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嫩阳·鹦哥·紫檀盒 ...
-
第一缕嫩阳刚洒向大地,我就已经从暖暖的被窝里起身了,兴冲冲穿着奶娘替我新裁的嫩黄色纱裙,顶着一头乱烘烘的头发就想往着前院冲,奶娘一把拉住我:“琬儿,头还没梳脸还没洗,急什么啊”。
我笑着拨开奶娘的手,边跑边回头道:“今天娘帮我梳头的!”
前院里爹在梨花树下摇头晃脑的读书,尽是些“明明德,在止于至善“之类的老先生文,一点也不好听,小几上铜炉里烹煮的茶香已然飘散出来,天生对茶香敏感的我知道,那是明前茶,爹爹最喜梅家坞的龙井,常说明前的龙井清洌,雨前的龙井香淳。在读书时品上一小盅上好的龙井,能让爹爹回味一整天。
想起昨天先生夸我那首雨后梨花诗做得好,不知道爹爹可喜欢,待会一定要拿给爹瞧瞧。我拾起一朵随风坠落下的洁白梨花,别在衣襟,而后蹑手蹑脚地绕过爹爹,生怕弄出声响吵了爹读书。
爹娘的屋子在前院大柳树边,我费力地趴在窗台上往里看,娘亲已经端坐在妆台前持笔描眉了,清晨薄薄的阳光柔柔地罩着她秀美的侧脸,还有颤颤微发髻上漂亮的珠钗玉簪。
身后回廊下悬着的鹦哥扑哧着扇着翅膀,不时唧哝几声,清脆的叫声旋荡在我们小小的院落里。我滑下窗台,伸手扯下廊边老柳树垂下的枝条,一夜浓浓的露水带着晨曦的光芒飞溅着四散开去,鹦哥被水花溅迷了眼,上窜下跳地在笼架上挣扎,我笑着爬上靠椅,伸长了手拿着柳枝逗弄笼中的鸟儿。
眯着眼看向远方淡绿的群山,点点的白霜皓雪疏疏密密地点缀其间,或许就是梨花吧!那粉色的,一定就是杏花了。多美的春日啊,似乎连空气都是香甜的!
鹦哥的叫声惊扰了爹爹,我被忽地从椅上抱了下来,身后传来爹低沉慈悦的嗓音:“丫头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我转身搂住爹的脖子,扯着他的耳朵大声说:“爹爹怎么忘了琬儿的生日啦,今天不是要带琬儿去沈家花园的吗?”
爹笑着回首向屋内喊道:“快来瞧瞧这只小猴子,不知从哪蹭得一身灰,还闹着要去沈家园玩!”我低头一看,嫩黄的纱裙上沾染了些白色的粉沫,喔,是刚才趴在窗台上蹭的。
娘亲袅袅婷婷地走过来,替我拍去裙上的灰:“琬儿是大姑娘了,今天过完生日就七岁了,怎么还向个小娃儿似的。”
我静静地坐在娘的腿上,看着镜中娘给我梳头的动作,好温柔好仔细,听奶娘说,娘未出阁前是个真正的千金小姐,锦衣玉食地没受过一点苦,后来嫁给了爹,不知怎么就和外祖家断了往来,爹科举屡屡落榜未得功名,祖父过世后家里艰难起来,娘半佣半主地侍奉公婆,疼爱弟弟和我,尽心尽力地当好一个家的主母。
想起奶娘每每谈及娘时心疼的眼神和对外祖家颇有微词的语气,我仰着头问娘亲:“娘,你的爹爹和娘住在哪?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们。”娘替我系丝带的手顿了顿,说:“娘做了一件外公和舅舅都不原谅的事,外公家里不认娘亲了!”
“什么事?娘你有没有认错?罚抄书一百遍就好了!”我不解地看着愁云笼上娘的脸庞,一抹复杂的神色染上她的眼眸,“没用的,外公不原谅娘,抄多少书都没有用的”,娘揽着我哽咽道,“娘有你和修齐就够了,够了!”
爹放下手中的茶盅,把我抱起说道:”你对孩子说这些做什么,什么困难我们不都经历过来了,现在我们一家人虽然清苦却怡然,等我考取了功名,会带着你们上门向岳父大人请罪,你爹会原谅我们的!”
娘凝视着爹轻轻着点了点头,复露出笑靥:“来,我们该向婆婆省安了!”
我在爹的臂弯里,用我只七岁的的小脑袋费力想着爹娘方才的话,隐约中为这些话感到莫名的失落感伤,为了娘还是为了我那从未见过面的外祖.还是为了我难言的不安与困惑。
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我的不安来自我与娘相似的路,而这条路我比娘走得更艰辛更万劫不复,在这个春意盎然风暖云清的春日,我七岁的生日,悲剧像一出已敲了开场锣的戏,正朝我缓缓拉开序幕!
那天的沈园没有去成,因为祖母突然而来的病,那么急那么没有预兆,等到爹爹把大夫从药堂请来时,奶奶已经在榻上起不了身了。
望着祖母那双泛着混浊老泪的双眼和紧紧抓着被角赢瘦的手,听着她含糊不清地念着姑母的小名,我生平第一次感到死亡的恐惧。奶娘把我拉出房,在闭上房门的那一霎那,我看见爹和娘亲双双跪倒在祖母榻前,淌着泪聆听祖母费力说的话语。
祖母没有等到姑母回来就去世了,就在这年的谷雨,爹收到了在临安做官的姑爹托人寄来的回信,说是听到噩号姑妈病倒了,不能回来灵前守灵敬孝,至于爹信中所说祖母弥留之际的遗愿,姑爹姑妈愿满足老人的心愿并托人随信寄来信物。
看着娘亲收到那紫檀木小盒子时如获至宝的神色,我好奇地询问盒中之物,娘笑着抱起我说,那是琬儿一辈子的幸福!
那盒中之物是我的幸福吗?当时我无从知道,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那小盒子给我带来短暂的快乐算不算幸福,因为在相守后活生生分离等待对我来说太痛彻心肺,太暗无天日!