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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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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与万花谷本就离得近,回到谷中才是戌时三刻。孟疏酒扶着墨痕上床休息,自己也回了隔壁躺上床。
本来就睡得浅,又难以入眠,直到听到隔壁有轻巧细微的声音,孟疏酒捏了笛子在手,跟着站起身来,侧在窗边,向墨痕门口望去,正见着墨痕掩了门走出来,而后向灶间走去。孟疏酒便也跟了上去,在门外看着里面动静。
墨痕进了屋去,稍确定方位,便稳步走到储物间处钻了进去,不一会儿,墨痕抱着一个小袋子走了出来。
墨痕将袋子绳索打开,抓了两把便放进碗里。孟疏酒仔细看,是一把红豆。将红豆放在水里泡,墨痕摸索着又去生火,却半天摸不到火石,才想起这几日是孟疏酒做饭,不知他将火石放哪里,只好徘徊在灶边继续乱寻火石。
孟疏酒推开灶间屋门走了进去,将放在碗柜上的火石一打,点着了一些易燃的枯叶,又去灶里引火。
“师兄,谢谢。”墨痕听着响动,站在一旁。
孟疏酒什么都没说,又去拿了笼屉来,问道:“想吃什么?”
墨痕摇摇头,又点点头:“我自己做。”从储物间拿了面粉,弄了碗水和面。孟疏酒生好火,墨痕便将笼屉里先放了水去蒸,而后墨痕和面,孟疏酒在边上看着给面里浇点水。
像是想到了什么,墨痕转头向孟疏酒道:“师兄,我做好了叫你,你去休息吧。”
“没事。我就在这儿。”孟疏酒道。
墨痕点点头继续和面。
“你回屋又喝了酒?”孟疏酒闻到了另一种清香酒味。
“别人送的桂花酒。”墨痕低着头,“我想酒味淡,不怕醉。”
孟疏酒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屋外皓月清圆,幽幽月光自窗外斜斜的漏进来,将昏暗的地方也照得明亮。灶边火苗跳动,偶尔炸出两声轻微的柴火的响声。墨痕的侧脸在月光下不见得有多么分明,只能见到一些光明与一些黑影交错,眉细,眼睛总闪烁着轻微的亮光,轻轻抿着嘴。一身墨色的衣衫,在浅淡的月光下更见舒朗。微风吹来时,些许未绾好的发丝轻轻地随风散开,拨动光影。
“我好看么?”墨痕忽的笑道。
孟疏酒愣了一下,不知作何回答。
“我记得有一回在纯阳玩,夜里站在月下看雪,遇到一位先生。”墨痕抬起头向着窗外,月光在他脸颊上跳跃,“他说我相貌虽看似清和,实则凉薄无情。”
墨痕和面之后,又摔打面团一会儿,等泡发了,才回身去笼屉里拿出红豆。将面团一个个捏出来,红豆揉了些进去,撒了些白糖,然后将东西放进笼屉里,开始蒸。
红豆糕做好时墨痕还站在院子篱笆边,左手酒壶提着,头一仰,举高的酒壶便一斜,清冽的桂花酒弯出一道向墨痕口中去。
墨痕是望向东北方。孟疏酒把红豆糕放在屋外石桌上。回身去屋里拿了两把椅子,才道:“吃东西了。”
墨痕便有些晃悠着坐到椅子上,拈了块热乎乎的红豆糕,酒意越浓,向孟疏酒笑时也带着少有的神气:“我还是喜欢吃甜的。”咬了一口,红豆糕那热气更冒得急,“心里便不苦。”
孟疏酒刚倒了杯水想递给他,却因这句话,僵在原地没动。
“师兄也吃。”墨痕将桂花酒送到口中,又摇了摇装满桂花酒的酒壶,笑问,“师兄不喝吧?”
“怎么突然想吃红豆糕?”孟疏酒没应,也拿了块吃起来。
“以往中秋都吃。”墨痕眼睫一低,放了酒壶,轻轻说。
孟疏酒看着他,不说话。
“却没有叫师兄一起,我到底藏了私心。”墨痕递过一个歉疚的笑意,象是秘密被人发现而知本不该欺瞒的歉疚。
“无妨。”孟疏酒又咬了一口红豆糕,“很甜,你怎么会做?”
“那年跟离忧在金水镇见这便尝了,他说好吃。”墨痕声音越来越低。
“嗯。”孟疏酒自然是知道他的事。
“他走之后,中秋晚上我便自己吃,当是自己的念想。”
“念想?”孟疏酒似乎不太能明白这个词的完全意义。
墨痕抬起头向着东北方——那是一个常年飘雪的山的地方。
“是。我想他在人世间另一处我不知的地方,好好活着,在跟我一样吃着红豆糕。”他边说边无聊地用手指轻轻弹酒壶,而后伏在石桌上,将头也枕在手臂上,仿佛下了很大决心,顿了顿,才见他眼上黑布微动,想是在眨眼,“师兄,我这次出门,遇见他了。”
“...”孟疏酒沉静了一会儿,问道,“然后呢?”
“我以为他忘记我了,可他没有。”墨痕说着,不自觉地微笑,清秀温润的益发好看,“可是...他不信我,他不信我,他又不要我了...”是无知觉的,那笑却变得生涩而惆怅,像是谁在桂花酒中添了一味黄连。
这一声低低的呢喃,使身边人紧紧捏住了水杯,沉声道:“你恨他吗?”
醉酒深,墨痕无力地一笑,似乎透过黑布都能看到他闭着眼的无奈:“师兄,小时候你教我,对许多人是喜欢,对一个人是爱。我才知道,原来,我爱他。”
孟疏酒的手掌贴着石桌。
“我原想他生日那天告诉他,原想让他永远在中秋吃我做的红豆糕,原想一直与他一起...”墨痕说着,语气平平,仿佛是陈年的故事,个中情味旁人不知,“那年那天,他带着一身伤找到我,什么都不说,我急着给他疗伤,不承想他将我击晕,而后便独自走了,再不回来。”
墨痕轻轻叹了口气,蜷缩着抱住自己:“我醒来时,想着还要找他。雷雨夜也不管,直直在谷里乱闯要他,跑到聋哑村,若不是师兄带我回去,只怕我也不只是雨夜梦魇了。”
孟疏酒抽了一口气。
墨痕又道:“我整日浑浑噩噩要找遍万花谷要找遍华山,可是,他真的不要我了,我又如何寻得到他?”墨痕的声音越发颤抖,牙关咬得发疼。
勉力扯出笑,将眼上黑布摘了,醉眼朦胧地继续说着。
“我那时尚且不能恨他,想与他一起便好,不管他受了什么,我与他同受便好...”
“如今再遇到他,已经是再好没有的了。”明明只是前言不搭后语的叙述,可却让人听得幽幽叹息,“他以为我对他虚情假意,我心里难过,冲动,说了不好的话...”墨痕抬起头向孟疏酒那边,已经是伏在桌上,咬着自己的手背,啜泣出声:“师兄,我好想自己恨他,这样就能不想他,可是,师兄...”墨痕双手重重掩住自己的脸,“爱不到,为什么连恨都恨不了呢...”
身边人的右手搭在了墨痕的背上,左手却握成拳,指节突出,似乎是用了许多力气,渐而竟有血滴落。
“阿痕。”这两个字,如同亘古铭刻于心的图腾,从他的口中清朗流泻,却带着无尽的波澜与困苦。
墨痕忽的静了下来,直起身子,抬头,向着身边墨痕的身影,右手摇摇晃晃伸出,落在那人的脸上,如同鉴赏瓷器一般小心地、害怕地、温柔地抚摸,哑声道:“你到底...是师兄...还是...他啊...”
墨痕眼眶中含着的最后的泪水终于落下。双目一阖,手便无力落下,似醉似昏,倒在那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