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汐：短篇匣子》浅黛夜舞

4、狐妖

　　“少爷的房间在这儿，你进去吧。”嬷嬷低声地说着，指了指那道紧闭的门，生怕惊扰了里面令人心疼的少年。
　　“是。”绿儿低眉顺眼地答着，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那道门。
　　“咳，咳……”床上，一个温婉的少年剧烈地咳着，绿儿立马跑上前，轻轻地拍着少年那瘦弱单薄的后背。
　　房间里的光线很弱，但阿绿还是能够清楚地看到少年那因为病弱，久未晒太阳的略显苍白的皮肤因为剧烈咳嗽而变得绯红。
　　“你是？”胸中的气终于顺了些，少年停止了咳嗽，这才注意到身旁这个陌生的女孩。
　　“我是新来的丫鬟。”绿儿的脸微微红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般美丽的少年，即使病弱，也丝毫不能影响他的美感，苍白的脸反而更显得温润。
　　“哦。”少年轻轻应了声，院里的丫鬟换了一次又一次，又有哪个丫鬟愿意伺候他这个病秧子呢，一逮着机会，就往别人院子跑了。
　　似乎看出了他的落寞，绿儿将自己小小的手掌轻轻地覆在他的手上，坚定地说道：“我一定会医好你的。”
　　陷入沉思的少年并未听到她的话，只是觉得那只手是那般的温暖，直暖到了心底深处。
　　“药应该快好了，你去厨房看看吧。”此时的少年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所以将她打发了出去。
　　“是。”绿儿轻轻地应着，生怕惊扰了少年沉静的样子，这样温柔如水的少年，任谁也不忍打扰，任人忍不住心疼。
　　绿儿去厨房里拿了药，放在鼻尖闻了闻，不由微微皱起眉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哎呀，这少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这么多年了，吃了那么多方子，也没什么效果。”
　　“是啊，还好是生在这么富裕的家庭，要是一般人家，谁治得起啊。”
　　“是啊，所以说人好命还是很重要的。”
　　听到几个丫鬟在嚼着舌根，绿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索性闪进了一旁的亭子。
　　王家的少爷，自小体弱多病，这么多年了，吃了成千上百的药，却一点起色都没有，曾有大夫断言，他活不过十六岁，如今，已是十五岁的少年，不知能不能撑过大夫的预言。若真是药石无灵，可就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王老爷偏偏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小便是宠上了天的，可饶是如此，那饱受折磨的身子，又日日听着那些闲言碎语，哪儿会是个快乐的主呢？绿儿心里不由心疼了起来，多么好的一个少年啊，为何要遭受这样的痛苦？
　　“少爷，药来了。”待几个丫鬟走远了，绿儿连忙端着药赶回房间。
　　“先放着吧。”那少年却不急着喝，这么多年了，这药有没有用，他又如何不知。
　　“少爷，还是喝了吧，凉了就没药力了。”绿儿劝着，舀了一勺放在少年唇边。
　　少年本不想喝，但又不忍拒绝眼前的女子，听话地张开了嘴。
　　“这药？”这药分明和平日里喝的大不相同。
　　“嬷嬷说今日换了药方，少爷赶快喝了吧，说不定比以往的要好呢。”绿儿赶紧解释道。
　　“哦。”少年虽是淡淡应着，心里却多了一丝惊疑，那药吃了那么多年了，从来没有换过，怎么突然就换了。不过，喝什么，于他而言，并无多大差别，他也就不再理会。
　　“绿儿先出去了。”喂完了药，绿儿仍旧低眉顺眼地出去了，只是那双灵动的眸子却异常明亮。
　　从这日起，少年每日喝的药都会有细微的差异，少年原先并不在意，时日长了以后也忍不住有些怀疑，就算是换了方子，也不可能日日都换吧。周围的人也议论纷纷，谈论着这件奇怪的事。
　　“少爷这几日的脸色明显比之前好了许多，不会是回光返照吧？”一个丫鬟说着。
　　“你可别瞎说，万一被老爷听去了，仔细你的皮。”另一个连忙拉了她的衣袖提醒着。
　　“嗯啊。”那个丫鬟吐吐粉红色的小舌头，挠挠头。
　　“不过说真的，少爷这几日看上去确实是好了许多。”一个丫鬟红着脸说道，原本少爷就长得俊俏，只是可惜了是个药罐子，这几日看上去，气色好了不少，倒真真比之前美了许多。
　　“是啊，是啊。”
　　这几个丫鬟都没注意，在院子里就谈论了起来，越谈声音越大，那躺在房间里喝药的少年想不听到都难了。
　　此时，绿儿正将一勺药喂到少年的唇边，外边几个丫鬟的话她自是听到了。
　　喝下一口药，少年抬起头，正好好到略显尴尬的绿儿，还是忍不住道出了心中的疑惑，“你这药，真是从厨房拿的吗？”那日趁着她不在，他偷偷问了嬷嬷，嬷嬷分明说这几日没有换方子，那她每日拿来的这药又是从哪里拿来的。
　　“是啊。”绿儿眼神闪躲了一下，笑了，那双小狐狸一般的眼睛闪着光，“你还不信我啊。”这么多日的相处，她已跟眼前这少年处得熟了，知道他不是随便责怪人的人，也敢在他面前放肆了。
　　“绿儿，可不能骗我哦。”少年也笑了，看着她笑起来娇俏的样子，那白皙的脸上竟染上了一抹红。
　　“绿儿什么时候骗过你了？”她喂完了药，将碗收了起来，轻轻地给他揉着僵硬的身子，在碰到几个穴位的时候刻意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少年只觉得肺中的气顺了许多，这几日咳嗽的时候也少了。
　　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绿儿常常拿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来给他吃，他虽有疑问，却还是乖乖吃了，从心底深处坚信，这个少女，是绝不会害自己的。
　　“绿儿，这是什么呀，真好吃。”少年咬着一个鲜红的果子，只觉得口舌生香，心也跟着顺畅起来。这些日子，绿儿总是换着法儿的寻一些味道极佳的果子还给她，每日问她，她都只是淡淡地笑着，不答话。
　　这次也不例外，绿儿浅浅地笑着，看着少年。少年那双本就晶亮的眼睛更是亮了起来，就像全天下的繁星一不小心落进去了一般。身子好了一些，他也恢复了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纯真与天性，时不时地会和周围的人笑着说话，原先那个沉郁的少年似乎已经离得很远了。
　　绿儿又给他捏着身子，不轻不重的力道，少年舒服得睡着了。
　　绿儿白皙纤细的手指抚上少年渐渐红润的脸庞，眼里有柔得化不开的深情。这般美好的少年，我一定，不会让你受苦的。
　　少年动了动，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绿儿吓了一跳，继续捏起来，只是，一双眼眸，总是盯着少年也白皙得连细细的绒毛都能看清的脸。在她的要求下，屋里开始不时开开窗，吸吸新鲜空气，让美丽的阳光光临这个曾经灰暗的地方。此刻，一缕阳光刚好照进屋子，射在少年羸弱的身子上，将一切都显得沉静美好起来。
　　“绿儿，你是仙女吗？”少年忽然睁开了眼睛，看着突然慌乱起来的女子。
　　女子噗嗤一声笑了，“是啊，绿儿是狐仙，少爷上辈子救了我，所以我来报恩来了。”
　　“真的吗？”他的眸光黯淡了起来，狐仙吗？
　　“是啊，少爷身子弱，是因为王老爷得罪了仙人，将报应应在了少爷身上，绿儿不忍见少爷病弱，故此来到府中，偷偷给少爷治病。你方才吃的这果子，是我从天上偷来的，你吃了可不能让别人看见哦，不然我会被抓回去的。”
　　少年慌忙起身，将那随意扔下的核踢到床底深处。绿儿眼里有了一丝笑意，声音低沉起来，“少爷，这事儿可不能对别人说哦，绿儿治好少爷以后就得走了。”
　　大概是女孩话里的低沉吓到了他，少年心里一酸，眼圈竟然红了起来。
　　“那要是我永远不好，你是不是就永远不用走了？”少年急切地问着，心中竟那样地不忍与她分开。还从来没有人像她对自己这般真诚，爹娘虽然疼爱他，但每每见了他，都是长吁短叹，来看他的时候也不多。嬷嬷虽然对他很好，却始终将他当做少爷，所以从不带一丝温情。别的丫鬟自不用说，表面上怕他怕得要死，背地里又老是嚼他舌根。
　　“别瞎说。”她将细长的手指放在他的唇边，心里也跟着酸涩起来。“绿儿可是修炼千年的妖精，哪儿能一直陪在少爷身边，等别人知道我不会变老，不是要将我当做怪物。你放心，我会将你彻底医好了再走的。”
　　自那日起，少年不再如之前那般乖乖地吃药，总是趁她不注意偷偷将药奉献给了屋里那棵多出来的植物。可每倒一碗，那女子又会抬一碗新的来。
　　“少爷，你可不能再倒绿儿的药了，这药是绿儿修炼多年的精元所制，倒了可就没了。”几日之后，绿儿再一次看到他将碗里的药偷偷倒了，终于忍不住说道。
　　“哦。”少年眼色黯淡了许多，原来，他的无知与任性浪费了她那么多精元。
　　看出他的不开心，绿儿轻声安慰着，扮着鬼脸转移他的注意力。
　　“少爷，我要离开些时日，已经向管家告了假了。”绿儿突然道。
　　“为什么？”少年急急地问着，紧紧抓起她的手，好怕她这一去，就再也不回来了。
　　“你的病还需一味药，这药要到蓬莱仙岛上去采，来回可能得废些时日。我一定会回来的，回来亲手为你熬药，亲眼看着你痊愈。”绿儿也轻轻握住他的手，微红的眼睛坚定地说。
　　绿儿终究还是没有实现自己的诺言，一个月后，府门前来了一个模样奇怪的人，将一味奇奇怪怪的药交给管家，说是绿儿已经功德圆满，位列仙班，来不了了，所以托他来送药。那少年听了，眼色黯了又黯，竟有晶莹的泪珠从那双美丽的眼里流了出来。绿儿，你这个骗子，说好了要亲眼看着我好的，可你现在在哪儿呢？
　　绿儿的药果然管用，不多时，少年已经与一般人无异，身子比一般的富家公子还有壮硕上几分。王老爷无比高兴，感叹自己是有福之人，得遇仙人，治好了自己的儿子，心头的心愿得到了结，便张罗起儿子的婚事来。
　　自从绿儿走了，少年整日郁郁寡欢，倒比之前还要低沉上几分，王老爷也是想怕他再像从前一般，所以急急地给他寻了一门亲事。
　　大红花轿进门的那天，听着外面震天的鞭炮声，巷子里一个瘸腿的女子泪湿了眼。
　　其实，她哪里是什么狐仙，进府去，不过是受死去多年的爹爹所托。那时，王家两个小妾同时怀孕，王老爷许诺谁的孩子先出生并且是男子，就抬谁做正妻。爹爹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少年的舅舅寻着，开了一张催产的方子，因着不足月，少年才自小体弱多病。爹爹愧疚一生，读遍天下医术，终于找出可以医治他的方子，可惜多年的呕心沥血，早已耗尽了他的心血，还没来得及医治少年，他已魂归西天。绿儿虽想直接进府去给那少年医治，无奈于自己的女儿身，只好去府里做了丫鬟。
　　那日，只剩着最后一味药，却是要到逍遥山的顶峰才能采得，绿儿历尽千辛到了峰顶，无奈山路陡峭，不慎坠崖。猎人救下她的时候，她手里还紧紧拽着那颗长相奇特的草。可惜，命是捡回了，摔下崖的时候，那双腿却被生生折断。她托了人将那株草给他送去，从此住进这巷子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