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君心》相如夜

2、第二章

　　苏和跟随白笈进了客栈，才发现，客栈里坐满了人。时值冬末，寒气仍未退去，不大的客栈里燃着四、五个火盆,众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块,埋头喝着酒,吃着菜,只是不说话,原本不大的客栈却因此显得空阔起来。
　　苏和看了一眼白芨，想不明白他究竟想要做什么，难道只是落脚这么简单？
　　白芨瞟了一眼苏和，微微一笑，自顾自坐下，环顾四周，却不说话。
　　苏和无奈，也跟着坐下，听见旁边几桌喝酒吃菜的声音，都是尽量小心，仿佛刻意在隐藏自己一般。
　　那种感觉，就像死囚临刑前的最后一顿，颤抖着，想要尽全力将自己蜷缩起来，任凭谁也找不出来。
　　整个客栈，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气氛。

　　苏和“呵－－”了一口寒气，在此时显得如此清晰，白芨不吭声，可是邻桌的一个中年汉子听见这声音，竟至于全身一颤，“嘭！”地一声倒在了饭桌上，苏和闻声站起，正想过去看个究竟，却被白芨倏地拽住，那纤纤五指，看似轻轻地搭在苏和的衣角上，实际上他是动了真气的。
　　感觉到自白芨手心里传出的阵阵热气，苏和蹙了蹙眉，他此刻唯一的想的便是－－我是命官，朝廷命官。
　　白芨见他不坐下，摇了摇头，伸出另一只手，蘸了点茶水，在桌上轻轻写着：勿看。随后用掌心盖上字面，将字迹蒸干。
　　苏和颤着手，一咬牙，坐了下来，白芨分明感觉出了桌子的轻颤，他知道，苏和在发怒，而他，也是有资格发怒的。
　　原本要回家探亲，却被人半路拦截，号称是要请他破件案子，实际同强迫无差，可等到案子发生了，却又要求他置若罔闻，他--苏和，是一个命官，并且是掌管律法，拯救黎民的清官，此刻要他如此，的确是强人所难。
　　可是，我也有难处，我的难处，便是保众人的同时，也要保你平安。白芨只能深深吸进一口气，却不能叹出，充斥在胸肺里，化作火一般的热，他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与懦弱，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平南王之子，会因为一起案件，会因为想要保住一个人，而--噤若寒蝉。
　　苏和盯着桌面上的竹筒，紧抿着嘴，像是在想事情，他与白芨进客栈较晚，连碗酒水都没有喝着，这客栈的气氛已经不是单单的冷清可以形容了，能够让人长时间不出声，能够让一个中年汉子因为一声叹气而吓得倒下的事情，必然是关乎生死的，是严重到可以害人性命的。
　　认识到这一点，苏和全身忽地冰凉了，他不是神，他也会害怕，但这不意味着他会退缩，会怯懦，他是苏和，是一个朝廷命官！即使所有人都倒下，他也不能倒，他是一个救世情结很重的人。
　　坐在他邻座的白芨，感觉到苏和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自己的心跳却越来越快，他明白，这种平稳，不是放弃，而是决定，这一刻，他说不清是庆幸还是悔恨，他抚着额前，嘴角挂着一丝明艳的笑，他最后想到的，只是一句话--他没有找错人。
　　苏和站起身，走到那个昏厥过去的汉子旁边，双手将他扶起，对着他的人中穴摁了下去，那汉子支吾了几声，缓缓睁眼，起先有些疑惑，随后忽地挣脱苏和，不稳倒地，却仍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那眼神，如同见鬼一般。
　　白笈笑着，却是在摇头，于是众人都听见了他的声音，“苏和，你办坏事了。”
　　他话音还未落，苏和便看见方才低着头的众人，皆陡然抬起头来，怒目而视。那眼神，全是赤裸裸的仇恨，恨到骨子里，连同血液一起沸腾的仇恨，整个客栈都变得喧嚣起来，无声而昂长的喧嚣。
　　“望白公子说明。”
　　众人显然没料到苏和居然这么快便接了话，愣在那，眼神都呆滞了。
　　“唉。”白笈叹了口气，“这事得从半个月前说起。”
　　自汴京出城至泗州，共有三条直通的管道，可在半个月前，忽然降下一场大雨，三条管道无一不被雨水冲塌，无法行走，故众人在此情况下皆选择了绕远路而行。
　　原本这并不稀奇，只是，传闻前往平南的众人，都遭遇了一件怪事，一件极恐怖，极诡异的怪事。
　　相传自管道被冲塌那日起，但凡前往平南的人，无论选择了哪一条路，最终都会出现在同一条路上，那条路，途经--百里铺。
　　百里铺不是酒家，不是客栈，而是一片坟场，并且坟场里埋着的人，无一不是作恶多端，被处以极刑的重犯。
　　一般出远门的人都爱图个吉利，所以这条路基本上是无人行走的，所以这条路上没有一家客栈。
　　白笈说到此处，苏和恍然说道：“这家客栈是新盖的，这个竹筒的缺口还未磨平，做工粗糙且新，桌子与木凳虽然是旧的，但全不相同，显然是临时凑齐的，所以……”
　　白笈点点头，道：“你猜的没错，这间客栈的确是临时搭建的，而离去客栈半里路外，便是百里铺了。”
　　“那么，白公子方才说的‘最终都会出现在同一条路上’又是何意？”苏和冷然道，表情没有丝毫畏惧。
　　白笈沉默片刻，方道：“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坐在这的人，除去你、我，都不是自愿的。”
　　苏和蹙了蹙眉，没有反驳。
　　“可是如今，他们都坐在这，你可想过究竟是为何？”白笈不等他答话，便自行说道：“因为这一路，路途遥远，纵使畜生可以几日不眠，人却不行，而一旦睡着了，醒来后，便会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原地了。”
　　“不在原地？”苏和一怔，表情有些惊诧。
　　“没错，这些人，应该都是一觉醒来，便发现自己出现在这客栈里了。”白笈说着，看了一眼众人，“你看，我们来这许久了，也未见有店家、小二，可是这菜，这火盆，却备得齐全……”
　　“不。”苏和听到此处，打断了白笈的话，“并不齐全。”苏和说着，点了点两人的桌子。
　　白笈摇摇头，道：“那是因为，我们是不请自来的，你我二人并不在某人的计划内。”
　　“苏某不明白，还望公子说明。”
　　“苏大人在汴京可曾听闻‘夜行百里铺，不作第三语’这句话？”
　　苏和抿了抿唇，摇头。
　　“相传途径百里铺时，一旦到了夜晚，但凡第三个说话的人，都会死。”
　　“荒谬！”苏和怒斥，“你怎肯听信这等胡言乱语！”
　　“是不是荒谬，不是在下说了算。”白笈持起桌上的竹筒，轻轻晃着，动作十分悠闲。
　　苏和看了一眼四周，众人虽都静下了，在听他二人说话，可是怒气仍在，倘若真如白笈所说，夜里途径百里铺，但凡第三个说话的人，都会死，那么--此刻若再有一人出声，他便会死！
　　“不对。”苏和想了想，再次否定，“百里铺不一定只有这客栈里有人，若别的地方有人说话，我们此刻也不知道，若当真有人丧命，谁又能肯定他一定是第三个说话之人？”
　　“这话不假。”白笈坦然一笑，抬起眼，直直地盯着苏和看，嘴角略带嘲讽地上扬，“可是谁又敢不信？”
　　“无论你信也好，不信也罢，百里铺夜里离奇死人，这总是事实。”
　　“何谓‘离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