘攘臭汗味儿扑鼻的地铁里，我心无旁骛地想着。
　　快到学校的时候，一旁的宇辰又抓着我的书包想退缩了：“刘浩，你说我到底要不要说啊？”
　　“废话！当然！放开我的书包！”
　　“可是这都最后一天了，说了也没什么用啊？”他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无奈的光，我只能说我有被萌到……
　　“你不说会后悔一辈子的！难道你就不想在你的青春里……”说到这，我忽然想到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我和同桌李太白曾深刻地探讨过这个问题，当时我坚持认为，在毕业典礼那天告白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你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你不会有遗憾；而李太白却说，假如你告白的对象也喜欢你，可这都最后一天了，她可能会独自把这个秘密埋在心底，而你的告白就会成为别人的心障：往后的日子，你得以坦然面对，她却得隐忍着遗憾和痛苦，是不公平的。所以不要在最后一天告白。在李太白不容辩驳的口才和犀利的淫威之下，我只有屈服的份……
　　“阿浩？阿浩！”
　　“嗯，啊，对，你就不想在你的青春里留下一点美好回忆？”
　　“说着说着就神游四海了，你的话很没有说服力诶！”望着宇辰无奈的表情，我只好干干地傻笑。
　　等我俩到了教室，人都到得差不多了，整个教室闹哄哄的，同学们正三五扎堆儿地填留言册，或者讨论毕业旅行的事。我磨磨蹭蹭地捱到座位边，看见李太白正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填写那堆积如山的留言册。
　　“李太白，今天你可要把你脑子里的赠别辞都掏空了吧。”我放下书包，揶揄道。
　　李太白乜了我一眼，“请叫我李倩！”
　　没错，李太白这个名号是我帮李倩取的。那时，还是换座位的第一天，我正思忖这两节漫长的晚自习要怎么挨过去，忽然发现我的新同桌，也就是李倩，正在一个粉嫩粉嫩的小本子上写着些什么。我偷偷凑过去一看，是一首《采桑子》，涂涂改改一大片，应该是她写的。
　　“《采桑子》？你在写诗啊？”
　　听到我的声音，她身子猛地一抖，忙把本子藏在校服袖子底下，其反应之剧烈，害我险些笑出声生来。“没有啦！”
　　“我觉得那句‘休悲聚少叹离多，深怨梧桐’写得不错，”，看着她涨红的脸，我越发想逗逗她，“还有那句‘伏日玉清三更雪，冻了苍穹’也不错诶。不过‘玉清’是什么啊？”
　　“说了你也不会明白！”她把本子往抽屉里一塞，低下头佯装写作业。
　　“唉，你看，你喜欢写诗，又姓李，干脆叫李白吧，不对不对，应该叫李太白。”
　　“滚呐！”虽然事后她辩驳说她是女生，最起码也应以易安的名号相称，但我们还是李太白李太白地叫开了。
　　再后来，李太白有谈起：“《采桑子》又叫《丑奴儿》。但我更喜欢《丑奴儿》这个名字，就像是一个相貌平平却又充满才气的女子。”我默然，我知道她在自比。眼前这个戴着五百度近视眼镜的小萝莉，有些自卑，又有些自恋，平凡的她甘于平凡，却也放着光芒。“冻了苍穹，冻了苍穹，旦待花开山野穷。”
　　“喂喂，你发什么呆啊。”此时的李太白没好气地说，“校长演讲开始了。”
　　不错，广播里传来了老校长喋喋的方言。“超无聊的啊！”
　　“算了吧，你就认认真真听一次吧，反正以后再也听不到了。”李太白平静地说，但我知道，她是很感伤的。
　　“也是啦，哈哈哈。”我只能一个人傻笑。
　　在一大绕的演讲之后，广播站放起了每届毕业典礼的保留曲目——《送别》，这个平日里用《我是一个兵》、《我和我的祖国》以及《小白杨》等红色歌曲熏陶过我们的广播站，在我们佯装喜乐不敢述离殇的时刻，依旧大煞风景。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在大伙准备去老师办公室合影的时候，我看见宇辰把张若娴叫到了走廊上，出教室时，他回头望了我一眼，求支持。我翻起大拇指，一脸坚定地笑了笑。一旁的李太白又发言了：“是你窜腾宇辰去跟小娴告白的吧？”
　　“没错，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我扬了扬下巴。
　　“你蠢啊！”李太白倏地大叫一声，吓了我一跳，“小娴也是喜欢杜宇辰的，到时候她要是独自坚守这个秘密……”
　　“那、那怎么办啊？”我挠挠头。
　　“算了算了，你们男生都是笨蛋！”她转过身去。
　　这回我彻底懵了，后悔没听李太白的劝。我觉得我伤了宇辰，伤了他单纯而美好的爱情；伤了张若娴，伤了她充满遗憾的青春；也伤了李倩，伤了她对我的期待。但一切都不能挽回了，只希望那凛冽的伤口可以早点愈合，或许，我们能在这伤痕累累的青春里成长起来。
　　我默默上楼，三楼的办公室已被围堵得水泄不通。我无心进去，只站在门口等着，希望有人把我的毕业证顺带拿出来。我依稀还记得，我第一次被请进办公室，就是和李太白一起。看来，我俩还真是同生死，共患难啊。
　　“嘿，你一天到晚发什么呆啊。”李太白一脸愠色地把毕业证甩给起我。“我还帮你要了几张老师的照片。你可得好好谢我。”
　　“那是那是！”我忙接过。
　　“好了，”她笑了笑，“还要去参加谢师宴呢。”
　　“对哦！出发！”
　　等我和李太白踉踉跄跄地追上公车，才发现车厢里插满了去吃谢师宴的校服党们。
　　“免费自助餐的诱惑力是巨大的，我想应该没人会跑路吧。”
　　“是哦。”我在车厢里扫视了好几遍，也不见宇辰的身影。
　　“你放心吧，他那个好吃鬼，爬都要爬过去的。”
　　“呃？”
　　“你不是在担心杜宇辰么？”
　　“是哦。”
　　我是在不能像往日一样和李太白打打闹闹了，愧疚让我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我想在追集一样，想快点知道故事的结局如何，想知道自己的错误，究竟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放心吧，船到桥头自然直啊。”
　　“但愿。”
　　但当我一脸黑线地看见杜宇辰同学在谢师宴会场大吃大喝时，只觉得自己真有够杞人忧天的了。像他这种神经大的人可不是用来郁郁寡欢的材料。
　　“喂喂，宇辰，结果怎样啊？”我拍着他的肩膀，阻止了他继续往盘子里堆食物的动作。
　　他磨磨蹭蹭地吞下满口的食物，含糊不清地说：“她什么都没说就跑了，这算不算同意啊？”他一脸真诚地望向我。
　　“哈？”如果我此刻也和他一样正大快朵颐的话，我一定当场噎死，“你这什么逻辑啊！”
　　“不管了，反正我我们报的是同一所学校嘛，以后还是有机会的啊。”他继续堆他的盘子。
　　我拜倒在他的电视剧情节之下，也不得不感叹这世间还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啊。回头看看李太白，她也正满脸郁闷地望着我，想必张若娴的回答也超出了我俩的预料。
　　“事无常态啊，看来是我输了。”李太白见我走来，不由地感叹。
　　“哈哈。不过他俩还真是绝配！”
　　“可不是！亏我担心那么久。”
　　“算啦算啦，现在就是化悲愤为力量的时候了，开吃吧！”
　　“也是。”她说着，抿过一口红酒。
　　“喂李太白，你哪来的酒啊！”
　　“从王老师那儿拿的。”她放下高脚杯，转身变戏法似的取出一瓶干红。
　　“不赖呀，给我也来点。”
　　“自己倒。”
　　清澈美艳的红色液体，在会场灯光的辉映下，显得分外诱人。当它淌过齿间，润泽喉咽，更是欲罢不能的享受。青春，是此刻的饕餮之宴，灯光幻像，饮酒狂欢，用肆无忌惮的沉迷与舌尖唇上的满足，来掩盖离别的悲凉氛围；好像是青春迷了我们的眼而这盛宴却是我们最后的记忆了。

　　到最后，我和李太白也只是微醺，不是红酒不给力，而是今时的我们，只为离别而醉。宇辰早早地离了场，张若娴也不见了。青春是诗谜，只让我们去猜，去想。再最后，没有长亭外，亦没有古道边，只有在浮光掠影的城市之下，搭二号线回家的我和李太白。
　　“今天好开心，又好难过啊。”
　　“你醉了吧。”
　　“是吗？可是这种悲喜交加的感觉真是让人又想哭又想笑。”
　　“白痴，大家都是一样的。”
　　“李太白，送我首诗吧。”
　　“什么？”
　　“送我一首诗吧，就当是纪念这么久的同桌情分。”
　　“好啊。”她从包里取出那个粉色的小本子，熟稔地撕下最后一页，工工整整地折好，塞进我胸前的口袋。“你去公园前吧，我在市二宫下。等我走了再看。”
　　我点点头。
　　在平稳飞驰的地铁里，我们始终沉默，却不知为了什么。又想起去年李太白生日时去她家开派对，结果在地铁站里走错出口迷了路的糗事。人潮涌动，交织着流去，而在我束手无策时，却一眼便找到了李太白的身影。当时，我们也只是沉默，在转瞬间互放的光亮里，沉默。
　　“我下了。”
　　“嗯，再见。”
　　“再见。”
　　我还没来得及回过神，车门已缓缓合上，像是把记忆都切断了。我忙不迭从口袋里取出那张纸片，忽然觉得有点悲凉。
　　“《山花子赠刘郎》？”我笑了笑。
　　“可叹须臾驹过隙，经年一去难再觅。启指向天弄残云，昏月明。
　　君颦君笑君不知，身后自有多情人。自古多情成追忆，枉然矣。”
　　我笑了，这次是苦笑。原来，关于青春，我们什么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