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不见》舒眠

2、天上白玉京

　　“妈妈……”
　　我回过神来，陈天白正摇晃我的手，脸上分明写着大大的“丢脸”二字。
　　李归仁已迎上前去，兴高采烈与那一男一女交谈，我犹疑着要不要闪人。
　　“陈诺，愣着干嘛？赶紧过来啊！”
　　我一步一步向前挪，终于到了尽头。
　　我咧嘴向那位美女问好：“嘿，你们好！”
　　然后低下头玩陈天白的小手，嗯，不错，看来我家伙食喂得很好，白白净净的……
　　那位美女看了我们娘俩一眼，跟李归仁打趣：“这才几年没见，花花大少转性了？儿子都这么大了？”
　　李归仁一脸悔不当初：“好汉不提当年勇！”
　　我顿时感觉几道凌厉的光芒射向我，我没敢抬头，继续玩陈天白的手指，顺便轻捏了一下。
　　陈天白立即会意，天真无邪地说：“干爸，这个姐姐好漂亮！我可以要她抱抱我吗？”
　　“死小子，你就不能有一次不拆你干爸的台！”
　　李归仁舍不得瞪他宝贝干儿子，只能瞪我，“这是我干儿子……”
　　那位美女明显松了口气：“那这位小姐是？”
　　“陈诺，好久不见。”
　　突然响起的清朗声音让我一下子慌了神。
　　他居然认出了我，就像我在第一眼识出了他？
　　他……他居然还愿意认出我吗？
　　李归仁奇怪：“你们认识？”
　　我说：“不熟。”
　　他说：“旧识。”
　　我迅速瞟了他一眼，正好见到他微皱的眉，然后我低头继续专心研究陈天白的掌纹，嗯，不错，纹路清晰，人生路应该很顺的……
　　李归仁追问：“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啊？”
　　我说：“旧识。”
　　他说：“不熟。”
　　现场气氛一时变得十分诡异，连李归仁都噤了声，不明白是怎么个状况。
　　李归仁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突然开玩笑：“这么默契，别是老情人重逢吧？”
　　现场气温再次降到冰点，我始终低着头折磨陈天白无辜的小手，顺便又捏了一下。
　　然后就听陈天白分外奶声奶气地说：“干爸，我肚子饿了，什么时候能去吃饭啊？”
　　李归仁拍了下陈天白的头：“小鬼头，现在就去！”

　　上车的时候，那位美女很自然地坐到了副驾驶座，剩下的三人正好坐在后排。
　　陈天白拿着画好的全家福跟他干爸请功，李归仁自豪地向那位美女炫耀，美女何琳琳看了陈天白的画夸他小天才，车内闹哄哄的，只有两个角落显得分外安静。
　　陈天白得了美女的夸奖十分高兴，难得害羞地趴到我腿上偷笑。
　　我笑话他：“哟，陈家小帅哥什么时候这么不经夸了？”
　　陈天白拿他的小脸蛋在我手背上蹭：“人家脸皮薄嘛……”
　　李归仁受不了：“我算知道什么叫有其母必有其子了。”
　　陈天白带着十分的得意说：“妈妈，今天我们班最漂亮的徐子涵送巧克力给我了哦！”
　　凭我对这小子的了解，这绝对不是重点。
　　我问：“你接受了？”
　　陈天白人模人样地叹了口气：“我倒是想要啊……”
　　“结果呢？”
　　“我还没伸手，就被吴天昊抢走了……”
　　“然后呢？”
　　“我只说了一句话，他们俩就都哭了……”
　　李归仁猴急地问：“你说什么了？”
　　“我说，好吧，正好我不知道怎么处理……”
　　李归仁竖起大拇指：“陈诺，你教出的好儿子！”
　　何琳琳乐得直拍手：“这孩子太逗了！”
　　我推开兀自得意的某小朋友：“儿子，长本事了，越来越能说了啊！”
　　陈天白见我脸色不好，连忙钻进我怀里撒娇：“妈妈，你别生气嘛……我知道错了……”
　　我转头看车窗外，不搭理他。
　　陈天白用他的小脑袋使劲在我怀里蹭：“妈妈，我保证以后来者不拒！给你讨一大堆儿媳妇好不好？”
　　我无语望车顶，看来我很有必要检讨一下自己的教育方式……
　　李归仁幸灾乐祸：“陈天白，讨了媳妇儿别忘记带给你干爸看看！”
　　“你叫天白？”
　　一直寂然无声的某个角落突然响起了那个清朗的声音。
　　我的心突地一沉。
　　陈天白偏过头去看他：“是啊，妈妈说我的名字是有典故的，取自李白的诗，‘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林江川说：“很好听的名字。”
　　陈天白得意：“那是当然，我妈说我们是文化人……叔叔，你是不是从动画片里走出来的呀？我干爸已经够帅了，可是你比我干爸还要帅很多呢！”
　　李归仁抗议：“小白眼狼，有这么损你干爸的吗？”
　　林江川清冷一笑：“你知道秀色可餐这个词？”
　　陈天白头枕在我腿上眼冒星光的望着他：“当然知道！我妈说，就是看着美人好下饭的意思！”
　　何琳琳乐得拍手：“小天白，那你觉得我和他谁更美？”
　　陈天白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很认真地回答：“难以取舍！”
　　“那你更喜欢谁呢？”
　　陈天白扭捏了一下，把小脑袋埋到我的膝盖间，“人家难为情……”
　　何琳琳笑：“为什么？”
　　“羞羞，你这不是逼着我告白吗？”
　　此言一出，车厢顿时鸦雀无声。
　　陈天白浑然不觉，继续说：“我妈说了，不能学干爸，情人债欠不得！”
　　何琳琳爆笑：“李归仁啊李归仁……”
　　我隐约看到李归仁周身熊熊燃烧的烈火，寻思最近要不要请几天假。

　　为避免陈天白再曝惊人之语，李归仁一举切断他发言的苗头：“江川，这次回来待多久？”
　　“一星期。”
　　“这么匆忙？就不能多留几天？”
　　“那边排了几台手术。”
　　我一心观望车窗外的夜景，此时正是下班高峰期，堵车堵得厉害，旁边车上有一对小情侣正甜蜜地搂抱在一起，男的不知道在女朋友耳边说了句什么，惹得女孩儿侧脸贴着男朋友的胸口吃吃地笑。
　　胸口突地一疼，我下意识地在陈天白的左胸口拍了三下，等反应过来，他已是小脸紧皱，双手捧着胸口痛苦呻吟：“妈妈，疼……”
　　我不得不赞叹咱母子俩的默契。
　　电闪雷鸣间，我意识到这很可能是老天给我的暗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我第一时间投入角色之中：“儿子，犯病了？药呢？该死！忘带药了！李归仁，快，送我们回家！”
　　“停车！”
　　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坐在另一边的林江川一把拉起被我紧搂着的陈天白，将他扶正端坐，边翻他的眼皮边问：“怎么回事？”
　　我慌了神，喏喏道：“我儿子有先天性心脏病。”
　　林江川身子一顿，抬头看了我一眼，眉头微微一皱。
　　我垂下眼帘：“没事，偶尔会发发病，回去吃点药就没事了。”
　　林江川又看了看闭着眼睛喊疼的陈天白，突然抬眼扫了我一眼，我顿时感觉车内冷气骤降。
　　此时醒悟已然晚矣，人家是传说中大名鼎鼎的国际大医生啊……
　　陈小演员仍沉浸在自己完美的表演中而不自知，只听林江川随便说了句：“问题不大，打一针就行了。”
　　陈天白如回光返照般立马睁开了眼睛：“妈妈，我好像不疼了！”
　　车内另外两人当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李归仁很幸灾乐祸地嘿嘿笑，何琳琳则是不解地瞟了我一眼。
　　我则恨不能找块豆腐砸死陈天白。

　　车辆重新启动，因着李归仁非凡的社交手段，方才那一出闹剧仿佛并未发生，正当我感叹大势已去之时，熟悉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我按捺住满腔兴奋之情，接起电话：“老爸，您慢点说，怎么了？哦，忘带钥匙？多大点事，我们这就回去！没事没事，总不能让您老人家在外面受风吹雨打啊？我们正好在小区附近，您先在外面坐一会子……”
　　我刚挂电话，李归仁就说：“老爷子不是经常忘带钥匙的吗？让他上隔壁吴老师家坐坐不就得了，干嘛非得特意送过去？”
　　“两人这几天闹别扭呢，老爷子不进她家门许久了……好了，就在前面停！”
　　一计不成，再施二计。李归仁转计诱惑陈天白：“干儿子，不想吃鱼了？”
　　陈天白答：“我妈说了，百行孝为先。更何况，来日方长。”
　　李归仁屡战屡败，痛心疾首：“小白眼狼，上次你妈要揍你是谁帮你挡的！”
　　陈天白人模人样地摇摇头：“书上说，这叫离间计。”
　　何琳琳拍手叫好：“李归仁啊李归仁，想不到你也会有这么一天！”
　　李归仁叹气：“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儿子，我认栽！”

　　下车的时候，我明显感到身后一道凌厉的目光一直阴魂不散，我没敢回头看，牵着儿子快步进了小区。
　　一个星期是么？只是一段波澜不惊的小插曲而已……
　　陈天白晃着我的手一蹦一跳：“妈妈，昨晚阿公还端了绿豆粥上王奶奶家去了的。”
　　我白他一眼：“别跟你妈拐弯抹角……”
　　陈天白眨巴着眼看我：“妈妈，你是不是不喜欢那个帅帅的叔叔啊？”
　　“……怎么会……”
　　“那你很喜欢他？”
　　“儿子，知道什么叫逻辑吗？”
　　“本来就是啊，妈妈好像很不想见到他，如果不是因为不喜欢，那就是因为太喜欢而害羞嘛……”
　　我哑然：“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陈天白正儿八经地点头：“瞎子才看不出来。”

　　从吴老师家回来老爷子就开始唠叨，说不是让你们不着急回来嘛，怎么在电话里就唱起反调？
　　我顺口答李归仁要占他女儿便宜，再不回来今晚要被吃了。
　　老爷子闻此言颇有些悔不当初：“我早说了不打不打，小王偏让我打，看吧，好事都给搅黄了！”
　　我差点没给一口西瓜噎死：“李归仁到底给了您多少好处？干脆把我打包寄给人家得了！”
　　陈天白盯着电视机吃着西瓜，口齿含糊地说：“邮资太贵，阿公舍不得。”
　　老爷子拍手叫好，十分大度地说：“好孙子，今天爱看哪个台就看哪个台，阿公不跟你争！”
　　陈天白鼓着西瓜汁横流的嘴在他阿公脸上“巴兹”亲了一口：“阿公最好！”
　　我气得牙痒痒：“我煮红豆粥去，一人份！”
　　“美女妈妈！”
　　“乖女儿！”

　　看完《名侦探柯南》，陈天白突然溜进房间，在里面捣鼓了许久才怏怏不乐地走出来。
　　老爷子忙把遥控器双手奉上。
　　陈天白的悲伤太浓烈，显然与如此小事无关。
　　老爷子急了，生怕我家出个自闭儿，忙问：“孙子，跟阿公说说，是不是遇上什么感情问题了？”
　　陈天白无力地摇摇头，又哀怨地看了我一眼。
　　我吃着冰淇淋很认真地思考哪里招惹他了。
　　老爷子再接再厉：“孙子，没事！漫漫人生路，谁能不遇上点感情问题？就说你阿公当年追你阿婆，那可是历尽波折九死一生啊……”
　　又来了……
　　我和陈天白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想起碗还没洗，果断地放下冰淇淋起身去厨房。
　　陈天白出言打断老爷子遥远而漫长的感情史：“我今天看见了一个特别帅特别帅的人……”
　　我停住脚：“你干爸说明天给你买遥控飞机……”
　　陈天白眼睛一眨，继续说：“然后，突然就伤感了，怎么能有人比我还帅！”
　　我满意地点点头，坐下来继续吃剩下的冰淇淋。
　　后来酒足饭饱撑得不行，家里一些日用品正好快用完了，我寻思出去溜达溜达消化消化。
　　陈天白主动请缨跟去护驾，我断然拒绝，哼哼，我钱包可没他干爸厚实，三下两下就得被他捣空。
　　我拖着双凉拖一身休闲外加蓬头垢面就出了门，途中遇上平时超热心给我介绍对象的徐大妈，这次居然断然不提那从国外刚留学回来的某某某，只跟我打了个招呼就飞速消失了。
　　我寻思，得跟夏阳说说，下次她妈再逼她相亲，就以这个扮相去……
　　正想着，眼前突然一亮，那昏黄的路灯下优雅停着的不正是李归仁的那辆白色宝马吗？
　　莫非难道那厮良心大发给咱一家三口送夜宵来了？
　　我满怀雀跃地小跑过去，在看到暗沉光线下那道完美的剪影时，来不及收住的左脚差点被急速刹车的右脚绊倒。
　　怎么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