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云外歌》叶十方

2、瀚海幻影

　　珉歌眼前此刻是一片黄沙漫漫的景色。环顾之下，四周无人，只有头顶的烈日晃得人眼晕。无处不在的热气像有实质的存在一般冲击着珉歌的□□和灵魂，又像裹尸布一样缠着每一寸皮肤，带来尖锐的刺痛。汗水刚刚冒出来就被蒸发，几乎能听到“嗞嗞”的声音。说是“几乎”，是因为这里听不到任何声音，也看不到任何能动的东西，连风都被凝固了，整个沙漠就像一个巨大而寂静的坟墓，弥漫着死亡和空旷。

　　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又要去往何方，当他想到头疼时，他决定放弃了，心里自嘲道：难道我上辈子是干护院的？怎么这么喜欢问这些问题。在这绝境之中，他内心反而异常平静，仿佛这是个很熟悉的地方，自己和这天地有种莫名的感应。待他欲使出内窥之术检查这奇妙的感应时，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驼铃声，他发现那不紧不慢的节奏似乎刚刚才听过，“似乎我懂得乐理”，珉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这是徵调”。紧接着他又发现自己的两条腿不受控制的一步一步向着驼铃方向前行，驼铃忽远忽近，但一直定在北方，引着珉歌这个不太和谐的异类向沙漠深处走去。这深一步浅一步的不知道走了多久，连日头都将西下，累得珉歌几欲昏阙，但身体就是停不下来，仿佛这付身躯根本不是他自己的。唯一能使用的只有自己的眼睛，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是以一个第三者的角度观察和感受一部戏，耳鼻眼意皆全，而唯一的主角却只有自己。

　　突然间驼铃声停了，他蓦然失去前进的方向，身体这时也耗尽了能量，轰然倒在了沙丘上，珉歌试着放松身体上能感觉到的每一个部分，“这便要解脱了吗？”他这么想着，渐渐又失去了神智。不知道躺了多久，珉歌睁开眼睛的时候只看到一位红衣少女袅袅而来，微风吹动她的纱衣，勾勒出诱人的曲线，飘动的面纱遮不住她绝美的风姿，赤裸的足踝细白得像是一束茉莉花，引出的却是最香艳的遐想。她身旁跟着一只巨大的雪狼，银亮的身躯堪比一只成年老虎，而那张狼脸上却分明是人类的表情。高傲而疏离，冷漠而残忍。他挣扎着向那女子伸出左手，想要触摸她尊贵的脚趾，请求她施舍自己一个微微的浅笑。那身影却随着他伸出的手指化为虚无，再也不见了。珉歌只觉得内心剧痛，似被生生剜去了一块。一口心头血“噗”的喷了出来，撒在沙子上，晶莹鲜红，宛如宝石，周围的空间嗖的被它吸了进去，森罗万象，人影纷至，时空错位，眼光缭乱，最后所有的存在都停止在一声悠悠的叹息上“唉。。。”

　　一阵香气若隐若现，珉歌逐渐清醒过来，身边依旧是眼花缭乱的帷帐，还有仲卿投来的关心眼神。他勉强提起精神向这眼神的主人报以一个微笑，回头却注意到身边多了一个女子。她周身都是浓香，微微一动便是一阵香风，那品味实在让人难以恭维。这是个相貌精明的中年女子，一身正红色的龟兹长袍，称得不高的身材更加不高，浓妆的脸上只有眼睛好看，灵动精亮，仿佛会说话一样。如果不是珉歌正好抬头，几乎要错过她眼中闪过的一丝阴骘。此刻这女子正笑眯眯的说：“两位小哥，长的真是俊俏。我叫香雅，他们都叫我香姬，我们舞团才到这镇上，今晚演第一场，台柱妙姬也要登台，你们若是有兴趣一定要来捧场哦。”说着还抛了个媚眼，而自然伸出的右手则刚巧拦在了珉歌面前。仲卿不喜这浓香，又见珉歌似乎有些呆滞，忙对中年女子拱手说：“原来贵团很忙，那有缘再见。”然后硬拉着珉歌就出了帐篷。

　　当两人走出帐篷，重新见到耀眼的阳光时，珉歌感觉自己如同再生。仲卿则很默契的搀扶住小伙伴不太明显但肯定不太稳定的身躯朝爱驹疾风走去。等确定周围没人注意，他才严肃的问:“珉歌，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珉歌苦笑着把自己的遭遇说了出来，但下意识的隐瞒了那个女子的存在。仲卿听的很仔细，但一时也没有头绪，只得沉吟着分析：“珉歌，虽然不知道那些龟兹女人到底是什么目的，但你在那音乐的影响下进入了幻境是毫无疑问的，只是不知为何我没有任何感觉，要么是她的妖术对我无效，要么就是她只对你感兴趣。”珉歌回想起那幻境中的种种，也觉得万分凶险，还有点透心凉的感觉。

　　两人商量了一阵子，还是没有什么结论，只得暂时放下，寻思回到客栈再与莫叔报告。现在既然没事了，不妨还是先去铁匠铺看看。再次上路，珉歌不免有些意兴阑珊，怎么想都觉得这个亏吃得有点窝囊。而仲卿却有点儿小得意，毕竟中招的不是自己，终于在江湖历练上胜了珉歌一筹，虽然以前碍于自己年纪稍小，莫叔更依仗珉歌，但这次的事情可不就说明了自己非常有定力的吗？莫叔知道以后应该也会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时刻需要保护的公子，并考虑让自己出马单独处理些大小事务了吧。正想着心事，仲卿面前突然窜出来一个小小身影，把他吓了一跳，他心中一惊，难道终于轮到自己倒霉了？忙定睛一看，原来是个颇为清秀的小姑娘，约摸八九岁的样子。她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脸上的皮肤透着健康的红晕，虽然形容尚小，可已然是个美人坯子了。只是她穿着一件大的离谱的袍子，在热闹的人流中怎么看都十分怪异，而此刻她说的话则更加怪异，只见她贼眉鼠眼，压低声音，掩着嘴巴说：“两位公子，身处异乡，想必有些特殊需求，不如来我家店里一探，小妹我保证全是上等货色，您一定会满意。”仲卿有些蒙了，这个地方怎么这么开放，这么小的女孩就出来拉皮条，还青天白日的，这也太。。。那个啥了。他瞥了一眼珉歌，发现珉歌一脸饶有兴趣的神色，心里觉得有点不妥，正要出声拒绝，已听到珉歌那通杀女性各个年龄段的声音响起：“不如现在就把你的上等货色给我看看吧，小妹妹。”他，他，他果然是个色狼，仲卿手扶额头，突然觉得有点头疼。

　　仲卿阻挡不及，耳边已响起了那女孩的声音，明显高了几度：“好咧，等我解开袍子”挪开遮眼的手，仲卿更懵了，这就开始啦？再看向那姑娘，她已经开始解扣子了，只是那袍子甚大，解的不太手脚利落。仲卿见状，忙用力往后拉住珉歌，压低声音怒道：“你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女孩不过八九岁年纪，你怎可以这般欺辱于她！她虽然只是个乡下姑娘，但也是父母生父母养的，若她是你的亲妹子，你也忍心她这样被人欺负吗？”说话间仲卿还使劲用眼睛瞪着珉歌，隐隐觉得自己威风极了。珉歌的表情非常迷茫：“一个愿买，一个愿卖，没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吧。”听得珉歌这般无赖，仲卿有些动了真怒，这么小的女孩哪里有真心愿卖的啊。正要出言训斥，那个姑娘却先说话了：“那个，两位公子，你们快看看，这对板斧吗喜欢吗？”“板斧。。。”仲卿只觉后脑勺凉飕飕的刮过一阵冷风，这是怎么回事？缓缓转过头，他看到的是这样一个情景：小女孩敞开宽袍，露出自己的身躯，出落的颇高挑的躯干四肢上都“装饰”着密密麻麻的武器，布在她左腿上的是一排飞刀，刀脊的弧线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胸前的铁甲暗暗透着光泽，细看方能发现上面密实的鱼鳞状花纹，右手上的护腕花饰精美，小巧实用，外侧隐约有个小孔，似是能够发射暗器，一条长鞭绕在左臂，端的是百炼钢成绕指柔，饶是仲卿走南闯北，也少见如此精细的做工。然而最扎眼的物件毫无疑问就是这个姑娘腰上别着的两把板斧，每把都有她半个人那么大，看着就很沉重，难怪刚才她动作那么僵硬，她一个小小的姑娘，身上带了这么多东西，想来做什么动作都不太容易。珉歌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形，于是乎这两兄弟很有默契的同时呆住了。

　　那姑娘见两人镇定自若，稳如泰山，本来就有些揣揣不安的心思就更加忐忑了。忙陪着笑脸说：“不喜欢这些兵器没有关系，看两位公子文质彬彬，必然不是那等舞蹈弄枪的粗人，这个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民以食为先的道理，小女子也是懂的，不如看看我家的镇铺之宝” 她胡说八道完后也不等仲卿珉歌的回应，就撮唇打了个呼哨。哨音刚落，小巷深处就细细索索地有了动静。仲卿听这动静，有点像重物摩擦地面的声音，出来的会是什么呢？先出现的是一条毛绒绒的短尾巴和一个肥嘟嘟的胖屁股，等这尾巴和屁股的主人完全出来后，珉歌和仲卿都有点忍俊不禁了。看比例，这显然是一只幼犬，可是却比一只成年犬还大上一点，此刻它正在用嘴使劲拖着一个铁犁，表情委屈，泪眼汪汪，由于铁犁过于笨重，它的动作特别不协调，时不时来个趔趄，那短尾巴还不停的甩动，显得屁股更加肥大。见“镇店之宝”出来的太慢，小姑娘不满意的踢了狗狗屁股一脚，踢完了磨蹭了会，还是帮着把铁犁拖了出来。然后她端端正正地把这宝贝摆在仲卿和珉歌的脚下，抬头望着二人，一脸都是谄媚的笑。仲卿看过了先前的好东西，倒是收起了先前尴尬的心情，重新带着审视看向眼前的这人，物，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