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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有缘千里来相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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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正是月圆夜,去夏阳家拿到特产后,我和陈天白一时兴起决定走路回家。
陈天白晃着我的手一路蹦蹦跳跳,我教他唱:“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代,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
陈天白说:“还是这首歌深奥有内涵,青青老师教的歌太幼稚了!”
我问他都教些什么歌,他说就是洗手歌啦ABCD歌啦什么的,还当我三岁小孩儿似的。
我瞬间醒悟幼儿园这座小庙显然已供不起我儿子这尊大佛了,医生说今年下半年是陈天白动手术的最佳时期,看来可以考虑让儿子升小学了。
自信是件好事,但有时候太嚣张可不行,陈天白小朋友很有向这方面发展的趋势,身为一名负责任有原则且严厉的母亲,我觉得十分有必要灭灭他的威风。
我说:“上次教的《渡荆门送别》还记得吗?背来听听!”
陈天白得意地一甩头就开始吐字清晰地背起来:“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我夸:“嗬,不错嘛,还记得这首诗是谁写的吗?”
“李白!”
“你知道李白总共写了多少首诗吗?”
“……不知道……”
“李白现存的诗有九百九十多首,你能背几首?”
陈天白很认真地掰指头计算:“光李白的诗我现在能背四十多首了!”
我说:“李白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博览群书饱读诗书了,再稍长几岁就可以提笔作诗了。九百九十比十,你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吗?”
陈天白想了想,说:“妈妈,不同类别不能成比例。”
闻此反应,我差点没被脚下的小石块绊一跤,这谁家的孩子啊!
我觉得如果继续诲人不倦,很有可能不是我灭他的威风,而是他伤我的自尊,于是,我沉默是金。
陈天白见我半天不说话,仰头看我昏黄路灯下不甚明了的脸色,小声嘟囔:“女人就是小气……好啦好啦,我以后尽量低调啦……”
我无语望夜空,我是该欣慰呢还是伤悲……
陈天白一边踢着脚下的小石子,一边一字一句地跟着我念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正念到“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一句,我的声音戛然而止,脚步也随之顿住。
陈天白抬头看我,顺着我直愣愣的目光寻找前方落点。
“动画片叔叔!”陈天白惊喜地叫。
站在对面不远处的林江川云淡风轻一笑,陈天白顿时双眼冒红心,松开我的手狗腿地跑过去:“叔叔,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呀!”
我心想,还不如换成无缘对面不相识。
林江川摸他的脑袋:“确实有缘。”
我上前,犹豫是该说“晚上好”呢还是说“你好”。
林江川问:“回家?”
我答:“是啊。”
然后就是相对无言的沉默。
陈天白很快填补上空白:“叔叔,你五岁的时候能背几首李白的诗?”
林江川低头看他:“不记得了,五六首吧。”
陈天白不服气:“干爸还说你是天才呢,才能背五六首……”
我打断他:“可人家五岁就能背《出师表》了……”
林江川看了我一眼,眼中的情绪被昏黄的路灯所掩盖。
陈天白问《出师表》是啥玩意儿,我说没什么,就是一篇七八百字的古文。然后他就低下头踢石子,再不开口说话了。
我觉得这样杵在人行道上很不恰当,想挥挥手带我儿子走,却听见尖锐的汽车鸣笛声中林江川说:“我送你们回去。”
我本能地想要委婉拒绝,他却已经调转了方向:“走吧。”
倍受打击的陈天白像只战败了的公鸡,郁闷地踢石子发泄。
我眼睁睁看着他人生中的第一次重大打击,心里倍儿爽,虽然过程曲折,但消灭他嚣张气焰的目的总算得以实现,身为一名合格而称职的母亲,我感到很欣慰。
我想一路这样沉默也不太恰当,总得说点什么,突然想起一句很形象的歌词:“不再去说从前,只是寒暄……”
估计林江川也听过那首歌,所以他寒暄地问:“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我寒暄地回答:“还不错。”
林江川问:“林伯母身体还好吗?”
我说:“我妈前几年过世了。”
林江川顿脚:“心脏病?”
我说:“是的啊。”
林江川看了我一眼:“对不起。”
我说:“没事,早节哀顺变了。”
林江川又问:“陈老师还在一中教书吧?”
我答:“年纪大了,管不住那帮青春期少男少女了,跑去教小学了。”
林江川说:“所以搬来这边了?”
我应和:“是啊。”
至此,对话再一次陷入瓶颈。
我寒暄地问:“你这些年挺好的吧?”
林江川寒暄地回答:“挺好。”
我又问:“听说你现在是大夫?”
林江川答:“是啊。”
我说:“大夫好,挺不错的……”
我本来还想说在外国当大夫就更好了,不用担心国内日益严峻的医患矛盾,想了想人家是来进行学术交流的,我这不是给祖国抹黑嘛,此种崇洋媚外的行为必须扼杀在摇篮之中。
没走多远就到了小区门口,良久没有开口的陈天白突然说:“叔叔,我阿公做了银耳莲子羹,你上我们家坐坐呗!”
我脱口而出:“他不爱吃甜食。”
陈天白好奇地问:“妈妈怎么知道的?”
我说:“一般外科医生都不怎么爱吃甜食。”
林江川笑了笑:“是啊,一般外科医生都不爱吃甜食。”
他要不应和我说的话还好,这样一说反而让我更心虚,比被人当场揭穿还难为情。
林江川摸摸陈天白的脑袋,说:“我还有点事,今天不能接受你的邀请了,下次好不好?”
陈天白点头:“好啊,下次我肯定能背《出师表》了!”
林江川看向我,淡淡地说:“我先走了。”
我鬼使神差地说:“时候不早了,别走路了吧。”
林江川看了我一眼,垂下眼帘,说:“好。”
当晚一回家,陈天白就缠着老爷子教他背《出师表》,老爷子一时激情澎湃,觉得这是重振他一家之主雄风的重大一举。
祖孙二人钻进书房苦心经营,而我则义不容辞充当起坚实的后盾,一边惬意地品着莲子银耳羹,一边观赏八点档青春偶像剧,顿感世界美好了许多。
睡觉前夏阳打电话通知我明天去相亲,据说是经过了她妈的千挑万选严格把关,两个搞软件开发的黄金单身汉,夏大妈拍胸脯保证绝对是俩青年才俊。
夏阳说这次连假得令人发指的艺术照也没有了,叫咱先约个接头暗号什么的,到约定地点碰头就行。
我深以为这不甚靠谱,但夏阳说她妈亲眼见过,长相气质那是相当不俗。
鉴于夏大妈独特的审美视角,我觉得此行非常冒险。
夏阳估计是受了陈天白的刺激久久不能平复,银牙一咬说就是龙潭虎穴姑奶奶也要走一遭!
我犹豫不决,因为我俩的问题性质不同,她是嫁人防老,形势十分急迫;而我已经有儿子防老了,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给儿子找个爸而已。
最后我俩一讨论,发现此次相亲有一个非常有利于我方的优势:咱可以定一个较为灵活的接头暗号,到时候一见情况不对便金蝉脱壳。
经过一番曲折的交涉,最后确定男方穿白色衬衫,女方各拿一支白色康乃馨。
首次被拒出席相亲现场,陈天白感到很生气,化悲愤为力量更加发奋钻研《出师表》,我出门时跟他道别,他居然假装没听见,老爷子则是异常兴奋地送我出门,交代我眼光别太高,像个会过日子的就不错了。
我反问:“李归仁看起来像个会过日子的吗?”
我先去夏阳家与她会合,她的开门秀再一次惊到了我,不是惯常的惊吓,而是成功的惊艳。
我赞叹:“难怪人都说活生生的美女都不可信了,现在这化妆技术果然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夏阳一搔首:“姐这是天生丽质!”
我说:“我现在把你带回家,看你妈认不认你。”
夏阳再弄姿:“舍不得母亲套不着郎!”
我心服口服:“空手套白狼原来是这含义?”
夏阳觉得我的T恤加牛仔裤太朴素,有损她的形象,大发慈悲施舍一件连衣裙让我换上。
我说没关系,我就是一打酱油的,抢了正主的风头可不好。
夏阳又问我是如何跟陈天白解释独自外出偷情这一无耻之举的。
我说没什么,我跟他说了是他小妈嫌他碍事……
夏阳咬牙切齿地说:“钱带够了没,今天去的地儿可是高档餐厅,到时候AA别丢人现眼!”
我说:“我倒是想多带啊,可这不是到月底了吗?囊中羞涩啊。今天您就卖力点演出,套着一个算一个,好歹免了今天这顿。”
夏阳仰天长叹:“每个美丽善良的公主身边都有一个心狠手辣的后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