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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1 一场噩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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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战战兢兢地从盒子里拿出小提琴,右手握弓,拇指指间紧靠弓根,其他手指执住弓杆,使手背成自然圆形。所有动作都是按照教科书上一字不差地演习着,堪称标准的典范。这下女魔头应该不会说我拉琴的姿势是跟琵琶老师学的了。
事实上,我是跟二胡老师学的。
“我选的曲子是约翰帕赫贝尔的《D大调卡农》。”我保持着僵硬地姿势向台下由女魔头和她的三个仆人组成的监考队伍说。
“你的钢琴伴奏呢?”仆人一号问。
“没有……来。”如果我直接说没有,女魔头一定会借题发挥,连台词我都帮她想好了,无外乎谷鼓你能不能给我认真点,连考试这种事情你都这样吊儿郎当不走心,是不是不想毕业了?注意,最后的“了”一定要在原来的基础上提高8个音调,不然不足以表达她对我的深恶痛绝。
就像后妈对灰姑娘的深恶痛绝,抢占了她华丽的衣服,用各种家务活折磨她,最后还在王子的舞会上把她关在了小黑屋里。女魔头忽视了我的音乐才华,用各种恶毒言语折磨我,最后还在许慕凡所在的乐团公演第一天把我拉过来补考。估计这会儿全校师生都在A大厅一睹许慕凡和小泽征尔大师的首次合作,这也是我的钢琴伴奏没有来的原因。
女魔头嘴角升起从牙缝里挤出轻蔑的一哼,眯起眼睛,右手揉着太阳穴。“也是,这么简单的入门曲,没有伴奏也是正常。”
伴着从台下飘来的阵阵红花油盛气凌人的香味,我点头哈腰地说:“对对对,女王大人说的都对。”对你个大头鬼,死变态。
“你说什么?”请想象一下慈禧奶奶说这句话时的语气,不,此时女魔头已经完胜慵懒散漫一身富贵的慈禧奶奶了,吓得我恨不得立刻扔了小提琴跪行到她脚边说老佛爷您是要打左边脸还是右边脸,我给您洗洗,别脏了您的手。
瞧我这一身的奴才劲儿,都是被女魔头给逼出来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面对这么一个年方二十八却被提前更年期折磨得心理极度扭曲的女魔头,练就一身脸比城墙厚,心理素质比钢铁硬的本领是唯一的生存之道。
“嗯?”女魔头不耐烦地又赐我一字。
“我是说我可以拉了吗?”说完这话我突然有种拉屎也要被她限制的恐慌。
“嗯,开始吧。”
得到女魔头的指令,我按照背下的教科书再次矫正姿势。面带圣母般的微笑,眼看远方,以完全融入作曲家精神世界的姿态拉出第一个音。
“吱——”完蛋了,比锯木头的声音还要难听。
我赶紧闭上眼睛不敢看女魔头的表情,耳边却传来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有人认为这首协奏曲写于拉赫玛尼诺夫身患严重精神衰弱期间,所以带着浓浓的忧郁性格。可是此时听到的钢琴独奏时而肃穆舒缓,时而诙谐明快,远处听来气势宏大,近处细品却充满了甜美的伤感。这个协奏曲是跳跃的草绿色,春之浅浅,夏之浓郁。
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身在A大厅。我站在观众席的最后一排,一眼就看到了舞台正中间那架黑色三角钢琴前十指翻飞的许慕凡。他身着黑色燕尾服,坐在聚光灯下,灵动的十指敲出的音符像是一条金色的缎带在他身边盘旋,让他周身散发着一种不可名状的光芒。此时,他就像是一个王者,孤傲、威严,用他的音乐统治着每一个在场的观众。
眼前的场景瞬间崩塌,又瞬间重组,像在一块白布上泼下一片浓墨重彩的山水画。待看清时,我已经站在凤凰山的山崖边。
“许慕凡,我喜欢你。”
“是吗?你了解我吗就说喜欢我。”
“我当然了解你,我6岁的时候就认识你了,到现在也有十四年了吧。”
“认识我很久就代表你很了解我吗?你不了解我,如果你真的了解我就会知道我根本不会喜欢你。”
“为什么?”
“不喜欢一个人还需要理由?”
当然需要理由,即使被判了死刑,犯人也有权利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所以,许慕凡,你欠我一个理由。
我感觉身体在不断的下坠,整个人都处于失重的状态。这个山谷到底有多深,我要坠到何时才能着陆?
“谷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和许慕凡在一起了。”
“你和许慕凡?”
“是啊,你一定高兴坏了吧。”
“嗯,我真的好高兴呢。”
真高兴啊,我从小喜欢的许慕凡终于和我的好朋友在一起了,呵呵呵呵,我真高兴。
可我为什么这么想哭呢。呵呵呵呵。
许慕凡,原来这就是你的理由。
身体已经习惯了失重的状态,耳边有风呼呼地吹,吹断了从远处飘来的钢琴声。破碎的音符在风中四散着,几乎连不成串。我随便捡几个音符的碎片放在耳边,听出是贝多芬的《致爱丽丝》。
每按一个音符都要间隔好几秒才能找到下一个,大片的停顿像是一条溪水中的岩石暗礁,把潺潺流水绊地曲曲折折。弹得可真难听……
“咚”的一声,身体突然停止下降,我终于安全着陆。巨大的冲击感把我惊醒,睁开迷蒙的双眼,发现我正躺在自己的床上,枕边浸湿了一大片,不知道是泪水还是口水。
又是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