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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苍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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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有中天皓月,但此地漫天的雾气却将光线切割得支离游移,显得格外阴沉诡异。
四面尽是茫茫湖面,清浅的潭水直没至踝,每走一步,便带起无数波光。
乳白色的湿黏雾气不断涌注,看似了无踪迹般的朦胧,但却又清晰地充斥着每一寸空间,彷佛心中模糊存在的意念。
“黄泉又单独行动了。”难免有些担忧,寒夜流望向藏马平静如湖水的脸。
“我知道了。”
“可是这样好吗?他已经一天一夜都没有回来,是不是有危险了?”
“由得他吧。”
“上次在天鬼国的陷阱受的伤还没痊愈,他真是会勉强。”
须臾的沉默,藏马停下脚步看着寒夜流:“他从前也是一个人,没必要太担心他。”
琢磨着藏马眼睛当中冰冷的金色光芒,寒夜流总是打心里觉着他没有把黄泉当成一个同伴来看待。可是如果根本就不想管他的死活,那个时候藏马又为什么不干脆地杀了他呢?!但既然存心拉他做帮手,现在怎么又……
藏马的一色银白,真的很难让人读懂。
不再做声,寒夜流一面跟着他的步伐,一面低头看着脚下涟漪中荡漾起的一圈圈乳白色的波纹。
苍白的月亮把清得像白纱一样的月光均匀地洒在广漠无边的湖面上,被波浪弄皱的潭水映射着月亮的点点碎斑,并轻轻地摇弄着,仿佛细密的白纱兜起了无数的银屑,把周围的浓密的树林都照得恍惚,迷蒙……
一个庞大的黑影从皓月划过,像是在刹那间给月亮镂刻了壮丽的斑纹。
蓦地,脚下冰冷的湖水诡谲不安的动起来,环状的涟漪从足边波动而过,在经过身旁的瞬间切上了瑕疵的缺口,然后向无尽的四方延伸出去,消失在层层白雾后方。
藏马警觉的向天空中望望,源源不绝的雾气仿佛在故意阻隔他的视线——触目所见,是一只微染凄切的迷离的苍鹰正在向远方的地面跌落的身影。
“是一只鹰啊……”抬手,接住从天空中飘落的鹰的羽毛,寒夜流若有所思。
看向他手中的羽毛,藏马轻轻皱眉——暗红的血沾在棕黑色的羽毛上,不怎么漂亮。不过这样的不和谐却让他回忆起了十几年前,自己的族人那雪白的皮毛沾着鲜血的惨像。
一向冰雪银亮的表情暗淡下来。
“藏马,你怎么了?脸色不好。”寒夜流看向他苍白的脸,觉得此刻的他和那天盗取冰雕蔷薇时产生幻觉的他相差无几。
“没什么。”
执拗地别过脸去,藏马淡淡地回避了同伴的关心。
寒夜流看着他的背影,皱起了眉头。可是藏马却连话也不说,就径自向着刚才那只鹰跌落的方向走过去。
“藏马?你要去救那只鹰吗?”越发地奇怪了——冷漠无情的藏马连对同伴的生死都可以漠不关心,怎么可能会主动地想要救一只从天空中跌落的受伤的鹰?!
沉默。紧闭着双唇,并没有回答的意思,却仍然坚定地迈着自己的步伐。
下意识地握紧手里带血的羽毛,寒夜流两步追上藏马。
……
狩猎者和猎物。
手执弓箭长刀的魔界赏金猎人围成一个弧形,步步向圆心接近。
没有受伤的鹰,只有一个黑发少年狼狈地倒在地上。他的衣衫已经褴褛不堪,肩上和臂上都是被利器所伤的血痕。借着白色的月光,藏马看清,少年的紫色眸子当中装满了愤怒。
“是他吗?”寒夜流看了看手中的羽毛。
无声,藏马金色清寒的眸子当中掠过冷光。
异样的藏马,不只是残酷,似乎还有一种努力掩饰,却又掩饰不住的愤怒和痛苦——寒夜流也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观察着同伴的一反常态。
“干掉他!”
“它尾巴上纯黑的羽翎很罕见啊……”
“是啊!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
赏金猎人们爆发出一阵古怪而骇人的笑声。
寒夜流厌恶地咬了咬牙——他觉得眼前这些贪婪的赏金猎人就像一群正张着下颌骨狂笑的阴森的骷髅。
按理说,成王败寇,弱肉强食,这是魔界几万年来的规则。可是……把人家杀掉,拔人家尾巴上的毛,还要拿去卖钱?!这……这未免也太低级了吧?!有本事你自己也长几根毛,再拔下来去卖钱啊!!!寒夜流忍不住攥着拳头,手指上的关节“嘎嘎”直响。
张开翅膀,寒夜流提起了两把闪亮的镰刀。
可是还没等他动手,眼前就掠过一道银色的影子。接着,蔷薇花香弥漫,绿色的鞭子飞舞着,无声地结果了所有正在做着发财美梦的赏金猎人的性命。
“藏马?!”寒夜流不禁一愣,纵身从树干上飞下,落到藏马的身边。
目不斜视地看着面前倒在地上的紫眸少年,藏马毫无表情。
“你是谁……?”少年显然还不经世,根本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就是魔界的传奇。
“妖狐藏马。”
薄唇翕动,他的声音冷冷的。
“你就是妖狐藏马?”并不吃惊,而是平静地打量着通身银白的他——紫色的眸子当中,没有一丝谢意。
这很好,因为藏马也根本就没有打算听他说半个谢字。
“为什么要救我?”捂着肩膀还在流血的伤口,少年的语气全然不像是在和自己的救命恩人说话。
看着他倔强傲人的脸,藏马突然觉得看到了自己小的时候。
寒夜流也注意到这一点了,目光不停地在两个人之间游走切换。
为什么藏马会救这个孩子?为什么藏马救了他之后,还要这样一直看着他?为什么藏马的脸上仿佛有一种刻骨的痛苦?可为什么似乎他又要用自己的冷酷来掩饰那种痛苦?!
沉默了许久,藏马才低低地开口:“我救了你,你的命是我的了,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但是你不能死。”
说完,也不叫上身边的寒夜流,他转身就走。
冷漠而孤傲的紫色眸子没有一丝温和,少年只是静静地看着藏马离开的背影。
……
“藏马,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从刚才救了那个孩子开始,一路上,藏马就没有说任何一句话,这使得寒夜流对他的状况又疑惑,又担心。
“……”看了寒夜流一眼,他没有做任何回答。
“你为什么要救那个孩子?”
“……”
“你的脸色很不好。”
“……”依旧不语,他只是自顾自地走着。
“藏马!”
这一下寒夜流可发脾气了,于是两步赶在他的前面,拎住他衣服的前襟,将他抓起,猛地按在路边一棵两抱粗的树上,大声吼着:“你到底把我当成是什么?!为什么你总是把心事瞒着我?!我是你的同伴,不是给你打下手的伙计!”
“那又怎么样?”
冷冷地看着寒夜流燃烧着的黑色瞳孔,藏马似乎对此毫不在乎——尽管这是他和寒夜流相处了这么久以来,寒夜流第一次发脾气。
寒夜流都快气疯了!
最要好的同伴竟然对自己说出“那又怎么样”这种话,他真恨不得把眼前的人暴打一顿!
“如果你把我当成同伴的话,就不要把痛苦的事放在心里面一个人闷着!”
风吹过,树叶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响声。
藏马静如止水的脸对衬寒夜流怒火中烧的脸。
“我可以告诉你。”藏马淡淡地开口:“但是我告诉你有什么用吗?”
“!”就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寒夜流的无名业火顷刻被压了下去,化成炭灰,阻塞了他的喉咙。
仿佛已经预料到了他的表情变化,藏马平静地把他拎着自己衣服的手拿开,正视他的眼睛:“既然告诉你也于事无补,何必浪费时间?我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
无言,不得不承认,藏马总是有很充足的理由来解释他的任何一个行动。
“每个人都有不愿意回忆的过去,”他的声音很沉:“难道你没有吗……?”
“……”有点不情愿地吞回一肚子的怨气,寒夜流抬眼看着藏马,支吾了半天,最后才从牙缝儿里挤出两个字:“没有……”
没有?!
藏马出乎意料地一愣,有点儿狐疑地看着他的脸。
大约是看出了同伴正在怀疑自己的话,寒夜流连忙心急地说着:“真的没有!就是因为没有,我才不知道你会有什么样的事情瞒着我……”
又愣了片刻,藏马忍不住笑了——很淡,像冰雪消逝一般温暖的美丽。
“笑什么?很好笑吗?!”
寒夜流有点儿郁闷地撇嘴。
“总有一天,你也会有的——属于你的过去。”
说不清是叹息还是感慨,总之他的声音破天荒地听来很温和。
“属于我的……过去?”
寒夜流愕然——会吗?
看了一眼天边已经快要消失的启明星,藏马温柔地按了按他的肩头:“走吧,我们该回去了——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