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的记得》龙羽燕

5、第 5 章

　　洞中一时间静了下来，忽然听到了武尊的叹息，诧然地望住他，俊秀的脸孔上竟是少有的正经：“为什么你的眉间总是有抹不去的寂寥和轻愁呢？作弄飞剑，你的笑也依旧未放开。”

　　“为什么呢？是什么样的心事让你如此呢？”

　　我低头，抬头，侧首：“你看错了。”

　　“是吗？”他微笑。

　　“猜测别人的心事可是有危险的。”我轻轻地笑，语气却已变得不善。

　　武尊抿紧了唇，有那么一刻我几乎要心动于他的认真：“希望看到你的笑容，是充满阳光的温暖，而非淡漠和无奈。如果是过去让你如此，那么你为什么不选择遗忘呢？”

　　有失笑而无奈的感觉，即使极端讨厌被人猜度的感觉，却不知为什么无法发作。

　　“忘记过去，好吗？”

　　“武尊，你真的真的十分多嘴啊。”半玩笑半嗔恼地敲他，不要再说了。

　　但武尊，“哪里，我只不过比较善解人意而已。”

　　善解你个大头鬼，即使是朋友，言语如此相逼也太失分寸吧。

　　武尊忽然靠近：“不回女儿了好吗，和我一起去闯荡江湖。”一滴水溅入湖中，圈圈涟漪。一刹那间，心弦滑动，但，雪啊，我永不能弃的挂念。

　　缓缓摇头，却无半分迟疑。

　　“好吧，那么就记得我会永远在江湖中等你的。”武尊掩住失望。

　　我微笑：“江湖风大浪急，燕子却也无惧，不需人照顾。”不需要，也不能再与之纠缠不清了吧，若惹出情孽纠缠，又该如何了断。抬起头，深深望进武尊眼中去。他有一瞬间的黯然，但旋即恢复调皮本色：“是是，燕子姐姐好了不起，那么是谁被打到吐血，还劳人又背又抱，沉得要压死人了，好象很需要减减体重了。”

　　找打追着武尊跑出洞，茫茫雪地仿佛也不若初至的寒冷了。

　　武尊，我们的情谊就是这样了，朋友，姐弟，再无其他。

　　很想知道，如果答应了武尊，我又会有什么样的故事呢？但命运不可以假设，无论是否爱上他，都会是一件令人困惑的事情吧。太过出众耀眼的他，是不适合平凡普通的燕子的。生命所不能承受的重量之一就是感情了，宁愿选择默默守护所爱的人，也不愿意选择轰烈的爱意了。

　　没有完成任务就回去也许是一个错的选择，但却还是回去了，是内心里下意识想要给自己过去的生活一个交代吧。

　　走洛阳，回长安，过酆都，武尊故意地耽误着行程，轮回司中，他停住了脚步。“不要回去。”俊秀的脸孔再度浮出少有的认真，“好吗？”

　　为什么呢？凝视他的双眼，他却躲开，究竟有什么是你知道而不肯告诉我的呢？我摇头，缓慢却坚定：“不用送了。”转身跳进了通往傲来的轮回。武尊，你不会看见，在转头的那一瞬间，我有那么一点希望自己能够扑进的是你的怀抱。但，我，做不到。

　　步入女儿村，我强迫自己的心晋入一片空灵的状态。既然已经做了，那么该承担的后果也是早知道了。只是，为什么不见雪来迎我呢？心中的不安逐渐强烈，多想四处张望找寻雪的身影。不敢拥她入怀，也可以静静地看着她的笑靥，听她叫一声师姐。但，我只能压下心底的冲动，目不斜视地走向中间的主屋。

　　轻轻地扣响门环，按照惯例，不等回应，随即推开了门。不知道为何，平滑的地板竟让我有一点眩晕的感觉。面对的依旧是师傅不老的容颜，万古不变的表情看不出丝毫喜怒。

　　“好大的胆子，师傅布置的任务也敢不完成。”怒意的词句却用平缓的语气说出，平静地分外让人惊竦。

　　阿雪，武尊，玄天，默念着朋友们的名字，给我继续保持直立的勇气。

　　“你还有什么话说？”

　　“弟子听凭师傅处置。”出口的语句还是带上了颤音，即使不是出于长久的畏惧，也依然保持着惯性的尊敬。迎来的是长时间的沉默，师傅是想用这种静默来压跨我吗？

　　“这个，你拿去。”师傅终于将一个布包扔在我面前，“十年之内，不准你踏入女儿村半步。去吧。”

　　默默地拾起小包塞进怀中，转身出门，求恳的语句我说不出口。只有一个愿望了，在临去前，让我看看雪，一眼就够了。

　　依然是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桃花林中，怎么独不见雪那一张比花还要娇艳的容颜呢？有远远近近若隐若现的笛声婉转花间。想要流泪的感觉，却弯起唇角笑了，大步走出女儿村，身后是笛声相送。

　　十年啊，这到底是一段短暂还是漫长的时光？而在这段时间里，漫漫的守侯会让雪的笑颜从我的记忆中淡忘吗？

　　我没有去找武尊，甚至也没有去拜访玄天。正牌地流落江湖了，细心地擦亮双钩，虽然不是神兵利器，也只有靠你了。而师傅，总算不是绝情到底啊，她丢给我的包里是女儿村毒功的最后一式——万毒攻心的要诀。只是，师傅，只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不想再练什么毒功。我只想从容地看这江湖风云变幻，歌狂舞醉，远离血腥杀戮，我原只是一个爱舞多过爱武的女子啊。

　　我漫步东海，徘徊方寸，行遍千山，踏遍万水，呆的时间最久的还是北俱芦。怕冷，但满天纷纷扬扬的雪，仰面承接，竟然有丝丝的暖意哦。雪，让我们致力于彼此遗忘吧，待某个清晨醒来，我不再记得你的模样，只是奔跑在雪中想象一种飞扬的感觉。

　　飞剑早已修炼大成，离开了冰窟，与媚灵联袂江湖，是人人称羡的金童玉女。有时候，我会站在高高的台子上，远眺冰窟，依然是一抹幽蓝，我知道里面空了，但我还是从不进去，就让记忆长存，记得曾经有个银发剑眉的美少年从那里面走出来。站在我身侧的是幽冥地鬼，上次逃生后，它投入了地藏王麾下。重见我的那次，硬塞给我一块千年寒铁。失笑，不知道师傅知道了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逆天苦追玄天的事迹，也已经成了江湖中尽人皆知的笑谈。那个高傲的女子，认定了一件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不过逆天也是个非常固执的家伙，他们的爱情马拉松真的是有的跑了。

　　武尊的名气也是越来越大了，与之同步增长的是他风流的名声。不同女孩子的名字与他连在一起，有名气的，没名气的，轮如走马，却没有一个可以长久。浪子，还没有女人可以抓住你的心，留住你的脚步吗？

　　命运的轮盘谁也不会知道会转向何方。我以为我会以一个小女人的身份了却这一生，没有人记得我曾来过这个江湖，走也会走得无声无息。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却总有一点淡淡的惘然。

　　十年，该怎么度过这样的岁月？我好象记得一切，又好象全部忘记。我用自己的方式行走于江湖，不是不快乐，亦不是快乐。高山之颠，山野之侧，流水之滨，独自起舞，间或拈起一朵液化，然后便奇异地笑了。更多时候还是驻足街头，看人群匆忙地往来，而惟有我静立任风吹起我的衣角。为什么没有人来挽住我的脚步，一任我如此寂寞？而连武尊也做不到，那么其他人是更不可以了吧。

　　没有朋友在身旁，淡若止水的情谊，回眸交错刹那明悟的默契，却不适合长久陪于身侧。所以，我只能静静的看武尊，玄天，飞剑，逆天，还有未见的媚灵叱诧风云的事迹在江湖上到处流传，而不能随他们一起纵剑江湖。我若随了，我便不是那只小小而骄傲的飞燕女。

　　师傅是早知道了吧，她要我见识人情冷漠，要我饱受事态炎凉，要锤炼出我一颗冷酷无情的心，这样才能悟出女儿的最高心法。她却不知道，只要心中还铭刻着一个名字，那么这颗心就永远不会完全死寂。而只要还有一个朋友的惦念，那么心底也会永存一抹温暖。

　　我不认为武尊忘记我，也不认为他记得我。他的生活充满色彩，对每一个他都是真的，但也只有那刹那的真，未知的诱惑是那般的多，怎能祈望他一心无二？所以只有做朋友的喜欢，无法转化做其他。我不信任他，或者说我不信任任何人的情感，友情自无话说，爱情却是那么善变的东西。

　　只是命运的轮盘啊，谁也不知道会将自己带向何方。而江湖也并非人想得那么广大。

　　洛阳青楼外，突然被人自后抱住，惊吓的我转头触目的竟是武尊的笑颜。一样的俊秀面孔，一样的调皮笑意。如果强要说什么改变，那么江湖的征战夺去他的稚气，却成就他成长为可以令任何女子倾心的成熟男子。

　　“武功还是那么差啊。”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眼睛里满满促狭的笑意。承认与他的差距，虽然这几年江湖风霜经历下来，我的实力也早非昔日阿蒙，即使没有他的陪伴，今日的我再进狮驼岭也可轻松全身而退。只是懒散的我如何能与他们这帮勤勉的家伙比较呢？

　　“喂，怎么样，还是让我来做你的贴身保镖吧，免费！”

　　“不管怎么说，可不可以先请放开手呢？”

　　“这样抱着比较舒服啊 ”

　　来往的人群已经投来别样的目光，武尊的脸皮自然不是一般地厚，但对我，即使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却更不喜欢肢体这样亲密的接触。但尚未论到我开口，已经先一步有人惊诧询问：“武尊，不会吧，怎么泡上这样的货色了，要身材没身材，要脸蛋没脸蛋，几天不见，你的口味变这么奇怪了？”

　　“你看错了，象从前那些俗艳的女子怎么能和我的小燕燕相比呢？哎约！”

　　死武尊，我加重脚下的力度，混蛋，还不松手，我真要被你肉麻死了。

　　武尊苦着脸强打个哈哈，“我们忙，有事先走了，”抱着我一闪身进了青楼，留下对方一脸暧昧的笑容站在原地。

　　“松手！”

　　“不松，太过分了哦，离开女儿村怎么可以不来找我。”

　　“为什么要来找你，你是我什么人？”冲口而出的话语，但随即感到后悔。

　　武尊松了手，退开两步，受伤的表情自脸上一闪而过。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他轻声说。

　　朋友，一刹那间，心软如棉。

　　“对不起。”不是刻意地要伤害啊，只是真的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怕极了感情的牵绊。阿雪自心中一闪而过，只是一闪，但已经是刻骨的疼痛。为什么不来找你，因为我知道，阿雪和你们是一起的，还有玄天逆天飞剑等等。那一次，也是阿雪通知你，才令你及时赶到狮驼救我一命吧，然后又陪我去杀幽冥。否则若你的百事缠身，又怎么会那般凑巧？离了女儿村，不见就是不见了，还要有多少的再起风波？和你们在一起，我配不起。我只能远远远远地观望，因为我也有我的骄傲。

　　“你认识燕山雪吧？”要怎样的力气才能平稳地将这个名字说出。

　　他一怔，随即明悟：“为什么要因为她来拒绝我呢？我承认是因为她才认识了你，但我是我，她是她，难道因为她的存在，你就可以否认我们的友情吗？”

　　“她怎样了？”不理武尊的辩白，依然固执地询问，为什么江湖上听不到她的消息，她应是已经出了师门？有种感觉，武尊一定知道其中的缘由。

　　长长地苦笑：“你为什么不彻底地忘掉女儿村，忘掉她呢？”

　　可以吗？我含笑望着武尊：“快点说，若是答案令我满意的话，这一次，我就跟你走。”

　　“她，没有通过师门考验。”武尊的声音很轻，却如霹雳瞬间将我震晕。怎么可能？阿雪的天资过我百倍，又那么勤勉，她怎么会通不过呢？

　　“你师傅相当震怒，阿雪被禁足在女儿村闭关修炼。而你又十年内不能踏入女儿村，所以你无法听到她的消息。”

　　“那么她什么时候能出来呢？”我问，声音里藏不住的涩意。

　　“她与你不同，你走了，她就是女儿村唯一的希望，所以……”

　　我明白了，若是不能让师傅满意的话，阿雪就一辈子也无法离开女儿村了。那么这是我的错吗？如果不是我放弃，阿雪就不会承担那么大压力了吧？那个雪肤红衣的小女孩啊。

　　“我要见阿雪一面。”

　　“你见了她又能怎样呢？你帮得了她吗？她只有靠自己的实力证明自己。”

　　我颓然坐倒，武尊说的没错，我见她只是徒然违反门规，我无所谓了，但说不定就会给她带来更大的惩罚。

　　“还是跟我走吧，我带你好好磨练一下功力。说不定你出息了，你师傅自然会放阿雪一马。”

　　低头，抬头：“好，我跟你走。”

　　雪的重负，即使我的力量再微薄，也要试着去分薄一点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