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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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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th. Feb. 1980.
今天正赶上个好天气,在这几天的航行里伴随着我们的阵阵雨雪总算是停了下来。我和船上的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告诉他们十天后再出发便独自一人登上了这次的目的地——enoshima岛。
清晨六点,太阳刚刚划过地平线,明亮且温暖的晨曦穿过薄雾一缕缕的照耀在这个刚刚苏醒的小岛上。冷冽的海风泛着咸咸的味道掠过我的脖颈,让我不禁缩了缩肩膀。
环视一周,我便找到了目标。
我沿着沙滩朝着远处灯塔的方向慢慢前进。
这里的沙子又细又软,靴子踩在上面不断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偶尔会有细小海浪卷过我的脚边又很快的滑回海中。
那座灯塔在朦朦雾中只显现出一个大致的轮廓,它就那么静静的伫立在那默默地等待着我的光临。
我不断地向它靠近。
在去灯塔的路上,我见到了一些准备出海打渔的当地居民。在这个人口不足1000人发展很是落后的小岛上,渔业是他们主要的经济来源。他们用戒备的眼神上上下下不停地打量我,然后凑在一起不停地嘀咕着什么。
我有些无奈的摊摊手然后向他们露出友好的笑容试图解释我并不是什么坏人。
可他们似乎并不买我的账,全部都回避着我然后慢慢离开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试想着他们如果在一个平日里的清晨发现有一个完全陌生的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正在他们家门口游荡还对着他们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他们一定会像看怪物似的盯着那个人吧。
待走到那座灯塔下面时已经过了近一个小时,这个看起来不大的小岛海岸线却拉得很长。
我拭去额头上的汗水稍微平稳了下呼吸才开始细细打量眼前这座灯塔。
这座灯塔自底部向上渐渐变得宽广,站在它的脚下朝上仰望感觉连天空都被阻隔住了,如果恰好这个时候有风,似乎能够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破旧感。
整个塔的外壁是用厚厚的透明玻璃围成的,从外面望去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自下而上蜿蜒盘旋的螺旋状楼梯。
我用手摩挲着玻璃外墙表面上一道道交错纠缠的划痕,它们是这座塔几十年风雨岁月的见证者。
“真是辛苦你了。” 我轻轻拍了拍塔身以表慰问。
绕着塔底走了一圈,我找到了它的入口。
大门被落了锁,门栓上的漆已经剥落的差不多露出它原本的青色可并没有积灰证明是经常开关导致的。
“诶?原来还有人住吗?”
我不禁对住在里面的人产生了少许兴趣。要知道随着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灯塔已经渐渐走向没落。根据资料显示,这座岛上的灯塔早在十二年前便停止了适用,政府也取消了对其资金的援助,一般来说这座灯塔里面应该早就人去楼空了。
不知道为何这个人还要呆在里面不走。
我尝试着拍了两下门,并没有人来应声
无奈之下我只好前行离开去寻找住处。
我在这座岛的镇子上悠闲的逛了一个上午。
这个镇子并不大,纵向从头走到尾只用了大概两个小时的时间。
一幢幢民居错落有致的坐落在井字马路的两旁,时不时可以在道路边看到一根根歪斜的电线杆。
偶遇了几次镇上的居民,每每当我准备走进他们去打听事情的时候他们总是会急匆匆的离我而去。
无奈之下,我只好来到了刚才看到的民宿。
身着素色和服的年轻老板娘惊叹于我流畅地道的日文,待我向她解释完来这里的原因后她的态度也变和温柔和善起来。
于是我便趁机向她询问关于那座灯塔的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呢...只知道负责那座灯塔的是一位名叫土方十四郎的老人。”老板娘左手拖着脸颊一副绞尽脑汁思考的模样。
“那座灯塔已经很破旧了平日里也没什么人会过去,那位老人脾气蛮古怪的,和我们来往也不多,经常自己一个人一声不吭的坐在灯塔前的礁石前喝酒。我们镇上的这辈年轻人和他几乎就没有交集过所以我也没法帮上你什么忙。”老板娘抱歉的笑笑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
”没事,多谢了。“ 我向她道了谢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会去去那座灯塔看看它的主人回来了没有结果都是无功而返。
唯一的收获便是经过好心老板娘的介绍我结实了几位镇子上较有名望的年长者并且和他们交谈的非常愉快,甚至了解到了关于塔主人的一些事情。
“那家伙真是顽固的要命。”
“没见过他那么死心眼的人!”
“唉...”
当长者们听见我说出土方十四郎这个名字时,大家纷纷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发表者自己的看法。
我更加对此人好奇起来,迫不及待的想与此人见上一面没想到隔天便得偿所愿。
第二天早上我睡得迷迷糊糊时有人大力敲我房间的门。
我揉揉干涩的眼角抻了个懒腰才起床去应门。
“听近藤先生说你这两天一直在找我。”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拜访弄得恍惚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便是我一直在找的灯塔的主人,
他并没有问我找他的原因可见近藤先生已经和他说了大概。
我连忙向土方先生道歉示意他稍等我下,他随意的挥了挥手然后倚在门上从口袋里掏出根烟点燃。
我在手忙脚乱的穿衣整理中偷偷打量了土方先生几次,和我想象中的模样没有很大出入。
土方先生身着素净黑色和服个头只稍稍比我矮了一点。因年纪关系呈明显灰白色的干练短发,虽已到垂暮之年却依旧精神矍铄一副充满劲头的样子。
待我衣着整齐后连也没顾得上吃便和他一起出门了。
一路无言。
土方先生只是一根接一根默默抽着烟,我也不知道如何搭茬,于是气氛便沉静下来。
我注意到他的左脚有些跛,走路的姿势有微妙的不协调感。
直到我们走到那座灯塔的门前,土方先生才狠吸了两口烟然后把烟头扔到了地上用脚碾灭。
他仰起头,长久的注视着眼前这个对他来说意义非凡的建筑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摸出钥匙拧开锁头。
“进来吧。”
他一边招呼我一边率先进了塔中。
我随着他的步伐慢慢进入灯塔内。与在外面看到的景色相同,塔内螺旋状的楼梯被一圈圈的钢铁结构由小到大的逐渐包围着延伸至顶部。
与外面看到的景色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看的更清楚仔细,塔内被打扫的干干净净,铁质楼梯经过岁月的打磨已经附上了斑斑锈痕,台阶的棱边已几乎被磨平。
“没想到它也有被修缮的那一天。”土方先生一边摩挲着楼梯的栏杆一边颇有感慨的说道。
“恩是这样的,上面派我来便是让我记录下日本每座应该被修缮的灯塔。虽然这些灯塔已经被逐渐淘汰成为一个摆设了,但不可否认它们在过去的航海军事中占曾有很重要的位置。”
“这是当然的,曾经它就救过我...和我的朋友一命。”
“哦?可以讲讲细节吗?”土方先生的话勾起了我的兴趣。
这是我没有在近藤先生那里听到过的事情,近藤先生便是在聊天中唯一没有埋怨土方先生只是一味不断叹息的那位。据村里人所说近藤先生是唯一一位和土方先生十分亲近的人,我试图向他打听有关于土方先生和灯塔关系可近藤先生只是告诉我一些土方先生平日里的近况其余的事情并不肯多说。
“灯塔的事还是你自己去问他吧。” 近藤先生摆摆手叹气着离开了。
于是现在我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流露出颇感兴趣的样子盯着土方先生。
“唔...你...爱不爱吃鳗鱼饭?”
“...哈?”
当天土方先生邀请我在他家吃了晚饭,虽说是在灯塔内部可这里俨然已经是家的模样了。
菜的样式很简单,都是用下午我收拾的那堆被土方先生捕捞上来的鱼做的。大概是因为白天饿了一天又劳累了一下午的缘故我吃了整整三碗饭才心满意足的放下筷子。
整理完残余后土方先生变戏法似的拎出了两瓶清酒,我们便坐在灯塔附近前的礁石上听着涛涛海浪就着明亮干净的月光小酌起来。
“下午真是多谢你的帮忙,不然我自己得忙活上好一阵。”
“举手之劳。” 我笑着举起酒杯冲土方先生做了个敬酒的手势率先一饮而尽。
“哈哈。真是爽快。”土方先生往他已经空了的盏碗里倒满了酒然后冲着我又冲着悠远无边的大海静静地做了个敬酒的手势接着一干而尽。
“我来告诉你我为什么留在灯塔的原因吧,算是我对你今天下午帮我的回礼。”
片刻的沉默后,土方先生竟然主动提起了我一直好奇的问题这让我感到受宠若惊,我慌忙不迭的点头表示自己想听下去。
“那是在战争时期,我们所乘坐的战舰不幸遇难整只船都沉到了海底,除了我和我的朋友两人其余的将士们无一幸存。”
“我们两个泡在海水里随波逐流了一天一夜,还好那时候是夏天水温不至于让我们冻死。”
“第二天夜晚海面上还飘起了薄雾我知道这是要下大雨的预兆。我们两个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如果再淋一场雨的话后果简直无法想象。”
“就当我们都准备放弃的时候却突然有一束光穿过层层雾气照了过来,它指引了我们方向也给了我们希望。我们两个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这束光游最后双双昏厥在沙滩上第二天一早被这里的渔民搭救。”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您愿意守在这里了。”
我回过身去注视着眼前这座早已不再发光的的灯塔,它的身躯依旧笔直的矗立在这里无声无息地眺望着深邃的海平面。
“其实不只这一个原因。”
“噢?……难不成是因为您的朋友?”
这个理由其实并不难猜稍稍推测下就能思考出结论。
“嗯。他说过一定会回来。”
当天夜里土方先生讲了不少的话和他给别人不苟言笑的模样差了好多。我想可能是酒精起的作用,可他叙述了这么久思路依然清晰可能是处于微醺的状态。或许是因为月光甚好或许是因为心情舒畅,我听他叙述了他的那个所谓吊儿郎当的朋友以及那天晚上所有的故事。
于是我知道土方先生和他的朋友在这座岛生活了大半年,在此期间他们一直都住在这座灯塔里。以前守灯塔的是位年逾80的老人,在他们来到岛的前几天刚刚过世。岛上的人都不愿意干这个有苦又累又乏味的活便正好安插给他们两个。
土方先生的左脚在那次事故中不幸受伤即使后来身体完全康复可左脚仍是跛了。
两人在此平平静静的生活了大半年,直到某个下着大雪的清晨军队的人不知从哪得知两人在这的消息不由分说的强行把他的朋友带走了,因为战争还在继续每一名战士都是必不可少的。
土方先生则被军队遗弃在这个岛上,理由是战场上不需要不能奔跑的士兵。
他那平时就没正经样子的朋友在临走前依旧一副笑模样,他冲着几米开外的被士兵们拦着的土方伸出小指勾了勾然后做了一个只有他们彼此才能听懂的口型。
“等我回来。”
两个月后,土方先生在报纸上见到一则新闻上面提到一年前沉没的那艘军舰的负责人已经找到,军队将为死去的战士们追究这位负责人的刑事责任。但具体的刑法官方并没有给出正式消息。
之后也再没有关这则新闻的后继报道。
听到这些事的我表示很震惊,现在战争时期早已结束粗略算算也三十几年了。土方先生竟一个人在这等了这么久,且至今还无法得知他朋友确切的生死。
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在我心中逐渐蔓延开来。
土方先生在叙述这些事的时候表情一直是淡淡的,语气也是波澜不惊。如果不知道的其中内容的话大概会以为他在讲一个枯燥无味的故事。他就这么一直讲啊讲像是在说一个和他本人无关的事情。
最后他摊摊手表示他能够告诉我的就这么多。
可我知道有些事情他并没有说,比如他因为年纪大精力有限抢不过村里的年轻人于是只好放弃了浅滩的鱼改为每月一周独自一人架着那艘破破烂烂的篷船去深海捕捞换得为数不多的钱来维持日常的生计和灯塔表面的维护。
还有他故意不与镇上的人接触是因为他知道这里的居民心肠很好,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事去麻烦别人。
这些都是那晚近藤先生叹着气一点一点告诉我的。
等土方先生叙述完他这个冗长却不乏味的故事后,我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形容自己的感受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土方先生。
不,他根本不需要什么多余的安慰。
我不禁为刚才闪过如此念头的自己感到羞愧。
待墨色的天际开始逐渐泛白我才意识到不知不觉已过去一整晚的时间。
我站起来抻抻胳膊松松筋骨见土方先生正专注的凝视着自己的左脚不知道在想什么,手指间的香烟几尽燃尽。
我没有打扰他便独自悄然离开了。
接下来几天时间过得飞快,我也到了该离岛的日子了。
那天早上我起的极早,岛上又被一层薄雾笼罩恰似我来的那天。
在离去之前我特意又绕去了那座灯塔想最后再看它一眼。却没想到土方先生正站在门前遥遥看着海的远处。
我走过去告诉他我将要离开了,他一点也不意外的笑笑然后轻声和我道别。
也许是怕留遗憾,我不禁问出了自那晚起便一直盘旋压在我心口的疑问。
“您这么做值得吗?”
土方先生的额发被海风断断续续的吹起,里面夹杂着许多刺眼的白。那是他一个人独自经历数十年岁月的见证。
“没什么值不值得吧,我不过是在履行和他的承诺罢了,更何况不止我一个人在等啊。”
土方先生从怀中摸出一颗烟点上,徐徐烟雾与岛上的雾气交织在一起缓缓飘向远方。他望向大海的眼神里充满着沧桑和不可思议的坚定。
临行前我从背包中拿出一盒巧克力给他,他歪着头疑惑的问我这是什么。
我笑着和他解释说今天是情人节,我们国家在这一天都会把巧克力赠予自己的亲人爱人。
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脸上瞬间写满了掩饰不住的失落。
我连忙问他怎么了他只是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然后淡淡的告诉我。
“没什么,只不过今天恰好是他离开的那天。”
土方先生把巧克力收进口袋表示他会好好品尝,他给我了一个大力的拥抱便转身进了屋子。
我知道是该我离开的时候了。
在朝着自家船只走过去的同时,我注意到了一艘停靠在我们船旁边陌生的船只。
这么个小岛竟还会有陌生人踏足真是不可思议。
这么想着的同时,我与一位从未见过的银发苍苍的老人擦肩而过。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