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红 ...
-
三、红
红,红鲤灯。
正月十五,新王博亲政,号仁帝,当年,改元兴泰,天下大赦。
琼州城一早便已遍张彩灯,满街喜气洋洋,人潮涌动。
经过三年围追捕杀,朝廷终称乱党得以大部剿清,天下安泰,被扼着喉咙担惊受怕了许久的百姓也终于得以过个好年,是以各个都格外精神。
祈铸小心戒慎地走在大街之上。比起三年之前的无知孩童,他如今已是个初显沉稳风范的少年,这其中的跨度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有些人一辈子都跨不过去,有些人就算不愿过去却不得不过去,祈铸就是后者。
直到混入摩肩接踵的人群之中,祈铸才逐渐地放慢了脚步,同时,不为人查地轻吁了口气。
三年前,逃离宫城,舍弃身份,舍弃名字,救自己的正是如今琼州颇受好评的知州东方乾吟。
“乾吟大人年近而立,怎的还不娶妻呢?”
“怕是公务繁忙,无暇顾及私事吧。”
“哎呀呀,那可怎生了得……”
几个婆子少妇坐在路边,一边闲聊一边捡菜。祈铸停下来,为了耳里听到的那个名字——东方乾吟,这个州的百姓都管他叫乾吟大人,亲切得好似他就是自己的儿子、弟兄。
“听说赵员外的小姐若兰对乾吟大人很是中意,两家又走得近,我看啊,乾吟大人恐怕很快就要喜事临门了唷!”一个婆子手中挥舞着大大萝卜,眉飞色舞地聒噪,那声音听在祈铸的耳里不知怎的有些刺耳。
“我看倒未必。”年纪轻轻的少妇接口道,“赵若兰是长得不错,就是赵家风评实在不佳,我看还是京城的李家小姐更得乾吟大人的心吧。”
“对了对了,李家小姐是不错。”先头的婆子“啪”地拍手,“知书达理,容貌出众,李大人又刚升任了左仆射,他家小姐配我们乾吟大人可真是……怎么说来着,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别忘了还有一个郑家小姐呢!她可是乾吟大人从小疼到大的人呐~”又一个婆子想到了另一个后备人选,祈铸的眉头越发蹙紧。
“虽说几个小姐都不错,奴家倒是有些担心呢。”一名显得有些怯生生的少妇轻声细语道,“那个叫祈铸的少年……”
“啊,对了,那个拖油瓶!”几人异口同声道,对看彼此一眼,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虽是故人所托,但是乾吟大人也花了太多心思在那孩子身上了……”一个婆子仿佛深思什么似地自语道。
“可不是么,如此下去,难道真要等到那孩子长大成人,乾吟大人才能考虑自个儿的终身大事么?”
“那怎么行,那孩子少说还有四五年才能成人,到时候可就太晚了,而且啊……”一个尖嘴猴腮的婆子戒备地看了看四周——祈铸不动声息地躲到了一旁树后,才压低声音道,“而且我听说那孩子似乎很粘乾吟大人。”
“那又怎的了?”先头的婆子不屑地瞥了眼适才发言的婆子道,“小孩子粘人可不稀松平常吗?”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被反驳的婆子赶紧辩解道,“我那二侄子不是在乾吟大人府上做马倌吗?”
祈铸想了想,忆起一张同那婆子肖似的长脸蛋,名字似乎是……周二。
见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那婆子小眼贼溜溜转一圈,故作神秘道,“听我那侄子说啊,那孩子镇日价地就知道围着乾吟大人转呐!头几回李家小姐、赵小姐来都没少吃他的苦,就连郑小姐都吃过他作弄!东方府的下人各个都知他爱缠乾吟大人,就是不敢多言,若不是乾吟大人为人正派,怕真要给人当作有断袖分桃……哎哟!”
婆子的话还没来得及结束已经以一声惊呼结束,她撑大了双眼,颤颤悠悠的手中落下一地鸡毛菜。众人先是纳闷地看了看那婆子,随即顿悟一般一起转头往某个方向看。
祈铸就从树后绕出来,冷淡的神情,寒霜一般的眸子,扫众人一阵,一言不发离去。直到走出很远,他才听到背后一片抽气声。
穿过前堂中庭,祈铸似幽灵一般不发一点声息。仆众见了他只当没看见,生怕惹了他又不得好果吃。
一直走到那人书房门口,一条粉红色的身影慌慌忙忙窜出来,差一点就撞到祈铸身上。三年的警戒,祈铸几乎掌风送出,幸亏那人“啊”一声低呼,祈铸险险收势,心里骂声“该死”。
赵家小姐仗着两家近邻,又擅自作主跑来撒野。祈铸握紧拳头,知自己这一放一收一经受了内伤,脸上更没有好脸色摆出。
原以为一场吵闹不可避免,没想到平日里任性嚣张的大小姐今天不知怎的转了性子,既不骂也不打,小脸红一红,匆匆擦过祈铸身边,奔出了园子。
祈铸愣了愣,回过神,急匆匆冲进书房。
“东方……”焦急的叫喊在眼神触及那个人的时候瞬息停止,转化为轻轻的一声喟叹。
书轩后窗边,青衫的男子和衣正酣眠。长长的黑发散在身下,一手搭在胸口,另一手垂下来,松松捏着薄薄几页纸,面上、发上、身上尽是冬日艳阳在跳动,灿烂得叫人不敢直视。
祈铸的胸口就那么猛地一撞,别过脸来,大口大口喘气,不明白自己怎么看一个人看得可以忘了呼吸。
深呼吸,再转头,一抹不协调的朱色勾起了他的注意。
西域茜兰,是赵小姐才有的特殊朱砂粉。
祈铸不知道自己眼底浮现渴杀的寒意,这让他忘了自己的戒慎外壳,忘了自己的身份处境。他缓步轻声走过去,享受看那张俊美的脸在眼前逐渐放大的微妙陶醉感,也体味到愈发确认那抹朱色来历后翻腾而起的怒涛。
伸出手,几乎是想要粗鲁地抹掉那人唇角这抹恼人的色,不知怎的,慢慢地就开始用大拇指摩挲那副唇。
不薄不厚的唇瓣,好看却隐隐透着军人坚毅的唇线。等到发现的时候,祈铸已经弯下腰,吻上了那两片好看的唇。
惊讶,只有短暂的一瞬,之后的感情是迷惘,再之后释然,到最后坚定。
祈铸近乎贪婪地吻着那个人,胸中悸动的情感澎湃雀跃,他却不明白这份感情的名字到底叫什么!他只知道,东方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并且,只属于他一个人。这个认知,从过去到现在到将来,都不会改变,就算要变,他也不会允许!
一直到吻到头脑发涨,找不到空气,他才恋恋不舍松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你刚刚在做什么?”耳边传来慵懒又温柔的声音。
祈铸猛的一惊,下意识地后退,手腕却已经吃他抓住。东方乾吟近几年因为公务繁忙,身形比之初见越见瘦削,然而到底是军人出身又武艺高强,要擒祈铸,简直轻而易举!
“我……”祈铸的脸“轰”的一下烧起来,结结巴巴不知怎么回答好。
他都看见了吗?
他全部都看见了吗?
他会不会从此都不理我了?将我赶出东方府,然后他就可以跟那几个女人中的一个或几个成亲?
祈铸的脸色又霎那变做死灰般白,几乎就要站不住。
“怎么了?太累了?”
温柔的大手探上额头,东方乾吟看向一边的桌上:“让你买的东西都买到了?”
“……嗯。”虽然不明白话题怎么转到这里,祈铸仍然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我刚才……”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买这些东西吗?”东方乾吟起身,走到桌边,逐一点看着那些细篾条和红色纸片等物。
祈铸摇摇头。一大早东方让他出门去城东玲珑轩购物,还给了他一张列单,他去是去了,就是不明白这些东西要买来做什么。
“今天是正月十五,晚上有花灯会。”东方乾吟露出笑容,“我要做个花灯给你,庆祝你的生日。”
“我的生日?”祈铸疑惑,“我的生日不是……”
“当然不是东方昊的生日,今日,是祈铸的生日!”
祈铸顿然了悟,三年前死在嘉宁宫的东方昊,从那稚嫩的身躯之中诞生的,就是现在这个名叫祈铸的少年。
“祈铸,你听说过这个传说没有……”东方乾吟说着动手扎起篾条,修长的手指轻盈舞动,扎个花灯都那么好看。
“人都说鲤鱼越过龙门就能脱去凡身,蜕变成龙,你原就是条幼龙,只可惜时乖运蹇,困于浅滩,但是终有一日,你定能重回天庭,呼风唤雨,而到了那一日,我便会……”
“东方你会怎样?”祈铸好奇地问道。东方乾吟却停下手,看向祈铸,只是微笑。
“以后你就会知道的,现在你只要记得,你叫祈铸,是无数人用祈想和愿望所铸造的孩子,记得这一点,便足够了!送给你,生辰快乐!”
他说着,将一盏精巧的红鲤灯交到了祈铸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