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立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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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轻扬着灰色的裙角。你在游丝般的晚风里走开，蓝色校服包裹的身体挺得笔直，就像一贯的那样。你在哭，可是想要告诉后面的那两个人，你还很坚强，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这个学校的足球场竟然是用沥青铺成的。你的步子踩得很重，球鞋和地面弄摩擦发出呜咽的声音。你忍住哭声，却享受这脚下的呜咽。
远处的楼里的灯光和微亮的天色一起在你眼中湿了，又晕了。你无暇顾及这些。从楼上望出去，偌大的足球场上，活动的人群都在跑道四周。一男一女偎在一起的，三三两两走在一起的，一个人拿着书的，像悉悉窣窣的小虫子，不安地等待铃声的降临。而你像一道线一样从蛋形的场地上横穿过去，决绝的样子令人不忍。
你真的以为掩藏得很好吗？
又有什么关系？反正身后，愈来愈远的长椅上那两个人，怎么有工夫注意你呢？怎么有工夫注意你轻微的跌跌撞撞，怎么有工夫注意你抖得越来越厉害的肩膀？尤其是他，怎么有工夫看清你眼中遮遮掩掩的温柔和夹杂的愤懑……
你的眼泪利落地砸下来，越来越厉害，你很生气。事实上你在想，这个该死的球场为什么要用沥青？然后哭得更厉害，踩得更重；既而又回想那个学妹挽着他胳膊的样子，于是又一次潮涌；然后又想今晚的自习是不是可以不去上了？同时略带困惑地看着握在手里的地理课本，因为用力的原因皱了起来，封皮上散落有咸咸的泪痕，“如啼眼”；然后……乱七八糟的想法把你的脑子抽空了，可是你要继续决绝地走，不能停下来整理。
长久以来，终于，暗恋的秩序被打破，天空往下掉着碎片。
长久以来你好像忘记了自己是个女孩子，习惯了自己的坚强。现在，你假想的世界崩塌了，天地都向你袭来。难以招架和掌握。长久以来，你习惯只是注视他，虽然寂寞但是安全，可他已悄然经历无数，在你的视线之外。
在泪水的漩涡里眩晕，然后瘫软下来。尽管此刻她仍是决绝地，仿佛逃离一般。风呼呼地从耳边过去，你不知道自己是要堕入过去还是未来……
“砰！”她撞上了一个人，有着熟悉的轮廓——不算高大的身材，稍显瘦削的肩，单薄的胸膛微微的热。他们都同时向后退了一下，直到他看清她的反常。
“对不起！……阿……甲？……阿甲……”她条件反射地道歉，条件反射地认清来人。
那个叫阿甲的男生上前一步，脸上有些错愕，顿了一下，旋即扶着她的肩。
“怎么了？”他的脸上闪耀着孩子气的温柔。
她只是低着头，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阿甲看到她的泪眼摩挲。
刚才终于和柳正有了谈话。小阿应该更高兴才对，因为是柳正先开口的。
“小阿,帮帮忙，可以把位子让给我们吗？”
“……”
“谢谢了哦!”
“不用谢！”
小阿不想告诉阿甲这才是原因。两个人就这样在操场傻站着。
阿甲有些不知所措。他开始努力回想小阿上次哭泣的样子，可是没有头绪。小阿的头压得低低的，短短的头法却只能遮住眼睛。阿甲低着头，看看小阿微微颤动的发梢，出了会儿神，又看看小阿的脚边——泪水像雨滴一样聚集在那里，像一个个孤独的孩子。阿甲的心里突然抽痛了一下。他感到扶着小阿的胳膊有些僵硬，他知道那是因为自己有用力抱紧她的冲动。想到这里他觉得额头有些发烫，手指节一打滑，手就放下来了。心里反而闷得更厉害。好吧，就这样站着吧，陪她站着也好，陪她难过也好。
小阿没有留意阿甲的慌乱，她哪里有工夫顾及这些呢？只是觉得肩头被阿甲的手捂得热热的。虽然现在没有了力气，小阿还是撑得住——她不知道自己有倔强的内核。她很理智，所以尽管遇到了不愿遇见的那个柳正，她还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安然地走到现在。也许她的在潜意识里不需要阿甲的拥抱。
“后来呢？”小树问道。小阿的眼睛半眯着，嘴角含着笑意，望着更远的天边。
“后来你怎么样了呢？阿掉？……阿掉？”小树有些急了，她抓了抓阿调的胳膊。
阿掉被小树弄痒了，回过神儿来，轻松地说道：“后来嘛……虽然眼睛哭的肿肿的，晚自习还是上了，因为溜不出去，然后就再也不想他啦，专心复习迎考啦。怎么说那时候离高考也不到100天了……”
小树把她的长头发拨到耳后，叹了口气：“唉……那个时候我们还小呢。现在回想那些时候，会觉得那不是真正的喜欢吧，也许……我就有这种感觉。现在看见那个人我还诧异自己怎么喜欢过这样的家伙呢！”说到这里小树笑了起来，露出两排白色的牙齿，闪着细小的光芒。真美啊……阿掉心里想。她看着小树就觉得小树好美——上天给了她高挑又柔软的骨骼，细腻的皮肤以及温暖的笑容。露台上凭栏而立的小树像一株披着阳光的风信子。可是阿掉看到小树的小斌不是那么爽朗的——些许的故作轻松和自我安慰，就像自己刚才一样。
“对了哦，他现在在哪里呢？”小树转头，带着好奇和关切。
阿掉觉得喉咙哽咽了一下。“哦……”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长大后……”小树赶快开始手忙脚乱地找手机。一边翻着小拎包一边向阿掉吐舌头：“对不起哦阿掉……有电话……可能是……”终于找到了，小树看了一下号码，欣喜地说：“天天的哦！”
阿掉做了个惊讶的表情，知趣地背转过去。
“喂……啊……哦成天啊……嗯……对对对……好的，那７点钟３教门口吧……好拜拜！”
阿掉看了一下表，６点４６分，于是转身问小树：“你要走了？”
“嗯。”小树为难的表情背后春满了期待和欢愉，“不陪你了哦。”
“真的没关系啊。”阿掉拍拍她的头，“加油！好好表现哦！”
小树羞涩地笑了笑：“其实……是天天的女朋友要比赛了，他要我陪他去加油的。”
“嗯，想去就去吧。不管怎样记得开心哦。”阿掉其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本来就不看好成天。
“那我走啦！改天约你一起自修吃饭哦！” 小树用力地一点头，近乎跳着迈开了步子。阿掉突然很想叫住她。她一开始就不喜欢成天，更讨厌这种有了女朋友还和别的女孩玩暧昧的男生。但是小树喜欢，从来都不觉得委屈。阿掉还是叫了，因为想的一多烦乱便袭来：“小树！”
“什么？”他停下脚步看着阿掉。
阿掉此时正后悔不迭，看着小树甜蜜的样子，只好打岔般大笑：“下次换个铃声啦！听起来好幼齿哦！”
小树呆了一下，随即会应了一句：“知道啦！可是天天喜欢嘛……”说着装出一幅花痴的样子。阿掉汗了一记——败给她了……小树看到阿掉用手指做了个流汗的动作，狞笑了一下，一副“我就知道你受不了这招”的样子扬长而去。
阿掉不觉感到开心，带着舒展的笑容眺望远方。
夕阳的余晖在楼群中穿行游走。这城市一片又一片，一望无际的都是方形突起的楼群。在白天，你只觉得人们向蝼蚁样躲藏在楼群的缝隙里，也许为了避开这盛夏的灼人的阳光。这个时候看到的是一片白热化的方形泡沫，散发着烟雾和尘埃。但是此刻——最美的夏天的傍晚，天还没有黑灯却亮起来的时候，这城市的温柔和高贵便展现了出来。庸庸碌碌的一天结束了，人们都亮起了属于自己的灯，趁着白昼的阳光还没有完全掩藏。阿掉有种很实在的感觉——她知道，此刻，脚下的这篇露台就是这城市给她的天地。她喜欢看这个陌生的城市向她展露温情。她挺直了脊背，短发在风里微微波动着，细细的胳膊抱在前面。从背后看起来，这个背影高大、不单薄，但是有点儿寂寞。男孩子一样的背影大概没有人会来安慰。
这个人就是小阿。现在她离开了那个有沥青足球场的学校和挂满了回忆的北方城市，在这个陌生的低纬度地方开始自由的生活了。她克服了思乡病和水土不服，一个人到现在。大学二年级，不很忙的专业，波澜不惊但是充满惊喜的生活。在新朋友第一次自我介绍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怯生生的小阿。可是不久她吊儿郎当闲云野鹤的本性就暴露了出来，于是大家都改叫“阿掉”了。“我不是想做另一个人。不过我还蛮喜欢这个名字的。”阿掉想想，觉得自己真是长大了很多。
“他现在就在这个城市，和我一样。他在那里。”阿掉凝望着西方，一朵暗红色的云正如收起的袍角，慢慢消失于混凝土海洋的天际。她一个人在露台上凝望了许久，弯起的嘴角慢慢放平，悠悠吐出一缕太息，目光也慢慢得垂了下来。
“可是……我好像早已不……”即使在心里，对于柳正，阿掉还是说不出那个字。于是习惯性地把头转向东南，在心里坚定地说：
“我爱他。”
东南方向的天空荡荡的，云彩消散了，星星也没有出来。阿掉没有办法固定自己的眼神。那是在很远很远的东南方，闯过这个城市，还有许多的山峰、湖泊、城镇、海洋，凭阿掉的眼睛，凭阿掉的力气，是永远不可能看到的。可是她依然相信爱他。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立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